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寨之后, 阿紫与云萧于那小石屋前说话半晌无应, 怀疑地看向一旁那壮汉:“大叔,野丫头真在里面吗?你可不要耍我呀!”
“在的。jiuzuowen”回话的却是云萧,他示意了下那倚壁而建的小石屋上方断岩, 淡淡地笑了笑。
阿紫抬眼望上去, 惊了一下。
那断岩极高,陡峭险峻,难上难下,而其上遍生荆棘,却有数十只豺狼虎豹脚踏棘刺间, 于上徘徊不去。
“野丫头向来有兽缘,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 却未想到这丫头原是申屠家的人……想来也再合情理不过。”那壮汉随意地看了两眼那断岩上的猛兽,随口道了两句。“你们要劝她回去嫁人,我们也不反对, 本来姑娘家也是要嫁人的, 但是她倘若真的不应,我们也没办法……不过来者是客,你们两个小娃娃要是不嫌弃, 在我们寨子里住几天慢慢劝她也行。”
阿紫大惑:“乐正无殇长得好看,除了身子太弱真没什么不好的了, 野丫头为什么不肯?”
阿紫眉头皱过之后又鼓起腮帮,“不行,我一定要说动她去嫁给乐正无殇!”
云萧眉间微微蹙着, 看这情形,只得抬手向那汉子有礼道:“谢谢相留,我们二人恐怕得暂时在寨中叨扰几天了。”
“没事没事,来者是客,况且你们还是为寨里野丫头来的……”那汉子正说着,便听见寨子门口有人嚷嚷着过来。
“老四!你在外面啊!快来看看我种的大蕃薯!个头比十月里收的还大!那老东西非说九月里下苗种不出来,这就让他睁大了狗眼看看!”
云萧和阿紫闻声望去,出声的是个中年男子,身形瘦长,看上去比身旁壮汉要年长些,一身粗布短袄上沾满了雪和泥,只一面衣角被揣在腰带里看上去还干净些,脚上一双兔毛短靴已湿了大半,左手扛着铁锄右手拎着个竹筐,筐里满是带泥的红薯。
“哇!好大的红薯!”阿紫一眼望见窜了过去:“大冬天的围着火烤红薯一定好玩!而且好吃!”
“哈哈!你这小丫头说的好!和大叔我想的一样!正好,晚上大叔我请你一块来烤红薯吃!”
那人一看便是直性子,当即和阿紫说道。
云萧身旁汉子似是习惯得很,看向那瘦长的中年男子便道:“三师兄,这两位是小野丫头的朋友,有事要寻野丫头说,得在寨子里住几天。”
“好好好,那我回头从我那地里再寻些菜回来,招呼他俩!”男子当即应道。
阿紫拨弄红薯一脸垂涎:“不用啦!吃烤红薯就行啦!”
那瘦长男子当即大笑:“你这小丫头好生可爱!晚上陪大叔一块儿烤!”
“好啊好啊!”阿紫当即应下:“烤红薯可好玩啦!”
晚上,寨子里小百口人有的打猎回来有的放羊而归,竟当真就三五成群围在雪地里烤红薯吃。
雪花零星飘着,不时飘落到火焰中融作轻薄的白雾。
云萧出神地看着,耳边是寨里汉子们嘈杂喧闹不时响起的哄笑怒骂。
“小子,你俩怎么这么关心野丫头嫁不嫁入那乐正家呀?”那壮汉在身前地上摆下个三角作底的奇怪方木,一脚踩上,然后将数个红薯串入方木向外伸出的细长铁棍上,也不用手去转,就那么等着,它自形就在那边慢慢转动着烤……同时随口问向身旁的少年。
云萧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面前的物什,回神过来也是随口道:“我和我师父师姐暂居于乐正府上,唯等他们两人成亲后才能返回原先所居的谷中。”
那壮汉闻言不由疑惑了:“这却是为何?”
云萧微笑道:“我和两位师姐奉命来为申屠乐正两家的决斗作见证之人,需得见着两家兑现这输赢既定之后的承诺方算完事。”
壮汉听罢直言道:“能为申屠、乐正两家请来为证,看来你和这小丫头来历不俗啊。”
云萧一愣,淡淡笑了笑,未再答话。
那壮汉性子极直,自顾想了半晌,还是直言道:“两位若不是武林世家之后,便是江湖名门的弟子……可是能被请来为申屠乐正两家为证的……似乎也为数不多……也只有那归云谷……”
云萧愣了愣,犹豫片刻,便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和小师姐正师承云门。”
原本低头探看蕃薯的大汉一愣,指间震了震:“归云谷的云门?”
云萧只得点头。
那壮汉愣愣回头,重新审视面前沉静的少年:“你们两个,是端木丫头的徒弟?”
云萧闻言惊住,愣愣回看壮汉:“寨主与我师父认识?”
壮汉闻言大声笑开:“当然认识,她是清一的徒弟,是我们的师侄。”
云萧一震,一时不能领会。
那壮汉续道:“我是你四师叔祖,青阳子。”他手指过去,是那一个正与阿紫齐声大笑的瘦长男子:“那个是你三师叔祖,尹莫离……还有一个现下不知跑哪去了,是你二师叔祖石木花。我们几个都由归云谷出,是你师祖清一大师的同门师弟。”
云萧心下有惊,便欲下跪行礼:“云萧拜见师叔祖。”
壮汉却一把扶住他,朝他竖着一指轻嘘道:“不必作声了,云门弟子向来冷情,从未见过离谷之后还与谷内有多少牵连的……而且我们三个在这寨中隐居多年,早已是山野村夫,你也不用多礼了。”
云萧暗暗心惊,顺他之意重新在一旁坐下,不由出口问道:“师叔祖……为何会在这山中……落草为寇?”
青阳子笑着拍了拍云萧的肩:“说什么落草为寇,也太难听了……我们不过是建了这寨子,在这寨子里隐居下来,守些东西,远离江湖武林罢了。”
云萧一愣:“守些东西?”
青阳子笑了笑,却不欲多说:“是啊,至于守什么你就不要多问了,这江湖实在烦杂,我等都觉得此地甚好,于是便长住了下来。”
云萧见他转面过去,不欲再多说,便也不便多问,转而看向他面前方木,开口询道:“师叔祖,这是何物?”
青阳子低头看向他手指方木,笑着解释道:“这个是我特意设计用来烤红薯用的,这铁棍被底座方木固定了位置,不会脱落,同时我用木轴在方木里做了个小机括,只要有重物压在这方木上铁棍就会自行转动。”他言罢笑看面前少年,宽厚道:“你也不要叫我师叔祖了,实在拘束繁琐,唤一声青叔便行了。”
少年微愣一瞬,下时恭然一笑,点头道:“青叔。”
青阳子见他并未忸怩固执于辈幼之礼,只觉此子虽年幼却自有豪情朗意在心,与他心性相投,不由再度笑开,又与他谈论起脚下方木的玄机来。
那边阿紫和尹莫离正于红薯上相谈甚欢,两人靠在一块大石上一边烤红薯一边吹嘘玩笑,尹莫离久不见二师兄石木花现身出来嘴上不由地骂道:“这老东西,输了不现身,又不知藏在哪里装死了!”
阿紫一边吃着手里烤熟的红薯一边道:“这么香的红薯那人也不知道出来吃,果真是笨得很!”
“小丫头片子,在背后说人长短可是会咬到舌头的。”
阿紫倏地一惊,只觉刚那声音似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字字清晰在耳却无踪可寻。
“石头花,你还不赶快出来,又在这装模作样地吓人!”尹莫离斥一声,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燃着的木条四下里照来。
却一番寻过,不见周围有一样似人的东西,不由怒骂道:“老东西,越发会装了,有本事你装一辈子别出来!”
阿紫愣愣看着,却见面前的人随意将火把扔在她所靠大石旁的时候,那声音又微惊道:“拿开拿开,不过与你玩玩,又是这一副沉不住气的死脾气。”
阿紫只觉所靠大石忽地动了起来,她吓得刷一声跳开,回头便见坚硬的大石如泥土一般松裂开来,同时从两边慢慢舒展,而后直起,渐渐竟现出一个人的模样来。
阿紫嘴里的红薯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人原地耸了耸身,伸手一拂头上的沙石泥土,随之两步撑开,一脚跺下,大喝了一声:“落!”
瞬间他全身泥石似被一阵无形的气浪刮下一般,一粒不剩地落到了地上。
一个身穿灰白色长袄、头发花白的六旬老者霍然出现在阿紫面前。
“小丫头,被我这一招惊呆了吧?”那人看着阿紫反应,哈哈大笑道。
尹莫离骂咧道:“整日里装这装那,叫你也不出来,石头花,你干脆就当块石头得了!”
那人看着瘦长男子脚边烤着的红薯,微显诧异地唏嘘道:“尹村夫,没想到还真叫你给种出来了,倒是有本事啊!”
尹莫离自得:“不就是一些反季之物么,明了其间道理我尹莫离什么种不出来?”他想起一事,转而又斥道:“上次你去帮手,叫你不要把我那芝麻撒在高粱地里你偏不听,害我那半亩芝麻没有一颗收回!这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驳道:“我又不知道这两物不能种在一起,尹村夫你有心没嘴不说出来,谁知道。”
尹莫离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恶声道:“也罢,那芝麻我本是想收来给阿草吃的,如今叫你给毁了,没了就没了吧。”
“你不早说!”那老者闻言怒道:“你早说是给阿草种的,我便不去瞎捣乱了。”
“你这回是承认了吧!你个老东西!”尹莫离眸子里喷火。
那老者讪讪地转过了头去。
这时阿紫走来蹲在那一块方才是大石现在是一堆沙土的泥石旁,抬头憋屈地瞪向那老者:“老爷爷,阿紫放了七个烤好的红薯在石头上,现在全叫你身上的泥埋了……你得赔阿紫!”
石木花顿时一愣。
今夜便是除夕。
晌午过后,蓝苏婉望着院中幽幽飘洒的细雪,水蓝的衣袂迎风轻舞,如絮如蝶。
心头那抑制不住的焦躁不适与隐隐的失落如同无形的针,扎在心头之上,连日来日日叫她心神难安。
云萧与阿紫在那方深山古寨里已有六日未归。
她立身在院中廊下的石阶上,望着城外深山的方向,只觉心头如蚁爬过。
乐正清音过来落雪轩的时候,端木若华正于榻上下来坐在木轮椅上轻拭指间之针。
她眉间沉静如水,举止轻缓而从容,神色清冷。
鬓边细长的雪发静垂在白衣之上,凝然如瀑,端严沉肃。
乐正清音一言不发许久,终是再一次于她面前俯身跪下:“端木先生……老夫无能,仍是只能来求先生出手!”
叶绿叶取了新炭回来,入屋看见跪地之人,眉间一凝,面色有些冷。
“绿儿,扶乐正老爷起身。”
绿衣的人安静地放下手中炭材,轻拭过手,过来相扶。
“不劳叶姑娘扶了……老夫想求之事,端木先生受得住乐正清音这一跪……”乐正清音未顺着叶绿叶扶起之势起身,仍是屈膝在地上,话说到此,又再难启齿。
屋外的雪安静飘着,一落满院,如铺了一层白绸。
今日是可与乐正无殇行针的最后一日,过了今夜,乐正无殇恐怕再无法可救。
端木若华眉间虽淡漠,空洞的眸中却映出沉肃而悯然的微光。
“难道梅疏影亦不知晓元火熔岩灯的下落?”
乐正清音一震,下瞬,却是摇了头:“并非如此……惊云公子是知晓的,只是他……不愿相告……”说到此处乐正清音言辞有些闪烁,“我乐正家于一事上亏欠惊云阁些许说法,故以乐正不好强求……可是老夫无法眼睁睁看着我儿丧命,只能一再相求于他……”
端木一叹:“便是如此,他也不肯相告?”
乐正清音低头:“他与老夫说的是……若想借到元火熔岩灯,除非……”
端木若华眉间微蹙,问道:“除非什么?”
乐正清音头低地更低,心上无力却又毫无办法,挣扎半晌,终还是道:“……除非端木先生亲自于他面前下跪相求。”
椅侧传来炭材碎裂之声,乐正清音身一震,便听叶绿叶冷笑道:“这厮当真是越发目中无人了!我倒要看看,他于我师父面前,还敢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端木若华却是微一愣,有些惑然道:“本宗倒不知,我与他的恩怨,有如此之深……”
叶绿叶声冷如冰:“如此,你就来求我师父?”绿衣旋身过来,划开一道凌厉的弧线,“莫不是真想叫我师父,为你乐正家,向梅疏影下跪相求不成?!”
乐正清音立时道:“老夫岂敢!端木先生于皇上面前尚不必行礼,老夫怎敢要先生为小儿之事受此大辱……”
叶绿叶冷哼一声:“那你还来说什么!”
乐正清音垂首道:“老夫不知惊云公子何出此言……只是今日已是先生所说最后一日,若无元火熔岩灯小儿性命难保……老夫在此恳请端木先生亲自去见一见惊云公子,只望惊云公子能看在先生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叶绿叶眉间冷凝:“他既能说出让我师父下跪相求的话来,我师父于他面前还有何面子可寻?你此言分明是让我师父于他面前去自寻难堪!”
乐正清音莫可奈何,只得直身长跪道:“先生若能救得我儿一命,乐正家从此唯先生之命是从,绝不敢有一言相背!”伏首拜下,乐正清音声音滞哑道:“求先生!”
见他仍求,叶绿叶心头冷怒:“你!”
“我与师父去见梅大哥!问问他可是有心要折辱我师父!”蓝衣少女推门而入,面上是少见的冷峭。
端木若华端坐未语,此时静望前方虚无,微叹道:“梅疏影并非不识大局之人,他既承认知晓元火熔岩灯的下落又敢拖到此时,端木猜测此物或许便在他手上……”
乐正清音不由得一惊。
“也罢。”椅上之人轻声道:“乐正老爷请起身吧,端木答应你去见一见梅疏影。”
乐正清音全身一震,当即伏地:“谢先生!”
叶绿叶拧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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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古朴,乌木雕花,二楼南首一间客房中,执扇之人负手立于横栏前。
白衣映雪,红梅冷艳,面上是一贯的悠然和浅淡。
“公子在想什么?”玖璃立于其身后,忍不住问道。
那人挑眉回首,望他一眼道:“在想年后小苏婉便十六了,我可是应该早早将她娶回惊云阁来……”
他身后之人闻言一愣,下瞬声音微喜道:“公子若有意,属下与几位长老不日便去寻小姐商量!”
梅疏影旋身入屋,飒然笑道:“我不过随口提一句,你怎的好似比公子还心急?”
黑衣男子脸上立时一赧,抱剑低头。
梅疏影调笑道:“想来你和璎璃也不小了……可要本公子抽出一日来为你俩办了这婚事?”
玖璃满面潮红,忙屈身跪下:“公子莫要拿属下开玩笑了,你与小姐之事尚未定,属下怎敢有娶妻成家之心。”
“你之意是我若与小苏婉成了亲,你立时便可以娶璎璃为妻了?”
玖璃张口结舌,面色更红:“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梅疏影仰面而笑,声音清亮灼人,直叫跪地之人脸上如烧。
“公子你……”有心为公子请事,反被他调笑戏弄,玖璃微觉委屈,小声控诉。
“好了好了……不拿你开玩笑了……”白衣之人收回笑意,一面叫他起身一面问道:“余老还有多久能到?”
玖璃面上立时恢复了肃色,抱剑回:“明日便到梁州。”
梅疏影点了点头,但眉间仍是有些忧心地蹙着。
“公子。”玖璃想了想,忍不住与他道:“有一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梅疏影笑了起来:“我是蛮横不讲理之人?你于我面前也要这般小心?”
玖璃面有难色道:“公子既这样说,那玖璃便说了……”他微顿一瞬,轻声道:“实则梁州城内此下便有一人,虽目不能视,但若将尸体与她一看,必能有所获益。”
梅疏影面上笑意顷刻隐了下去:“你说的是端木若华。”
玖璃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意,当即跪下:“公子,玖璃是怕时日一长这唯一的线索再生差错,故而斗胆一提。”
梅疏影却冷声道:“你与我说什么都好,唯独这一人,莫要在我面前提起!”
“公子……”玖璃低头。
胸下浊气上涌,立身之人忽觉肋下腹哀穴一阵剧痛。
地上的人只觉眼前白衣骤然一晃,抬头来便见梅疏影脸色煞白,额际沁汗。
“公子!”玖璃大惊,忙起身将他扶住。“公子怎么了?!”
梅疏影也是一怔,心下微愣,但觉痛意瞬间又散了,无影无踪,好似方才的剧痛不过一时的幻觉罢了。
“我没事。”梅疏影立身站好,面色又恢复了平常,下瞬淡淡对身侧之人道:“我去地阁中运功调息一番,若有人来你便应付了。”
玖璃看着他面上还未褪尽的冷白,只觉心头隐隐不安:“是,公子。”
璎璃闻言一惊:“你说什么?公子身上有伤?!”
玖璃摇头:“我并没有这样说,我只是来问你,那日遇袭公子可曾受伤?”
璎璃迟疑地摇头:“好似未曾……你突然来问,可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玖璃道:“今日我与公子正谈事,公子面色顷刻变作刷白,好似有什么隐症。”
璎璃思忖道:“以公子的武功和修为,一般的伤痛自己便能应付,可他近日并未说过身子有什么不妥。”
玖璃凝声道:“我只是担心……”
璎璃心忧一瞬,不觉微叹:“明明神医就在梁州城内,可公子却绝计不肯上门去求医。”
玖璃默然:“便是提也不许我等提起。”
璎璃与他对视一眼,眉间不由都蹙了起来。
“两位护法。”忽一人于两人身后不远出声道:“掌柜命属下来告,客栈外乐正清音领端木若华与碧宁郡主、小姐来。”
玖璃与璎璃骤然一惊,红衣女子愣了愣,回首询道:“当真是端木若华?她亲自来了?”
那人低头道:“由碧宁郡主与小姐在护,那白衣女子应是端木若华无疑。”
璎璃立时看了黑衣男子一眼,目中有光。
玖璃会意,微有难色道:“只怕公子不会答应。”
璎璃点头:“我知道……但你说的不错,那尸体若与端木若华一看定能有所得,更何况公子若有不妥决不能拖。”
玖璃有些担心道:“你若贸然把人带入地阁,即便端木若华双目失明也不能保证她不能洞悉地阁内的地势。”
“这便要赌一赌此人于我惊云阁的可信程度了……可若是清云宗主都不可信,我惊云阁岂非沦为邪门歪道了。而且,那尸体是绝计不能从地阁里运出来的,若要与她看,只能带她进去。”
玖璃听罢抬头问她道:“你决定了?”
红衣女子当即点头:“尸体还可不论,只是定要叫她看一看公子伤势。”
玖璃只得微笑道:“那你便去吧,事后公子若怪罪,我与你一起承担。”
红衣女子也是微笑,点了点头便与身后那人一起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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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岩上,是每日都来逡巡不去的林间猛兽。
断岩下,是缩于石壁上的低矮石屋。
云萧与六日来那样,将寨中一些粗陋的食水放在石屋前小门的缝隙处,而后转首过去,眼角余光瞥到那只枯瘦如柴的小手飞快伸出从门缝中将碗抓了进去。
少年眸光微闪,这一次却并未像六日来那般如此便转身走开。
“……流阐。”顿了顿,少年轻声道:“今夜便是除夕,我与小师姐必要回到师父身边去……你可知道为何?”
屋内只传出小兽咀嚼食物般粗糙而又细微的声响。
少年自顾道:“我无幼时的记忆,于谷中第一次睁开眼来,入目所见的人便是我师父。”
晨溪般清澈的双目中渐渐蒙上一层轻浅的白雾:“那时正值深夜,窗前枝影婆娑,屋外风声簌簌,我看见那人端坐在我床侧,昏黄灯火下,一身单薄的白衣曳在地上,极为静谧,只有双手轻置于我床沿,她既未打嗑也未有动作,就只是那么一声不响地空望着前方,守在我榻侧……可是那神情,让我一眼望之,如见一座经年不动的山,初醒那刻瞬间袭上心头的张惶迷茫与空白……只在那一眼里便悄然沉淀,心莫名的就静了下来,安然如怡……我那时心里只闪过一个想法:这一人,必定是我最亲的人。”
岁月迷蒙,少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夏末秋初的夜晚。青竹环绕,林风簌簌,那人空洞无觉的双目默然间对上他的眼眸,轻缓而安宁道:“我是你师父,端木若华。”
垂目下来,他伸手轻轻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既是长者,也是亲人……自我有记忆以来,师父和师姐们便是云萧唯一的亲人,不管云萧身在何处,此一夜,总是想要与她们在一起的。便如于外漂泊经年的旅者,最后会想要回到故土一样,有一个地方不论如何,走得远了都必想要回去望一望,那便是称之为家的地方。而师父与师姐们在的地方,就是云萧的家……”
说到此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决斗那日我听到申屠老前辈声声唤你,言语间所含的疼惜与爱护,如天下间所有的父母那般……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可知他答应将你嫁入乐正家时,面上青白难掩,几多挣扎……你离家半月之久,他便领着申屠家之人寻遍了梁州城,心忧至极,以至一身伤势至今未愈……他道你时常便会自行于外去觅兽玩耍,可是过不几天便就回去了……可是此一次,你难道想再不回去了么?”
屋内仍是轻微的咀嚼声,混在风雪中,几不可闻。
“坊间有传言你听不懂人言,自小如野兽一般,驭兽之能也是浅薄。这话想来只能从你申屠自家传出,而传出这话人的心思……恐怕不得不令人为你申屠家担忧……”云萧望着面前纷然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可我知道你并非不能听懂人言,当日你在小窗前认我为伴,且去往百兽林中救我,我便知,你或许口不能言,但却有着世间之人少有的敏觉,能辨善恶,能分是非,能觉出面前之人对你的喜厌,能识危机……因而你才喜欢在这深山之中行走,宁愿与这寨中朴实的山贼为伍,也不愿呆在你申屠家……”
屋中的咀嚼声慢慢停了下来。
“可是你不能忘了……那里除了有可能不太喜欢你这个申屠本家唯一嫡女的申屠姓人,还有你的父亲,申屠啸。”云萧随手从石屋门前捡起几颗石子,慢慢堆砌起来。“你们申屠家如今便像这一块立不稳的青石一般,底下全凭申屠老前辈这块坚硬的顽石支撑。可是若他斗败之后,且不能履行许下的承诺,给乐正家、给江湖中人一个交待……”云萧叹一口气,忽然伸手从手边那大而不稳的青石下,将那块作撑的老石拿出。“你们申屠家数百年威望、连同申屠老前辈毕生心血,便会像这青石一样,势必陨落。”
硕大一块青石歪向一边,眼看就要倒入乱石之中。
电光火石间忽然一粒碎石从门缝中射出,准确地钉在那被云萧取出的青石下,石粒虽小,却异常坚韧,牢牢撑住了那险些倾倒的硕大青石。
云萧一愣,而后不由露出微笑:“我便猜,你定不枉,姓作申屠。”
石屋之前,清瘦而幽静的少年慢慢站起身来,“云萧这便与小师姐下山去了……”转身走开,行出几步,又忽然止下了步伐,轻声与石屋中那人道了一句:“望你莫辜负你爹,也莫要负了乐正无殇。”
青霁而宁然的身影慢慢行远,于雪中留下了一串极浅的脚印。
屋内,一个瘦小伶仃的身影睁着澄净而如兽的大眼,于门缝中望着他走远,颈上粗鄙的麻绳上串着两根森森的兽骨。
风雪萦然。
客栈后院,白雪覆满长篱,叶绿叶长剑未拔,只是横鞘抵在那红衣女子颈间,面上极冷。
“便如乐正老爷所述,若要借元火熔岩灯除非端木宗主亲自去见我家公子,而我家公子所在之处,只能叫端木宗主一人进去。”璎璃平声再述了一遍,面上毫无惧色。
“梅疏影此人太过反复,怎可再信,我师父于他面前若有不测,该当如何!”
椅上女子于这风雪中轻咳不止,乐正清音忙立身于风向来处,为其挡住寒风。
端木若华朝那方向微微点头道谢,而后轻声出口道:“绿儿,便依她所言,为师独自一人进去。”
“师父!”叶绿叶大为不赞同,看见白衣女子面上雪色也知不能再与其在这风雪中僵持。
“梅大哥所在的地方,难道连我也去不得么!”蓝苏婉拧眉望向面前女子,目中微含愠意。
红衣女子微一愣,而后低头道:“若是小姐,倒是无妨。”
蓝苏婉面色稍缓,转首向叶绿叶道:“师姐,如此不若我陪师父进去,你与乐正老爷在此等我们出来。”
叶绿叶眉间仍有几分拧,再望椅中面色于这室外明显越加苍白的人一眼,只得点头应下,厉声对那红衣女子道:“你言这地阁于你惊云阁乃隐秘之所,外人不得入内,叶绿叶可以不进。但若我师父于内有一分差池,我必叫梅疏影以命来抵!”
璎璃抱剑低头,“少央冷剑的话璎璃怎敢不放在心上,定好生护好端木先生。”
叶绿叶这才冷冷甩手,放下手中剑鞘。
“那便走罢。”端木若华道一句,与璎璃、蓝苏婉慢慢向前行去。
璎璃带二人绕至后院一间厢房内,蓝苏婉正轻惑,便见璎璃阖门后径直走到床前横榻上,脚下如风地走过十几个步法,最后合掌于正中间用力一拍,那横榻便应声一低,整个慢慢移开。
待蓝苏婉再看时,一条深不见底的长长石阶正缓缓出现在眼前。
待横榻完全移开,璎璃看一眼木轮椅上的人,微皱眉一瞬道:“端木宗主,璎璃可否冒犯一下……”她言罢便想过来抱起椅中女子,只是蓝衣的人肃声挡在了她面前。
“不必了,我师父可以下去。”蓝苏婉言罢率先跃身而入,身形翩然若蓝蝶,脚尖轻点未几下便至了石阶之底。
璎璃微惊,忙与她喊道,“小姐便立于最底一阶十步之内,切勿乱走!”
石阶深处传出女子好听的回应,下一瞬,璎璃只觉一股凌然之气迎面而来,空中之气略微激荡,而后便见入口横榻似被什么物什缠住,发出了极轻微的声响。
端木若华轻声道:“劳烦护法推端木下去了。”
璎璃微愣,试着将椅中之人推至石阶上,下时竟觉如行在斜坡之上一般分毫感觉不出石阶相接的高低错落了。
“这是……”木轮椅平缓顺畅地慢慢往下滑去,反倒是她觉得脚下生滑需得凝上内力才能堪堪行稳。
“这是小蓝指间的天蚕丝,她并发万道,注力拉直,方成此面。”白衣的人轻声答道。
璎璃略略心惊,小姐自小善绣喜线,居于归云谷七年竟可习得如此之能,实在是投其所好,所成惊人。
不觉深看了眼面前白衣女子。
不但有少央冷剑名震江湖,小姐于她身边也非同小可,此一人当真是能人所不能……
忽闻椅中的人肩微颤,轻声咳了起来:“到底了。”
蓝苏婉于她手中接过轮椅,微凝声道:“璎璃带路吧。”
红衣女子回首按下一个按扭,那上方透光而来的横榻处立时慢慢合了起来。
蓝苏婉转面看向此处地阁,才发现四下壁中嵌入的夜明珠慢慢亮了起来。
一眼望去两壁皆有,量段而嵌,数不可数,心下不由有些吃惊,虽出自惊云阁,却到底不知惊云阁实际竟有如此殷实、可谓堆金积玉。
“端木先生、小姐,请随我来。”璎璃柔声道一句,领两人往地阁深处行去。
一方四壁如玉的石室中,梅疏影盘腿坐在青玉榻上,凝神调息。
室内光线明亮,榻侧桌案上纸墨笔砚皆有,铺开的宣纸上浸了斗大一滴墨,化开如莲,似已透过宣纸浸到了底下的青玉案上。
“公子。”玖璃立于其身侧,凝声道:“公子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玉榻上静坐的人睁开眼,如常执起腿边玉骨扇于掌中旋过。“并未。”
他从榻上下来,只觉午后那袭剧痛来得太过突然,却又觉不出哪里不对,便就随口问道:“璎璃呢,怎一日不见她下来。”
玖璃默声一瞬,正要开口说明,便见面前之人眉一凛,忽道:“有外人闯进来了。”
玖璃一愣,怔然问:“是……几人?”
“只一人。”极细微的声响于地阁岩顶上擦过,梅疏影神色一凛,一步闪身到石室门前,迅速按下开关将石门打开。
白衣急旋正要掠出,却见自己惯于休憩向来无人来扰的石室前此刻却有三人。
白衣刺目,一眼入心。
“端木若华?!”他眉间迅速冷下,甩手于后冷声便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公子。”璎璃立时低头,俯身跪下:“是璎璃擅自领端木宗主与小姐进来。”
梅疏影这才注意到椅上之人身侧蓝衣飘然的少女,不觉便笑道:“原是小苏婉来了,这倒是无妨。”
蓝苏婉望着面前经年未见的人,面上也不觉染上了喜意:“梅大哥。”
梅疏影悠然笑道:“今夜除夕,我原便想后半夜将你接回来与阁中老人聚一聚,不想你倒自个儿回了。”他言罢像幼时一般伸手抚了抚面前少女的发顶,“几年未见,我的小苏婉已然这般婷婷玉立了。”
蓝苏婉面上微红,望着他柔柔笑了笑。
此时玖璃蓦然于梅疏影身后跪下道:“属下想了想,还是想请端木先生帮忙看一看尸体,因此才叫璎璃冒然将其请进了地阁。”
璎璃抬头有些忧心地看了眼玖璃。
梅疏影面上笑意在垂目望向椅中端然静坐的女子时便自发地隐去了,他收回轻抚蓝苏婉发顶的手,轻声冷笑道:“你俩对这‘端木先生’可真是比我这个阁主还信得紧。”
玖璃立时于他身侧跪的更直:“属下鲁莽,但求公子责罚。”
梅疏影冷哼一声,转而轻睨那端坐椅中始终未发一言的人道:“你今日来,是要为本公子大发慈悲乱箭下救你一命而道谢,还是要为乐正家公子之命来下跪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姐:我削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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