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青琅只觉得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低头看见碧铃的发顶,李青琅才突然想起抱着他睡了一夜,应该是被压麻了腿。
天刚微亮,身旁的臧西使臣都在沉睡,清平敏锐地察觉李青琅睡醒,于是凑了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冰凉的侧脸。
篝火燃尽了纸棉后自然熄灭了,有石棉围成的基座,也不担心入睡后,夜风吹跑燃烧的纸棉引燃帐篷,虽然睡得不算安稳舒适,但也勉强缓解了昨天赶路的疲累。
在暴雨季赶路和之前酷暑赶路,真是手心手背都是屎,选不出哪个更臭。
整个腰背都麻了,腿又冰又僵,醒了之后腿才跟着苏醒,恢复知觉的过程像蚂蚁啮着每一寸血肉,又痒又痛,李青琅一边想笑一边又直抽抽,旁边人还没醒,他干脆提了提手,把脸埋进碧铃的肩窝,热气一股股喷在碧铃露出的侧颈上。
碧铃被弄醒了,迷糊间不情愿地哼哼着。
李青琅听见碧铃发出这种动静,反而彻底静止了,唯有一处在恢复精神。
碧铃被弄醒了,从迷茫到恼怒只过了几瞬,然后狠狠咬了口李青琅的下巴,恶声恶语地小声道:
“李青琅你真是个流氓!”
李青琅抽痛地嘶了一声,有苦说不出,委屈地瘪了瘪嘴,碧铃从他身上起来,二人相贴捂出的暖气被清晨微凉的风带走了,李青琅打了个激灵,清平很有眼力见地替代了碧铃的位置,似乎是发觉李青琅冷了。
但是碧铃轻盈纤瘦清香,但是清平硕大结实体味还重。
李青琅恢复到一半知觉的麻痒碰都碰不得,清平毫无顾忌地一屁股墩儿,李青琅惨叫出声:
“额啊!去去去!清平——”
清平不解地嘤嘤了两声。
碧铃不理他,清晨携带着昨晚清冷的风凉爽地吹过,雨停了,但天当然还是阴的,碧铃去翻找梳子。倒是臧西的其他人,被李青琅一嗓子嚎醒,睡在李青琅旁边的蛇族随臣帮着把他扶了起来。
也不能怪李青琅,他之前出来赶路都是靠着狼睡的,狼毛厚实防风,不怕冷,狼身上也柔软,靠着也没这么难受。
他昨晚没有靠着狼睡,还非得逞男子气概抱着心上人睡,给他当人肉垫子,结果自己叫苦不迭,还冒犯了人家。
吃力不讨好啊。
臧西使臣们不带恶意地调笑道:“小将军腰不好啊。”
李青琅点头也不是,摇头不也是,起身看到毛毛趴在圆圆的背上睡着了,俩公狼睡得这么暧昧,毛毛素来坏心眼,感觉就是故意学李青琅的。
李青琅气结,揪着毛毛的耳朵把它叫醒:
“起来了!出发了!还睡还睡。”
恼羞成怒就算了,还迁怒无辜好狼,碧铃忍着笑,面上依然冷淡,被他不咸不淡看了一眼的李青琅又立刻手足无措起来,东摸西摸地,不知道墨迹了一圈什么,然后才开始收拾衣服、洗漱整理。
靠着山的高耸,群山与河水才会有分界,而注若悬河的雨水倾泻而下,潺潺小溪都能变成泛滥水灾,众人起身后趁着雨停急急下山,翻过山头,湿滑的下山路让人颇费一番功夫,但好在队伍里有象,除了领狼毛毛,上山路带头的碧铃和清平与萨莉亚调换了在队伍中的位置,下山换成结实壮硕的小象走在最前面,宽大的足趾踩出一个个圆润的足迹,有些陡峭的下山路被毛毛“之”字型绕出平稳的路线。
李青琅仍然走在最后,等出了遮天蔽日的林地,也就是翻过了栖霞群山的第一个山头,才算是进入了连绵的栖霞群山,只一日的暴雨,山谷间的洼地已经积出一条涓溪,圆圆凑近喝了两口水,卷起的舌头搅着水声,发出细微的声响,使臣们也掏出水囊接了些水。
乌云正在汇集,谷底两旁都是栖霞山,群山荟萃、溪流聚集,雨水顺着山峦走势积成溪流,如果继续下雨,这里将汇聚成一条不深的小河,顺着山脉向下流出山谷,形成之前众人在栖霞郡看到的那条小河。
李青琅抬头看着阴沉的天,黑漆漆的云低垂着,像吸满了污水的抹布,很快就要超过承受的极限,打着闪鸣着雷倒下雨水来。
“得快点了,在下雨前离开河谷,谷底没有什么树,咱们容易被雷击,先进山。”
时间还没到午后,上午就这样阴沉,总觉得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毛毛得了令,带着小象就再次进了山。
他们没有急着上山,而是顺着山脚线在栖霞群山底走着。
翻过这座山头,就到鞍集山了,栖霞山是至南境内的山,植株虽然茂盛高耸,却温和无害,而鞍集山作为天然国境线,一半属于至南,一半属于臧西,尤其是腹地和盆地处,植株茂盛长刺,有的甚至带毒。
李青琅知道毛毛是在找最合适的上山路,小象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后来毛毛就停了下来,跑到队伍末尾顶了顶李青琅的掌心,李青琅于是叫停了队伍。
“诸位原地稍候!”
山脚有许多石块,深陷在泥中,毛毛见队伍停下后撒开了脚步几个轻蹬就上了山,灵活小巧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林中。
李青琅凝视着谷底那些有一半都陷在泥里的不小的石头,李良安甚至能坐在上面整理斗笠。
注意到李青琅的视线,就站在李青琅前面的李良安出言问道:“怎么了?”
李青琅青黑的浓眉却越蹙越紧。
他立刻扭头对着毛毛消失的方向喊道:“快!找最快到达山顶的路!”
他动用腹中的气息大声地传达着信息,狼军清楚,李青琅的声音越大,说明军令越紧急,圆圆听见后也严阵以待,几乎是立刻,毛毛回应给他了一声巨大的狼嚎。
这声狼嚎响彻山谷,惊走鸟雀。
李良安愣了愣。
他很清楚,李家曾经是靠语速和特定的拟声词传达紧急命令的,而李青琅已然摸索出了自己驭狼的方式,他半是欣慰半是调侃:“青琅这样的嗓门,整个栖霞山都要知道我们在此了。”
李青琅却点了点头:“就是要达到这个效果,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生物,知道我们的存在是最好,这样也便于求救。”
李青琅一直知道有人跟着队伍,碧铃显然也意识到了紧跟着队伍的黄泉部探子,他和萨莉亚交换了个眼神。
臧西使臣也意识到了问题,起身靠近了李青琅。
李青琅于是指着那些石头解释道:“之前在第一座山头,我们是从向阳坡上的,那里树木茂盛,树根盘虬,但是刚刚那个山头太高,河谷又窄,这个山头的向阳坡被挡住了阳光,所以树木较为低矮,树越矮,根系就越浅,也就越锁不住土。”
众人顺着李青琅手指的方向看着石块深陷的土:“也就是说,这座山的土很松,如果雨和昨天一样大,这座山很有可能会泥沙同被雨水冲下。昨天下了一天的暴雨,这山的土已经很松了,树根草根吸满了水,再下暴雨,很有可能会发生泥石流。”
不高的山,却有这么多大石块,石块又深陷。
碧铃接着话头道:“……也就是说,青琅原先也只是知道有可能会发生泥石流,所以早上才早早就催着出发,但刚刚,这些石块证实了这一点……这座山之前就发生过泥石流。”
所以山脚才会半埋着这么多石头,仔细看去,不远处半支出土的几根规整的木条,分明就是马车残破的木架。
瞧着碧铃有些发白的神色,李青琅凑近了,不落痕迹地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指,嘴上却像是安慰众人:
“毛毛会找到相对来说最稳妥的路线,这个时候,越往上走越安全,越窄、越曲折的山路越安全,茂密的植株安全,宽广的大路危险,所以官道和山路以及河谷下游最危险,如果一直呆在山谷,泥石流带着巨石和树枝冲下来,也很致命。”
众人默默听着,记下了这些保命的叮嘱,蛇族随臣几乎是眼巴巴地瞧着毛毛离去的方向,等它快些回来。
此刻,萨莉亚才抛却指定李青琅护军的暗中谋划,由衷地说了句:“幸好是请了青琅来护军。”
狼的喘息声传来,李青琅还没来得及回应萨莉亚的话,第一个顺着喘息声看向毛毛的方向。
毛毛回来了,众人立刻跟着它往山上走。
下一刻,惊雷乍响,暴雨如注。
戴上了斗笠后,一行人依然一线行进,昨晚排成一列是因为晚上能见度低,一跟一较为安全,而现在则是因为毛毛带领的上山路非常狭窄。
碧铃带着清平走在中间,强烈到莫名的不妙预感让他频频回头看向队伍最后的李青琅。
跟在碧铃身后的加吉好奇问道:“怎么了林大人。”
碧铃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
而后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回头对加吉说:“加吉大人,这条路这么窄,这山也比昨晚的山陡了不少,为什么还有马车能走呢,山下分明就是有马车的残骸。”
加吉也摇了摇头。
按道理说,马车连进都进不来。
于是他传话给了后面的李青琅。
李青琅点了点头,只道:“大约之前这里曾经也开过官道,但是这山明显泥比沙少,沙多就松散,容易被水冲垮,马车载了货,暴雨季松垮的路被水冲散,山又陡,自然也就……”
一行人跟着毛毛,几乎平行着山路而行,最陡峭的地方,小象甚至需要用鼻子卷着树干借力,毛毛挑选出的路线尚有落脚之处,奔狼从狼军里能选出不少来,但领狼的本事却更为难得。
有惊无险地走到了高处,前方不远处便是山顶,山腰虽险峻,山顶却平缓。
众人就快要松口气时,还需从这一截宽大的山脊走过就能到前方的山顶,小象先行经过山脊,可它踩过的一块土却猛的松了,幸好后面的李良安立刻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它的小细尾巴,它蹬着腿回到了山脊,但紧随其后的一位臧西使臣却一个不察,直接就踩上了小象踩过的那块地,结果一脚踏空。
圆圆狼眼一紧,立刻三两步越过前面几人,凌空一跃,上前咬住了他的手,那位使臣被它咬着手拖回了山脊。
踩松的土块稀稀拉拉地滚下山腰,摔在横生的一棵树干上被拦腰击打得粉碎。
这下众人才算明白,李青琅说得沙比泥多是什么意思,泥混了水,会变软变粘,胶合在一处,地形特殊会形成沼泽。
但沙多,便会像刚才这样,水进了沙的缝隙,瓦解了山的结构,山脊的下一脚,也许就是深渊。
李青琅几乎是心有余悸地牢牢盯着碧铃的背影,如果刚刚踩上边缘的是碧铃,他根本不敢想自己会有多么恐慌。
他几乎带着些堂皇,对前面的几人说道:“大家尽量靠中间走,不要踩边缘。”
一行人从山脊经过,有惊无险地到达山顶后,才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泥沙俱下”在这里仅有字面含义,不使用引申含义,语文选择题请勿参考作者用法
本文涉及相关地理知识全靠作者所剩无几的高中记忆残余和百度参考,地理选择题请勿参考作者胡扯[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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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泥沙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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