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丰三十二年，苏州，李家巷。

“楚道长，去杀伥鬼哟？”李家娘子坐在小巷旁的茶铺，与别人闲话家常，眼尖的看到楚风回来，顺口招呼。

“是的，李婶安好。”楚风应和了声，递过去一个油纸包，道：“前些日子多谢李婶照顾内子，一点心意，还望婶子不要嫌弃。”

楚风此人，眉间一点红痣，明眸皓齿，俊逸却不轻佻，是个朗秀端正的面貌。惹得多少人的芳心暗许，奈何她是个女子，还有了妻室，不知碎了不少女儿家的芳心。

“嗨哟，你这孩子真客气，邻里邻居，都是应该的。你李叔做了花生酥，一会我让他给你娘子送些个。”

李娘子接过纸包，笑着甩甩手绢，声音带着南方特有的轻清，“好久没见到你娘子出来哦，喊她出来顽。”

楚风来到这里已经两三年了，起先大家还为楚风与她娘子同为女子这件事而感到啧啧称奇，但是后来也发现她们与常人并无甚么不一样，便也就平常心对待了。

“多谢李婶。”楚风婉言谢绝了邀请，“我娘子这些天生病了，怕风。”

李娘子也不多纠缠，笑着关心两句，就和旁人说话去了。

楚风走过巷子，拐了弯就到了家前。

家里庭院中种了一棵桃花树，眼下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花瓣借着风飘出来，落到楚风身上。

闲庭院，桃花落尽千千片。①

楚风拂落花瓣，整理了一下衣袖，还未敲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她抬眸看向门内的人，勾唇轻笑，道：“娘子。”

“楚郎，快些进来吧。”巫妄把人迎进屋内，用手帕给楚风擦了擦汗，准备接过楚风手里的油纸包和剑。

“嗯。”楚风弯腰，方便巫妄动作，低声应了她的话。她侧侧身，把剑往后避了避，道：“这剑沾了伥鬼的血，脏，你不要碰。”

“好。”巫妄笑应了声，等擦好了脸，楚风把油纸包递了过去，道：“这是西街那家铺子的点心，你昨日说想吃，给你买的。顺路，不麻烦。”

说罢，思索一下，楚风又道：“凉了就不好吃了，你早些吃。”

说是顺路，但是楚风今天去城东郊区杀伥鬼，而点心铺子却在城西。

巫妄眉眼弯弯，并不点破，一笑如春花漫野，道：“多谢楚郎。”她拿出手帕，给楚风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楚郎此行可还顺利，有没有受伤？我烧了热水，楚郎要去洗洗吗？”

楚风摇摇头，先应了第一个问题，道：“不曾受伤，劳娘子挂怀。只是这次杀伥鬼划破了衣裳，还要辛苦娘子帮我缝补。”

在院中站了不过一会，桃花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巫妄指间轻捻，从楚风发上拂去落下的花瓣，笑道没事，“那楚郎先去沐浴，我去给楚郎拿换洗的衣物。”

“多谢娘子。”楚风点点头，去了西厢房，里面已经倒好了热水，蒸腾的水汽让房间变得雾蒙蒙的。

楚风先清洗了佩剑，然后才开始沐浴。她褪去衣衫，裸露的后背不同于普通女子的消瘦单薄，因着常年练武，她的背有着一层漂亮却不夸张的肌肉。

楚风腰身柔韧，双腿笔直线条流畅。皮肤虽不是瓷白如玉，却也是如同珍珠一般，泛着莹莹的水感。即使她日日在外奔波，却也没晒黑了她这一身皮子。

她随手捡了个木簪子，盘起披散的头发，凭空多出一分温婉，不同于先前生人勿近的模样，眉眼显得有些柔和。

春日里，天黑的早，很多人家都早早地歇下了。巫妄铺好了床铺，弯腰从背后搂住楚风，柔声道：“天黑了，楚郎，就寝吧。”

楚风放下书卷，把手搭到巫妄手上拍了拍，侧头与巫妄的脸颊蹭了蹭。

这个亲昵的动作惹得巫妄低声笑了笑，她吹灭了油灯，牵着楚风上了床铺。

巫妄身体微蜷，侧身躺在楚风怀里，枕着她的手臂。美人在怀，楚风却没什么睡意。她看着床顶的木质雕花，想起了点心铺的那个古怪道人。

今日她杀完伥鬼，领完悬赏，便去给娘子买点心。

有个道人从她进铺子就一直盯着她，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破道，破道，去也，去也……”什么的话。

因着糕点数量不多，楚风便先进了铺子，出来时就见道人往城东去了。楚风想问他什么意思，却没追上那道人的速度，不过一眨眼，那道人便不见了身影。

楚风不认为这是偶然，那道人明显是冲她来的，只是目的是什么？她自认自己不过草芥之身，幼时侥幸习得几招杀妖鬼的招式，除此之外，便与修真道再无交集了。

破道？破什么道？

楚风默声重复了一遍，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解。

“楚郎，你还没睡吗？” 许是感受到楚风的动作，巫妄醒了过来，她声音有些混沌，带着些挣扎的困意。

“就睡了。”楚风安抚地在巫妄后背轻轻拍了拍，宛若哄孩子般。

“嗯……”巫妄睡意朦胧地应声，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楚风揽着她，闭上了眼。

次日寅时三刻，楚风准时睁开了眼。她望着黑漆漆的屋子，眸子里一丝睡意也无。

巫妄还维持着初睡时的样子，侧身蜷在楚风怀里，楚风动作轻缓把手抽回，在巫妄耳垂落下一个吻，起身穿好衣服出去了。

今天她不准备接任务，昨日她去城东时，那里有一片盛开的桃林，今日正好可以去带巫妄游玩。

楚风从院中找出扁担，从外面水井里挑了些水倒进水缸，直到把水缸装满，还顺便买了些易消化的糕点。然后又淘了些米，放上几颗红枣煮了半锅粥。

粥煮的慢，等着的间隙，楚风又从柴房抱出些木头，用斧头劈成细长条，堆到庖房角落。

忙完这些，天已经蒙蒙亮了，楚风搅了搅锅中的粥，米粒还有白芯儿，半生不熟的状态。楚风就先去打扫了庭院，昨夜风刮得厉害，院中桃花落了一地，清晨下了露水，花瓣在地上泥泞不堪。

楚风把地上地花瓣细细扫了，堆到桃树下。

巫妄一醒来，看到的就是楚风衣摆搭在腰上，低头扫地的模样。

“楚郎。”巫妄喊了一声，楚风回过头，清晨寒意阵阵，巫妄衣衫单薄站在门口，楚风皱眉道：“快进去，天气这么凉，又受了风寒怎么办？”

“欸。”巫妄抿唇一笑，听话回屋去了。

楚风把最后一点花瓣扫好，把灶台旁温着的热水挖到木盆里。

“娘子，下次切不可衣衫如此单薄就出门了。”楚风把木盆端到屋内，看着端坐着的巫妄，无奈道。

“我知晓了，楚郎。”巫妄抿唇一笑，从内心泛起开心。

楚风把木盆放好，伸手在巫妄额头摸了摸，有些温凉，担忧道：“一会儿你多喝些热水，去去风寒。”

巫妄应道：“好。”

“你先洗漱，锅里的粥快好了，一会儿我给端来。”楚风不放心地叮嘱，“别再出去了，你先前风寒还没好全，再见了风可怎么好？”

“好好好，都听楚郎的。”巫妄眉眼弯弯。

楚风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庖屋，生怕巫妄又跟了出来。她掀开盖子，水已经熬下去不少，米软软糯糯，氤氲着浓郁的米香。

楚风洗好碗筷，把糕点摆在盘中，盛了两碗粥，给巫妄那碗放了些蜂蜜。

端上桌，巫妄已经洗漱好了，帮着端了碗，道：“今日辛苦楚郎了。”说着在楚风脸上落下一个吻。

楚风脸色一红，整个人有点僵直，咳嗽两声，道：“无事，娘子与我不必客气。”

虽说食不言，但是此时只有她们二人，边吃边说了些城中的趣事，楚风不善言辞，一般都是巫妄说，她听着，时不时应个声，倒也事事有回应。

二人吃完饭，巫妄收拾桌子，楚风刷碗，而后二人一同净手。

收拾好一切后，巫妄坐到梳妆台前，楚风自然地接过青黛，给巫妄描眉。二人身形相依，呼吸交错，贴的很近。

巫妄道：“今日楚郎不去做工吗？”

楚风道：“今日不去了，我昨天在城郊看到一片桃林，很多人家都去那里游玩，我听医师说，你身体孱弱，可以多出去踏踏青。”

“既如此。”巫妄轻笑了声，“那便听从楚郎所言。”

因为巫妄身体不好，二人是等到正午，太阳升起来才去的城郊，刚出巷子，就被李娘子看到，她笑着打趣，“呀，小夫妻一起去玩，甜甜蜜蜜哦。”

巫妄红着脸，揽着楚风的胳膊，不好意思说话。楚风道：“医师让阿妄多出来走走，养养身体。”

“这样哝，快去吧快去吧。”李娘子笑眯眯的，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

楚风租了辆马车，带着二人去了城东。

那里果真如叶青所言，一片粉白，整个山上种的全是桃树。

她们家中虽也有桃树，但到底是孤零零一棵，没有这漫山遍野来的震撼。

楚风把准备好的布铺到地上，二人一起坐了上去，巫妄靠着楚风的肩膀，看着这生机勃勃的桃林，道：“楚郎，这里好美。”

楚风点点头，“听旁人说，这前面原本是一片孤坟地，后来一个女子被葬在此处，她的至交为她守坟积德才种了那么多桃树，后人感念她们的情谊，也种了许多桃树，愈种愈多，便有了这片桃林。”

在这么美的地方说丧葬，楚风的语气还颇为认真，巫妄忍不住笑道：“楚郎，你可真是……”煞风景啊。

“嗯？”巫妄话说了一半，楚风歪歪头表示疑问。

“无事，夸楚郎呢。”巫妄亲昵地在楚风脸上蹭了蹭，感受到楚风身体的不自然，没忍住又笑了笑。

她的楚郎，还真是古板又纯情。

二人只待了一会，四处逛了逛后就又回去了。若太晚了，城门该下钥了。

到了家里，正值黄昏时分，巫妄跟着楚风一同来到厨房，配合着做了些吃食。

等吃完忙完，天就已黑透了，二人洗漱上了床，相拥而眠。

次日，天还没亮，楚风就已起了床，背着剑，来到领取任务的竹林，今日派发任务的是个没见过的年轻道人。

年轻道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短打，带着斗笠，前沿压的极低，让旁人看不见他的神色。

楚风走上前，递交上自己的腰牌，问道：“今日可有什么悬赏比较高的任务？”

道人从桌下抽出一封悬赏信，扣在窗沿上，声音低沉，“城东郊区，有仝酒妖出没，有人悬赏400两要它的心，接吗？”

仝酒，人头蛇身，性爆裂，有奇力，擅蛊惑，喜杀人，不过它的心却是极好的泡酒药材。

楚风没有犹豫，接了悬赏信，完成这个任务，她便可以给巫妄买个极好的簪子。

如今天气回暖，等到了地方，天已经大亮了，阳光燥热晃眼，楚风却清清爽爽，像是伏天里的清风。

楚风蹲在枝叶茂密的树干间，看着树下盘起的仝酒妖，蹙起眉。

这只仝酒蛇身粗壮圆润，蛇尾细长柔韧，粗略打量尾部足有十米多长，尾巴上的鳞片黑亮剔透，像是锋利的水晶刀。

不太对劲……

较之一般的仝酒妖，它大的不同寻常。

还未等楚风想清，树下的仝酒就已发现她了。只听仝酒一声凄厉的暴呵，那美艳的脸庞狰狞恐怖，瞳孔如同染血，红的扎眼。

楚风一个蹬腿借力，腰身翻折，跳到旁边的树上，将将避开仝酒的攻击。

她拧腰回头，看见仝酒瞳孔颜色，才反应过来，这种颜色的眼睛，可不是妖这个级别的了，这是一只仝酒仙，半步飞升了。

那封悬赏书有问题！

仝酒没抓住她，嘶声吼叫，原地暴涨数倍，一个扫尾把周边的树全部击倒。

楚风被迫下了地面，和仝酒正面对打。她拔出背着的长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剑尖直指仝酒的七寸。

风也似被长剑切碎，发出“咻咻”的破空声。

仝酒虽不是蛇，却和蛇有着相同的弱点。它的七寸便是致命之处！

奈何仝酒实力强盛，尾尖一甩，便将长剑击飞。楚风也被这道力度带的飞起来，一连撞倒两棵树才停下来。她的背猛地磕到树上，一口鲜血喷出，跌坐到地上。

仝酒再次攻来，粗壮的尾巴黑压压地向楚风抽来。

楚风一掌重重拍到地面，灰尘四起，她也借着这股力道站起身，快速闪到一边，避开了这足以把她拍成肉酱的一击。

楚风不曾具体的学过道法，所以也没什么借风而起，这一掌全靠蛮力，虽然起了身，但是小臂也因着这股力道皮肉绽开，骨头断裂，尖锐的骨刺刺破出来，血液如同小泉涌出。

仝酒尾巴撑起身子，向楚风游来。它艳色绝世的脸上看似暴戾，但是若楚风现在能与它平视，就会看到它眼中暗藏一丝戏谑。

像是玩到了好玩的玩具一般。

楚风试图后退几步，却没什么力气。才过了两招，自己就败下阵来。

她看着游过来的仝酒，不由叹口气，想来她今日是要折在这里了。楚风内心并不觉得害怕，她本是世间浮萍，无父无母，无甚牵挂。除了巫妄，她的妻子。

如今世间不太平，妖异肆行，人族权利倾扎，巫妄一介深闺女子该如何保全自身呢？

楚风抬起头，原本有些刺眼的阳光被仝酒高大的身影挡了个完全，乌沉沉显得极有压迫感。

楚风哂笑一声，看着面前的仝酒，准备做最后一件事。

这世间妖异横行，她杀不完，却也能以性命为引，杀了这一只。

只是还未等楚风有什么动作，仝酒就好似猜中了她想要做什么。

仝酒“嘶嘶”叫了声，猛地向楚风喷出一口气，这是独属于它们一族的蛊惑之术，可以让人陷入它们编造的梦境中去。

楚风重伤，躲闪不及，瞬间昏了过去。

①改自《渔家傲·十一月新阳排寿宴》

闲庭院。梅花落尽千千片。

头次开文，希望看的宝宝们多多留言，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吾与吾妻赏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