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思绪收回,我望向桑瑱,“假死药怎么了?”
桑瑱眸光微动:“服用假死药后,可以短暂伪装成已经死去的模样。”
我点了点头,心中隐隐猜到他想做什么。
少年正了正神色:“只有那些人亲眼看到黑衣罗刹‘死去’,你才能真正解脱。否则即使有蛊灵散,也非长远之计。”
我略微思索,假死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此事想要成功,难度极大。
首先第一条,绿舟和众人绝不可能放任我的“尸首”不管。
思及此,我揉了揉眉心,“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桑瑱不置可否。
夜风飒飒,长桌上烛火摇曳,照得他五官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良久,他勾唇一笑:“忘月,我给你一枚假死药以防万一,你不要怕,你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嗯。”我表面应了,心里想的却是——明晚就要前往苗疆,假死药暂时用不上了。
一夜无事。
服下新的蛊灵散后,那些阴魂不散的江湖人和绿舟杀手,果然没有再追来。
我们按照原本的计划,朝小木屋方向疾驰而去。
沿途经过几家大药铺,桑瑱又购入许多药材,这让他原本就鼓鼓囊囊的药箱,看起来更加沉重了。
他解释说——新买的药材是用来配假死药的,但我瞥了一眼,好多材料我方子上并没有。
虽然不解,但也并未深究。毕竟,人家是名震天下的“灵医妙手”,医术一道上,肯定比我这个半吊子高明。
下午,我们终于抵达了晚湘村村口。
两人共骑,漫步在熟悉的小路上,我暗自松了口气:“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他也叹道。
我握紧缰绳,试探地问:“回去看看老熟人们吗?”
他扯了扯我的袖子,“今日不去。”
我暗自思忖,昨日解决完那三个大汉后,周围杀气已经消散许多。
且我一直在服用高剂量的灵蛊散,应当不会有人知晓黑衣罗刹来了晚湘村。
再者桑瑱的真容几乎没人见过,此时将他留下,应该是安全的。
正欲说服他进村,一道身影突然从路口冲了出来。
那是一个瘦削的、怀抱婴儿的女人,她神情慌张,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小宝,坚持住,娘这就去给你找医师!”
我和桑瑱对望一眼,都认出了这女子,这是晚湘村那场疫症中唯一幸存的孕妇,名唤阿彩。
阿彩的男人和家人在疫症中相继离世,只有她挺着大肚子熬了过来,犹记去年我们离开时,她尚未临盆。
“小宝小宝……”女人紧紧搂着怀中婴儿,急匆匆地从我们身旁经过时,并未认出乔装易容后的我们。
“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事,娘便同你一起去……”
怀抱婴孩的母亲神情焦急,边跑边哀嚎。
许是速度过快,而她又太慌太难过,一不小心,便绊到了路边的石堆上。
眼看着孩子就要从她手中甩飞出去,桑瑱赶忙下马。
那自然是来不及的。
我抢先一步,一个翻腾飞身,伸手接住了孱弱的婴儿。
阿彩一骨碌爬起来,慌忙抢过孩子,长吁了一口气:“谢谢,谢谢。”
桑瑱此时也走上前来,目光落在婴儿脸上,犹豫片刻后,问道:“这孩子……怎么了?”
听闻声音,女人瞪大双眼,脸上露出惊愕神色。
“你……”她从上到下打量着桑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是连医师!你是连医师对吗?”说罢,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桑瑱顿时手足无措,僵在原地。
“连医师!”阿彩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扯住桑瑱衣角,不住地磕头,“其他医师都说我家小宝活不过今晚,我不信,求求您救救他,求求您救救他啊!”
妇人哭得梨花带雨。
桑瑱向来忌讳别人跪他,忙伸手去扶,“我不是连医师,姑娘先起来再说。”
阿彩却匍匐在地,死死拽着他的衣角,泣不成声。
桑瑱为难地站在原地,无助地看向我。
我看了眼那个气息微弱的孩子,犹疑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桑瑱将孩子小心抱起,问:“为何说我是连医师?”
今日他贴上了胡子,打扮成了中年人的模样,不仔细辨认,不会有人将他与那个温柔挺拔的少年医师联系在一起。
阿彩抹了一把眼泪,满眼激动:“果然是您!”
“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您如菩萨般降临,在我快要死的时候,您那些温柔鼓励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即使到了八十岁,我也不会忘记您的救命之恩,也不会忘记您那时的声音。”
竟是……这个原因。
我和桑瑱同时陷入了沉默。
阿彩缓缓起身,紧紧盯着自己的孩子,满脸悲痛:“连医师,我就这么一个娃儿,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求您一定要救他啊!”
小小的婴儿此刻正安静沉睡,五官虽清秀可爱,然而皮肤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桑瑱仔细检查了他的呼吸和脉搏,沉声道:“有救。”
得到肯定答复,妇人脸上的沉痛瞬间一扫而光:“太好了!”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目光转向我,“忘月姑娘?”
我不想多生事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是忘月姑娘吗?”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头又问桑瑱:“你们没在一起?”
桑瑱垂眸,亦未作答。
见无人回应,她识趣地闭上了嘴,但目光仍在我和桑瑱之间来回移动。
“阿彩姑娘。”桑瑱催促,“先回去,我来给小宝开个方子。”
“好!好的!”阿彩这才回神,忙走在前面引路,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前行。
我悄悄牵起缰绳,准备偷偷离开。
桑瑱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猛地转身,目光牢牢锁在我身上,“你、你跟上!”
在他的逼视下,我最终妥协,牵着马匹踏进了熟悉的村庄。
阿彩在最前方带路,桑瑱担心我牵马不方便,十分强硬地让我走在中间,他则抱着小宝垫后。
“等小宝喝完药,确认无碍后,我们就离开这里。”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会耽搁太久的,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去小木屋。”
“好。”我答应了。
很快,阿彩便带我们到了她的家——一间简陋的黄泥墙茅草屋。
桑瑱将小宝放在榻上,从药箱中取出笔墨,开始提笔写药方。
阿彩拿到药方,满心欢喜地去街上药铺抓药。
屋内只剩下我和他,以及奄奄一息的婴孩。
他环视四周破败的墙壁与简陋的家具,叹道:“阿彩姑娘的日子不容易啊,还好有个孩子,不至于太过孤苦。”
我不置可否。
“忘月,你说……”桑瑱的目光落回小宝脸上,嘴角微微翘起:“如果我们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该有多好啊。”
这话若放在平时,我定会十分羞恼,恨不得找根针把他嘴缝上,然而如今这个情况,我什么情绪也没有了,只是平静地应道:“会有的。”
他闻言,帮孩子捻被角的动作一顿,眼中似闪过一丝苦涩。
再抬头时,少年唇角微扬,双眸熠熠生辉:“忘月以后……一定会是个好母亲的。”
这话,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恰巧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彩回来了。
阿彩拎着药包,气喘吁吁地奔至门口,兴奋地喊道:“连医师,张里正让你们等下去他家吃饭哩!”
“什么?”
我和桑瑱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上前一步。
桑瑱眉头紧锁:“怎么回事?张里正怎会知晓我回来了?”
许是我们神情有异,阿彩低下头,讪讪道:
“是我说漏嘴的,方才我去药铺抓药,那伙计居然说这药方有问题,我一听就急了,与他争辩起来。后来吵得有些难看,我只好说这药方是连医师开的,不可能错。正巧,被路过的张里正听见了。”
“出了药铺,张里正一个劲儿地问我您在哪儿,还问忘月姑娘有没有回来,我就把遇到你们的事都告诉了他……”
她看了看我,迟疑地说:“我觉得您这位同伴,就是忘月姑娘啊……”
我和桑瑱对视一眼,心底一沉。
阿彩瞥了瞥我们,一脸天真:“是我说错话了吗?两位恩人不想见晚湘村的人吗?”
桑瑱扶额:“并非不想见,只是今天不是时候。阿彩姑娘你把药给我,烦请回一下张里正,我们今日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来拜访。”
“哦。”女人放下药包,又急匆匆跑去传话。
桑瑱拿起药包,走到灶台,开始煎药。
我跟在他身后,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桑瑱,我们现在这个情况,会不会给她们带来麻烦?我怕万一,那些人追来……”
虽然蛊灵散暂时起了作用。
桑瑱搅动着砂锅里的药材,有些犹豫:“我想亲眼看着小宝喝下药再走,若这药方没有效果,还得另寻它法,否则这孩子熬不过今晚。”
我无言,屋内又陷入了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药汁煮开后“咕噜咕噜”的声响。
沉思片刻,我试探地开口:“要不,我先去小木屋等你?”
话音刚落,就听屋外传来一阵嘈哗。
“救命啊!救我!”
女子凄厉哀婉的呼救声响起。
我和桑瑱交换了一个眼神,快步朝门口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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