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陷入一片诡谲的沉默，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卿如意抬手摸起脖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底的不安感更为尖锐。
碧桃担忧地唤道：“小姐？”
她扭头，直勾勾盯着碧桃，满眼探究与不解，质问道：“那我当是什么感觉？”
碧桃嘴角抽了抽，这叫她如何直白说出口。
小丫鬟挤出一个笑：“小姐，奴婢只是随口问问，没有旁的意思。
“对了，之前不是去织绣坊，找温娘子定制行头吗？奴婢去打听过一遭，竟是再过几天就能做好了。
“还请小姐明日去一趟织绣坊，温娘子说最后几处花样，需同小姐商榷。”
卿如意诧异，思绪牵引：“这么快？这才几天？”
“可不是吗，温娘子甚是喜欢小姐，连带坊上所有绣娘都跟着赶工呢，那技艺好得，自是不用说。”
卿如意听着听着，已是喜形于色，碧桃有意无意提了嘴：“依奴婢看，小姐就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呢！寻常人都会萌生好感，更别说相处多的。”
卿如意笑出声，掐住小丫鬟肉嘟嘟的脸，眼中闪烁顽皮的笑：“尽说些讨巧的话。”
碧桃欲言又止，但眼前少女丝毫未做多想，转眼间，一掀衣袍，飒然落座，提笔批阅折子戏上圈点之处。
“小姐，当真没有其他想说的？”
卿如意察觉碧桃视线，笔尖一顿，仔细想了想，眼睛一亮，煞有介事：“你提醒的好，这五月初，室内憋闷，来点冰饮解渴甚好！”
碧桃懊恼地抠起手指，卿如意见状再添一句：“这温娘子都能提前完工，我这个领头的，如何能懈怠？昆曲要紧！你快去罢，我要批阅折子戏了。”
言罢，她继续垂眸认真书写，比起私塾学府里的夫子还严谨端正些许。
碧桃领命欠身出去，成了张苦瓜脸，心中直叹气，皇上不急太监急，就是因为小姐只知道昆曲，那小子才有了可乘之机。
可是小姐怎么就看不出来呢？还是说揣着明白装糊涂。碧桃吓了一大跳，那更不行了！她要拆散这对鸳鸯！小姐怎么可以跟一个戏子在一起呢！
小丫鬟越想越伤心，一会儿觉得自己失宠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一路上闷着个脑袋，硬生生撞到个人。
“哎唷。”痛得她直捂住头，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榴花妖艳烘，那花下少年唇红齿白，一双凤目存着一点泪痣，不是辞缘还能是谁？！
碧桃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见鬼了一般，辞缘勾着一抹笑，颔首示意。
“你怎么还在这？”
辞缘安静看着她，他眸子黑如点墨，也正因如此，看不清里面的瞳孔，花儿当头正盛，红得惊心，衬得他更为昳丽，极具侵略性。
看得碧桃头皮发麻，赶紧绕步：“你快点回去，别在这里耽搁！小姐她才不会出来呢！”
辞缘眸子动了动。
碧桃走了几步，听到身后足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少年白衣飘飘，阴魂不散般跟在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碧桃欲哭无泪，辞缘也不作答，视线生了根般落在她脸上，审视犯人般，碧桃忽然就懂了。
她是真的怕这个小疯子，想起玉兰树下他浑身是血，了无活人气，她就瘆得慌。
“我去给小姐送冰饮，行了吧，别跟过来。”
辞缘却是拦在她面前，碧桃内心崩溃：“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年神情冷淡，丢下她，自顾自向庖厨走去，碧桃落在后头，急得直跺脚。
这怎么行！这小白花表里不一！更不应该同小姐有过多牵扯！
辞缘回眸冷冷剐了她眼，碧桃一个哆嗦，威压直让她低下头。
提了冰饮出来以后，辞缘无视身后跟了一路的丫鬟，大步向前，显然对这段路途了熟于心。
他察觉到卿如意今日反常，可他那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只要一见到她，他整个身心都像泡进了温水里，肿胀发麻又无力拔起。
他想见到她，想缠着她，仅此而已。
又或者说，她越是逃，他便越想暗地里拽住她脚踝，扯入汤泉，化作游鱼点点戏水。
至于表面上，他只需要扮演一个乖徒弟，总不会惹怒她，反倒是能徐徐图之……
卿如意纳闷，怎么碧桃去了那么久？
眼下折子戏上的问题，她都一一作答完毕，忽闻院门响动，她揩了把汗，欢腾起身迎了出去：“碧桃，叫我好等！快拿来……”
哪里是什么碧桃，那双精致的凤眼一眨不眨，撞入她眼底，只看进人心底去。
“辞缘？”卿如意没反应过来，脚都黏在了地上般，动弹不得。
碧桃从后面窜出来，战战兢兢，时不时瞟眼辞缘：“小姐，路上碰到的。他硬要跟着奴婢一起。”
卿如意拧着眉心，一见到他，就心乱如麻，那少年却温驯垂下眼睫，提着食盒，百般顺从。
只是远远站着，她心跳便悄然加快了。
卿如意不爽这种感觉，她以为自己解决了不安的源泉，原来连方向都从未找准过。
“碧桃，”卿如意面色不虞，语气不自觉带了点火/药味，“你先退下。”
碧桃赶紧脚底抹油跑了，临走前还担心地看了眼小姐。
卿如意没有唤辞缘，而是自顾自回房，随意往椅中一躺。
镂花闺门大开，她也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就这样看着立在外头的少年。
日头越来越高，虽说是五月，但这艳日炳天，他周身又并无阴翳可蔽，站久了站麻了，自然是难受不用说。
卿如意看着他貌若好女的容颜，宽肩窄腰，丝绦在风中围着腰身轻飘，原先起的恶念更甚，小白花向来都是任人欺辱的。
她心中不快，都是因为他。
“过来。”她懒懒斜靠，红唇开合，而辞缘果然动了，听话地拾级而上。
似是察觉到她周身冷凝的气场，辞缘一直低眉顺目，并未抬眼看她，眼底的流光都藏于乌浓睫羽中。
卿如意死死盯着他眉眼：“打开。”
辞缘长睫颤了颤。
他不反抗，轻声将食盒依次打开，冰酪乳白，奶酥雪浪般堆叠成山，缀着几朵干桂花，雾气丝丝缕缕，缠绵山峰。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端着鱼纹花盘，展现这叠软绵颤悠的美物。
卿如意馋得紧，但就是不见他放下盘子，那团雪白好似被他拢于怀中。
“给我。”卿如意伸手，馋虫横冲直撞，她想吃得急，辞缘却陡然掀起眼皮，黝黑眸子都沾上冰酪水雾，卿如意伸出的手瑟缩一瞬。
她硬汉般对上那双凤眸，故作理直气壮：“怎么？不给？你不是越俎代庖，取代碧桃的位置吗，当我看不出来？现下小姐的话，你都不听？”
她知道他说不了话，专挑刺耳的话来说，就是想看他红了眼，柔弱拭泪的模样。
岂料辞缘只是垂下眼睫，好整以暇听她谩骂。
下一秒，他却捏住银勺，挖了一块香酥，递到她唇边，卿如意错愕张嘴，想继续大声斥责，却被他生生往嘴里一送。
“唔……”
甜腻腻，入口即化，绵密缠绕齿间，冰得她舌尖发麻。
辞缘又安静地挖了一勺，银匙冰凉，滑过她唇畔。
卿如意避开脸，躲开他的投喂，后知后觉地羞怒，脸上飞起一层薄红：“你这又是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喂我！”
辞缘无措地收回手，眉眼戚戚，冰酪破了个洞，在盘中颤颤悠悠，下一秒便要塌了。
他眸中似有困惑，还萦绕淡淡委屈，好像在质问她：他既然取代了碧桃，如此尽心尽力侍奉她，又如何不对？
“算了，我想自己吃。”卿如意妥协，暗道自己招惹了个麻烦，心中后悔。
“呐，折子戏，你的问题，我都解决了。自己回去看吧。”她心中那股躁乱不减反增，他耷拉着眼尾，反而让她愈发焦躁，压根不是欺负他所能平缓的。
干脆直接打发走算了。
卿如意大口吃着冰酪，辞缘依言抽走折子戏，在她身边翻阅。
卿如意大快朵颐，兴头来了，哪里还顾着辞缘，满足地直眯起眼睛。殊不知身边投来一道沉重视线，焦灼于她唇舌上。
如画般的少年正屏息凝神，窥伺她的动作。乳白色酥酪在她舌尖勾弄下，丝絮般溜入口腔，一红一白，像雪中红梅，含苞待放。
辞缘喉中一紧。
卿如意三下五除二吃完，这才侧目看去，辞缘正端着折子戏，神情专注，沉浸于那字里行间的奥秘，唇线流畅，愈发显得他乖巧。
卿如意心生微漪，又生了一股犟劲，直想欺负到底：“既然是你端来的，那就由你端走。”
她指了指盘子，视线亦落于食盒，辞缘只看了她一眼，便收拢折子戏，竟是没有半分犹豫，收拾好桌上残局。
他素手端起她面前盘子，轻轻落于食盒中。
桌上落下的几滴乳酪，他也是拿出帕子去擦，任劳任怨，像朵默默承受风雨的小白花，卿如意看着看着，又多了几分不忍心。
唇舌间还残余一抹冰凉，愧疚感随着理智回笼。
她真坏啊，他也没做错什么，可自己先是莫名其妙丢下他，再是喂他闭门羹，现在更是将他当仆人使唤，然她不是要当一个好师傅来着？
辞缘已经拾掇好一切，正提起食盒，脚尖旋转，她心中一凛，赶紧叫住，少年乌泱泱眸子闪烁微光。
卿如意踟蹰片刻，含上一抹安抚歉疚的笑：“辞缘，我明日外出，想来你近几日烦心事颇多，不若与我同去。”
“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辞缘一愣，眼中闪过零星笑意，他没有回应，而是腾出右手，当她面解开衣襟，如玉般的肌肤雪白，像她吃过的酥酪，锁骨线条分明，卿如意脑中轰鸣。
他这是要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