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二日傍晚,仍不见王宝珠送信来。
我不急,桑瑱也不急。
这女人素来惜命,不出意外,明日此时定会收到那两份名单。
“阿兄!忘月!”
屋外,突然传来清脆的女声,不用想也知是谁来了。
推开门,便见天边红日西沉,余晖如血,桑桑一脸兴奋地朝我们奔来。
少女一袭红衣,裙裾随风飞扬,万道霞光之下,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丫头,咋咋呼呼的,又在搞什么名堂?”桑瑱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红影由远及近,那张漂亮的脸蛋被冻得通红,像极了喜庆的福娃娃。怕她摔倒,我赶紧上前,伸手去扶。
“太好了!”来人一个急停,稳稳地站在我们面前。
“跑什么?桑瑱眉心微蹙,俨然一副长辈模样,“有事慢慢说,摔着了怎么办?”
“大喜事,天大的喜事……”桑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大口喘着粗气。
桑瑱挑眉:“到底何事?”
我也不禁有些好奇。
少女站直身子,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嘻嘻,抑制血蚕蛊苏醒的解药,研配出来了!”
“什么?”我和桑瑱异口同声,同时发出疑问。
“你成功了?”身旁少年更是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桑桑连连点头,圆溜溜的杏眼灵动剔透,似是淌着无尽活力。
“准确来说,是我们成功了。我在阿兄的方子上做了些改进,虽一直失败,但在今日剩下最后一份药引时,奇迹出现了。”
“当真?”桑瑱仍有些不敢相信。
“你自己看。”桑桑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绿色药瓶,倒出几枚黑黝黝的丹药在掌心。
桑瑱拿起其中一枚,细细端详,又放在鼻尖嗅了嗅,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半晌,他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从气味和色泽上看,的确像是……成功了。”
他转过身,缓缓对我解释道:“忘月,我之前找到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一种可以让所有蛊虫沉睡的药,不过因其年代久远,配方并不完整。我曾尝试补齐,可惜一直未能成功……没想到,今日竟然成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也跟着高兴,“多谢。”
“不过,”他略显迟疑地开口,“古籍上记载,这抑制百蛊的药,吃一次可管两三个月,但……”他心虚地垂下眼,“我不敢保证一定有效。”
我自然明白这番话的言下之意,苗疆蛊虫珍贵难寻,哪怕是扬城桑家,也没有办法找来蛊虫试药。
我毫不在意道:“我相信你们。”
桑瑱和桑桑所做之物,哪怕不能让蛊虫一直沉睡,也定不会对我身体有害。
桑桑一旁听着,原本欣喜的神色渐渐散去。
她看了眼手中药瓶,柳眉微蹙:“还有一事,我暂时只能做出这么多药,其它几味药引……都用完了。”
我心下了然,倒也并无别样感觉。
蛊虫药引大多出自神秘诡谲的苗疆,自是有市无价,即使是赫赫有名的宝清堂,也是耗费了大半年时间,才集齐制出这些药来。
于我而言,这便足矣。
夕阳西沉,天色逐渐黯淡,原本霞光万丈的景象渐渐消失。眼见兄妹二人神色越发凝重,我上前,拍了拍他们肩头。
“这些药足够了,既然‘妙手’和‘圣手’都认为此药无碍,那我如今至少又多了一两年生机,多谢你们了。”
桑桑红着眼眶,忍着泪佯装生气:“一家人何须言谢?再说感谢便是见外了。”
桑瑱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无需担忧,药方既已出来,还怕寻不到药引吗?”
“就是就是,实在找不到,我和阿兄亲自去苗疆给你寻。”桑桑也附和道。
去苗疆?
苗疆路途遥远,瘴气弥漫,凶险异常,他们竟愿为了我,甘愿冒九死一生的危险。这份情谊,哪怕只是说说,也足以让人感激涕零。
心中突然涌过一股暖流。
“时间不早了。”桑瑱抬头看了看天,“忘月,你先回去休息吧。桑桑,随我去书房看看,这药方是否还有改进之处。”
“好,我也觉得有位配药可以再换一下。”说罢,小姑娘笑着将药瓶塞到我手心,“忘月可要收好咯。”
两个医痴高高兴兴地去对面书房讨论,我则独自留在桑瑱房内,打算等他出来后,誊抄一份药方。
点燃琉璃灯,坐在窗边,从怀中取出装有血蚕蛊解药的药瓶。
正月初十,距离任务截止之日,还剩十天。
小小的药瓶,装的不仅是解药,更承载着未来的希望。
往近处说,有了它,不怕此处任务没有完成,绿舟不给解药。
即便其他杀手继续行刺桑瑱,我也有信心确保他安然无恙。
往远处说,有了桑桑的药方,只要寻得足够药引,就算一辈子不解蛊,是不是也没关系?
倘若下次再遇到这种进退两难的任务,是直接放弃?还是自此离开杀手组织?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从窗内望去,一轮弯月斜挂天际,花树犹如覆盖霜雪,朦胧清幽,看不真切。
又坐了一会儿,见桑瑱桑桑仍未出来,我突然想起,回家至今,小姑娘水都不曾喝过一口,于是拿起桌上的茶壶和糕点,往隔壁书房走去。
及至门口,正欲敲门,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桑桑的声音。
“哪有,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你若真那样做了,万一失败,你死,忘月也不一定活的成。到时候,我要失去你们两个人,那我岂不是就变成了世上最可怜的人?”
扣门的手突然停在空中,“那样做”指的是什么?
桑瑱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休要胡言乱语,既已有了解药,就不要再提那件事。就当我们从未有过那个计划,切记,此事不可让她知晓。”
“知道了。”桑桑嗔道。
计划?不可以让她知晓?“她”指得是我?
他们兄妹背地里有什么计划不能让我知道?
我听得云里雾里,正自疑惑间,突然感觉有人走到门口。
眼见房门即将被打开,我身形一闪,躲到一旁的树后,隐藏于黑暗中。
桑桑推开门,伸了一个懒腰,提着灯笼,蹦蹦跳跳地走了。
待她走远,桑瑱仍未出书房。
我从树后缓步走出,端着茶点,敲了敲门,“桑瑱,桑桑。”
“进。”
推开门,少年正伏案桌前,见到我和托盘里的东西,微微一笑,随即又像想到什么,问:“忘月,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才。”
“那你看到桑桑没有?她刚出去。”
我装作冥思回忆:“没注意,怎么了?”
“无事。”他笑着摇摇头。
虽这般说,但那双清眸中一闪而过的庆幸,还是不经意间泄露了他的心事。若不是我视力极好,定会忽略这转瞬即逝的细节。
所以,桑瑱真有事瞒着我?是什么呢?
当晚,我便借着看药方的由头,找上了桑桑,让她为我寻一些关于制作解药和蛊虫方面的医书。
她知晓我略通医术,以为是想自己研究,便亲自挑了几本不错的医书给我。
这时,我又发挥了自己在医术上的“天赋秉异”,对着这些书侃侃而谈。
小姑娘惊奇地发现,我竟然懂得还挺多。于是,在我强烈的“求知欲”下,任由我把书房中所有与蛊虫相关的书都顺走了。
当然,为了不引起怀疑,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我还拿了很多其它书籍,比如男科、制毒、疑难杂症等。
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抱着厚厚一摞书回到自己房间,我立刻关门,挑灯翻看起来。
蛊虫的知识我自是知道的,毕竟这血蚕蛊在我体内多年,我也曾异想天开地想要自己研制解药,或者彻底解蛊。
这当然是痴人说梦。
我一页页翻阅,一本本翻看,还是一无所获。
苗疆神秘诡异,巫术横行,外族人去了那里,经常离奇死亡。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不由有人轻易踏足,故而苗疆和蛊虫方面的书籍少之又之。
所以,桑瑱桑桑曾经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公鸡啼鸣,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眼见着天色将明,我只好吹灭烛火,上床休息。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兄妹二人的身影。
那些日常相处的温暖瞬间,两人一有空就在书房里钻研解药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虽然他们对我有所隐瞒,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会害我。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沁水在屋外敲门,“秦姑娘?醒了吗?”
“何事?”
“少爷刚来找您,说是宝花楼那边来消息了,你若是起了就去堂屋找他。”
“知道了,我这就来。”
我迅速穿衣,沁水已经拿着热水和毛巾在门外等候。自从来到桑家,这小丫头便被指派来照料我的日常起居。
虽然我基本上不需要别人服侍,但这姑娘做事体贴细致,进退有度,从不多言,倒令我十分欣赏。
“姑娘先洗漱。”她知晓我习惯亲力亲为,于是只将脸盆放在架上,自己去门口提来了一个红木食盒。
食盒被打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被端上了桌。
“少爷体恤姑娘这两日劳累,特意吩咐我们不要吵醒你。”
她一边布置碗筷,一边解释:“少爷还让厨房炖了鸡汤,等您醒了就现做一份鸡汤面送来,姑娘吃完早点,再去找少爷也不迟。”
我看了看窗外,太阳高悬,温暖和煦,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早点。”
“有劳你们费心了。”我客气地道谢。
吃完面,将自己收拾妥当,我去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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