单娘摇了摇头：“死人复生之事，我此前也未曾见过。”
她转头朝颜知府看去：“不过死人复生，搅乱阴阳，混淆生死，有违天道，若不能及早解决，定要酿成大祸。”
颜知府叹了一口气：“我岂不知？只是对于如何解决这般祸端，我着实毫无头绪。”
他声音里满是疲累，接着道：“这灵人之事，诡异万端，对于我等常人而言，实在有心无力。在下只能尽可能帅军坚守，要解决这祸端，还得看你们灵人的。”
单娘看向城下，乌泱泱的一片，尽是那些起死回生之人。
不，或许那并不能称之为人，那只是能够走路的尸体罢了
单娘缓缓答道：“生死之道，非我所通。我等倒不妨听听别人的意见。”
她看向身侧，嘴角努力牵扯出一个笑容来：“小石头，你来给颜大人说吧。”
石三还是那副黑袍兜帽的打扮，从虚空中走出来，但这次他走的速度明显漫了很多。
他先是朝单娘点了点头，又再向颜知府拱了拱手，才勉强开了口。他开口时声音嘶哑，听不出半点之前的少年音，就像是一瞬间跳过了几十年的光阴。
“颜大人。”石三说，“生死有界，阴阳有分。故生者得其生，而死者终其年。我阴师修行，即依此道。亦担负为生者引路，送死者归乡之职”
石三抬头看向天上，圆月高悬，清辉泛起粼光，清泠泠地照向人间。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七月十五鬼门开，此后三日，百鬼夜行，游戏人间。所以多有人在此月做法，以期见到亡故之人。而阴间鬼差，自然也加强盘查，严控鬼门出入，防止阴阳混淆，生死不辨。所以我们阴师在这段时间也是不常过那边去的。”
石三冷笑了一声：“可惜有人趁机作乱，遮蔽了一抹鬼门上的法则，使得人鬼同途，生死不分。使新亡者受困于其躯壳，而已故者不知其所归。简单来说，就是阴阳大乱，人鬼不分。”
颜知府皱起眉，他对于灵人之事并不了解，也不太听得懂石三所说的机要，但大概知道了这并非天灾，而是**。他斟酌二三，还是问道：“依小友所言，当时那鬼门除了问题，那小友可知该如何修复？或者，我等如何才能解决这般灾祸。”
石三盯着他良久，哼笑一声，摇了摇头：“阴师没有那等逆天改命的。我们最多只能努力维持人鬼界限，勾魂摄魄，送死人上路。我前辈已经晓得这件事情，大齐的所有阴师，只要有空闲的，都在往青城赶来。快的，半刻钟就能到；慢些的，明天晚上前也能赶到。”
“全都借道阴路？”单娘眯起眼，语气里有微不可查的担心。
“嗯。”石三道，“阴路最快。”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单娘，面具下的眼睛弯了弯，嘶哑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两分少年气：“单姐姐不用担心，这是我等入道的誓约。”
说完，他又看向颜知府，言辞郑重：“只是我等阴师只能拖延一二，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这些活死人还是会继续攻城，所以还得辛苦知府帅军坚守。”
颜知府摇了摇头，直视着那张黑色面具：“此亦是我等职责所在。”
“还有……”石三话音还未落，便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颜大人！单娘！”柳如澜从马上一下来，便急急走向他们，衣袍都半耷拉着，还来不及整理。
他神色焦急：“听说城门异变，出现了活尸？”
“不是活尸。”石三摇了摇头，“活尸是耗费阴气炼制的……无论如何，这最多只能算活死人，算不得活尸。”
柳如澜看了看他，又看看单娘，向他行了一礼：“还不知，这位是？”
“在下石三，是修□□之人。”石三道，“我知道你，柳如澜，是青城灵人司的长官，是位器修。”
他看着柳如澜，舒了一口气，像是落实了什么大事：“既然你来了，那我便直言。青城这灾祸，我们阴师解决不了，你最好赶紧上报朝廷。”
“竟这般严重？”柳如澜皱着眉，站在城墙上向下看去，乌压压的一大片，碎尸红肉乱飞。而青城城墙上守城的兵士，已经眉眼倦怠，被恐惧所侵染。
“嗯，阴师都在往这儿赶来。”石三敛了眉，语音却丝毫未变，就像那副冰冷的黑色面罩，沉沉守在生死界限之间。
“这样，多谢。”柳如澜郑重地向他一揖到底，“在下现在就上报朝廷。”
石三点了点头，看向城下。“引魂渡归”这是他们阴师能够做到的事情，但“界定生死”并非他们所能做到。
——这涉及“天机”。
“兄长。”
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柳如澜的动作。单娘他们四人齐齐往那边看去。
藏兵洞里冒出来个脑袋，柳三斗灰头土脸地给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脸上黑一块灰一块，身上的衣袍洇着暗红色的血痂，要不是还能看出来底下精美的花纹和华贵的料子，怕是都可以去冒充乞丐了。
“咳咳咳。”柳三斗勉强站了起来，他右腿有些瘸，是之前上阵杀敌时受的伤。
“你怎生在这儿？”柳如澜看着他，不经意带上一抹审视。
“哈哈。我之前下了战场还没来得及去百草堂处理，打算先去清点下人马粮草，可惜谁想直接晕倒在了藏兵洞内。”柳三斗苦笑两声，复又抬起手来，仔细瞧了瞧，笑道，“运气不错，伤的不重，还活着。”
柳三斗捶了捶心口，又是好一阵咳嗽，一边咳一边唤道：“兄长。”
“听见了听见了。往常死活不肯喊一声兄长，今儿个不要命晕倒在这，倒知道喊兄长了。”柳如澜又是气又是心疼，还带着十分的警惕。柳三斗一般不叫他兄长，但一叫他兄长准没好事。
他的预感果然准确。
柳三斗朝他露出一个甜甜软软人畜无害的笑容来。柳如澜不自觉抖了抖。
柳三斗小时候只要一露出这表情，他就要替他背锅挨打，这简直是他童年中最重的那抹阴影。
“兄长。”柳三斗笑眯眯，“我有办法解决生死界限的事情。”
“嗯？”石三敏锐地动了动耳朵，猛然转头看向柳三斗，“你能解决？”
“嗯。”柳三斗点点头，一边笑一边看了眼石三，“我是个卦师，家师……赵瞎子。”
“赵瞎子……”单娘叹了口气。
“赵瞎子？”石三疑惑地歪了歪头。
石三转头看向单娘。单娘的表情满是感慨，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难过什么。他挠了挠头，没有再问。
“我说不行！”柳如澜是吼出来的。
他一反常态，什么架子形象都不要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着柳三斗咆哮：“我说不行。柳三斗，你给老子老老实实待着，别老出些幺蛾子。”
“长兄。”柳三斗叹了口气，收了那副卖乖的表情，神色清清淡淡的，略带了些笑意看他。
“您应当知晓，我来青城是我师父的意思。”他看着柳如澜颤抖的手，微动了动指尖，还是笑道，“他老人家给我算过一卦，说我要渡的劫在青城。”
“我问师父他老人家，说我要渡的劫是什么？他老人家只说我看见便知晓了。”他语音带笑，“所以我向昭阳帝求了个恩典，自请下放来此。昭阳帝给了我两个任期的时间，一任三年，今年正好是第六年。”
“阿兄。”他笑了笑，“我找到我要渡的劫了。”
“你阻止不了我。”
他看着柳如澜凝固的神情，轻敛了眉眼，咽下了未完的那句“就跟以前一样”。
柳如澜眼眶泛红，却仍旧死死地盯着他，目眦欲裂。但他心知肚明，柳三斗定了决心要去做的事情，莫说十头牛了，一千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像少年时期的柳三斗，顶着被逐出家门的威胁，给赵瞎子磕头拜师，远走京城，整整二十年。
“阿兄。”柳三斗看着他笑起来，青年的背景和少年的背景重合，在那条看不到底的道路上坚定地迈出了一步，“这是我要走的路，这是我所行的道。”
他一撩袍子跪了下来，脊背挺直如松柏，弯曲时却如同不可动摇的磐石，恭恭敬敬地向柳如澜磕了三个响头：“阿兄。三斗不孝。”
柳如澜直直站着，看着柳三斗稳稳磕了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灵人入道之时，几乎都曾向自己所入之道发下宏誓，以其灵魂血肉终其毕生所学誓死守护其所行之道，尽当尽之责，万死不悔。
灵人谓此为“入道誓”，亦为“护道誓”，或谓之“道誓”。
这是一个灵人修行的根基。
而一旦灵人违背道誓，轻则道心坍塌，修为毁于一旦，重则身殒道崩，魂飞魄散。
所以他柳如澜不应该阻止，也不能阻止。因为他曾经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柳三斗的道誓是——“定阴阳，决生死。”
诸位看官新年快乐！
柳三斗终于出来了！
青城章快结束了，耶！
顺便求收藏了呜，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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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异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