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视线似是被一块厚实的布遮挡着。
意识逐渐回笼,已是三日之后了吗?
身下是柔软的床垫,眼前是什么东西?
我尝试起身,发现动弹不得——假死药的药效尚未完全过去。
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当”声,侧耳倾听,有人在一旁嘀咕:“戴哪个好呢?”
是桑绣!
我心中一喜,想要叫她,却发觉口中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挣扎着尝试了一下,一切都只是徒劳。
看来,只能等药效过了再说。
我就这样平静地躺着,五感逐渐清晰。
身上是穿了很繁重的衣服吗?紧绷绷的,极不舒服。
头上是带了一大堆珠翠首饰吗?沉甸甸的,压得我脖颈有些难受。
“要不,还是带这个吧?”桑绣脚步轻快,走到我身边时带起一阵香风,“忘月姑娘醒了一定会喜欢的。”
左手被人抬起,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套入腕间。
嗯?是个手镯?
将我的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耳边是她满意的笑声:“嘿嘿,大功告成了!”
说罢她似是绕着床边走了一圈,嘴里念叨:“啧啧,怎会有这么好看的新娘子?桑瑱可真是有福气啊。”
什么新娘子?
我暗自纳闷。
又听她继续道:“嗯,时间差不多了,该把新郎官叫过来了。”
脚步声响起,她走出屋外,还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屋内一阵寂静。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指尖可以微微动弹,轻轻吹了口气,盖在眼上的布被吹起一角,透出一丝光亮。
红色的布角?
红盖头!
结合桑绣方才的话,以及我身上这令人不舒服的穿着配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新娘子指的是我?
桑瑱要和我成亲!
虽然答应过要嫁给他,但这……这也太突然了,为何不提前告知一声?
难不成,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正自思量间,房门被人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桑瑱独自走进屋内。
想到我们即将结为夫妻,我顿时忐忑不已,脸颊也不由有些发热。
床轻轻弹了一下,他坐了过来。
他没有开口,我却能感觉到有目光在我身上游移。
时间一点点过去,桑瑱还是没有说话,他是在等我醒来吗?
我身上因为羞涩产生的潮热渐渐散去了些,终于能冷静一点了。
这时,突听他道:“你穿这身喜服,比我预想中还要好看。”
嗯?这声音为何听起来如此破碎苍凉?
难道是计划出了问题?
我假死后,他被如歌与那群江湖人伤了?
我顿时有些慌神。
“可惜……”他叹了一声,“我没有在你活着的时候同你成亲……”
嗯?活着的时候成亲,现在不就是吗?
“你会恨我吗?”他的声音似是带着深深的绝望。
恨?虽说婚事仓促,但为何要恨?
既然迟早都要结为夫妻,今日或者哪一日,其实没什么区别。
况且我向来不喜欢那些繁复礼节,有两三人见证我们喜结连理,便已经足够。
这样想着,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欢喜来。
“忘月,你不要怕,我马上就下去陪你。”
说罢,他伸手掀开了我的红盖头。
我呼吸一滞,飞快地闭上了眼。
桑瑱方才说……马上下去陪我,是什么意思?
下去,下哪儿去?
脑海中突然闪过不久前另一句话:没有在你活着的时候,同你成亲。
所以,他是以为我死了?
不对啊,假死是事先说好的,整个计划意外的顺利,我怎么可能会死?
况且,桑绣帮我戴手镯时,嘴里还哼着小调儿,显然心情不错。
为何一个在高兴地等我醒来,一个悲伤地以为我已经死去?
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
整个计划中,只有一件事并未按原计划走,那便是……
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来。
“忘月~”
有风拂过,他似是伸出了手,朝我慢慢靠近,我心头一紧,心跳声呼之欲出。
“不行。”他突然停下,“你难得上一次妆,等下把胭脂弄花了就不好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
他俯身,似是离我更近了一些,我感觉到有目光在我脸上流转。
“你睡着时,方才像十**岁的小姑娘。桑绣告诉我,前几日你吐了许多血,我为何又不知道?你怎么总是喜欢独自承担一切,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知道吗,有时我真希望你能不那么独立,至少那样,我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他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我顿时心乱如麻。
床又弹了一下,耳边,再次响起他的脚步声。
将双眼微微睁开一丝缝隙,我小心地朝四周看去。
今日桑瑱穿上了一身大红直坠喜服,头发被红色发带高高束起,整个人光风霁月,清俊逼人。只是眉宇间,却似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悲伤。
平日里我们吃饭的小方桌上,两根刻着龙凤纹饰的喜烛正烧得正旺,火光摇曳中,为周围的一切映出一片暖红。
他走到桌边,拿起了酒壶,倒酒的动作流畅优美。
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姿卓然。
他笑了笑,笑容苦涩:
“以前我常常同桑桑说,你之前过得很苦,我要娶你回家,好好疼你、护你。却不曾想……”
“竟是我先食言了,我现在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他阖了阖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声音也似饱含着无尽痛苦:
“对不起,我不该给你那粒药的,事情变成如今这样,都是我的错……”
“我该死,我这就陪你去死……”
他哽咽着,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楚。
我脑海中却只剩下“那粒药”三个字,反复回荡,挥之不去。
什么药?
假死药?
整个过程中,除了那粒假死药,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
桑瑱说自己很后悔,所以……所以他是故意给我有问题的假死药?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是说过,永远不会背叛我吗?
心头剧痛,我听到胸腔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的声响。
“桑瑱,我悲观惯了。”
“不要怕,我一直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坚定地选择你。”
“永远选择我,永远不会背叛吗?”
“当然,桑瑱永远不会让忘月失望。”
……
三月前的对话仍在耳畔回响,许诺的人近在咫尺,可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诺言!
信任瞬间如雪山般崩塌,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用利刃一点一点地切开。
一呼一吸间,剧痛难忍。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大声质问,可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依旧不能动弹。
心境渐渐弥漫上一层悲凉,指甲陷入肉中,有温热的液体从指尖流出。
少年手持银杯,另一只手往里面加着白色粉末,杯盏轻摇,杯身由银变黑。
他盯着杯中酒液,眼中似有无尽遗憾:
“可惜了这合卺酒,终究……只能我一人品尝了,喝了它,我便来陪你,说好的生死相随,我决不食言。”
他端起酒杯,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闭上眼,竭力不让泪水溢出眼眶,身体却在努力运转内力,试图冲破假死药最后一丝禁锢。
“咦。”
他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有些困惑:“我真是想你想得厉害,刚刚竟觉得你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呢?”
“这药是我亲手炼制,连我也无力解开。”
此话一出,我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巨响,喉头似有腥甜溢出。
他都无力解开!
他要我死,不留余地地让我死!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张天龙的笑脸与秦家一百零八口冤魂。
为何又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对我这么好却都要骗我去死!
时隔多年,那股熟悉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心脏仿佛被人用巨石反复碾压,一时间,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耳畔声音依旧:“如果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此刻你应该快醒来了吧?可惜我不小心搞砸了一切。”
“等桑锦、桑绣回来,看到我们死在一起,一定会特别惊讶,不过我已留信一封,他们应该会理解我的不告而别。”
“去年夏天,我们在此地相识。这是我们缘分的开始,所以我委托他们将我们葬在此处,地点我也选好了,就是木屋后那块树林。我们曾在那里砍过树的,你还记得吗?”
“那时,我想表现自己,故意在你面前卖弄。你倒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砍了半天的树砍倒,徒留我一人在原地目瞪口呆,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那时我便觉得你甚为有趣,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我便更加认定,你将是我携手一生之人。你还记得我一直说生同衾,死同穴吗?”
“忘月,我从未忘记过我们的约定,虽说今日我们没能拜天地,但我们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将是夫妻。”
“为夫,这便来陪你了!”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我却只觉得讽刺。
夫妻?
哪个妻子愿意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丈夫”欺骗杀死?
我猛地睁开模糊的双眼,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
桑瑱却没有看我,他坐在床边,低垂着眼帘,将毒酒缓缓送至唇边。
少年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宽大的喜服袖袍渐渐遮住了他喝酒的动作。
我心急如焚,内心大喊:不许喝!
还没告诉我原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和穴道之间的隔阂逐渐消失,却始终差了一点儿。
我努力运转内力,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强大的能量自丹田涌出,瞬间冲荡全身,将假死药最后一点药效解除!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黑色的银酒杯在地上滚了一圈。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
身旁人还维持着将酒杯送至唇边的姿势,目光转向我时,满脸惊愕。
“忘……忘月……”
只一瞬间,他眼眸一亮,如烟花初绽,将先前所有的疲惫与悲痛一扫而光。
我被他快速拥入怀中,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我……我是在做梦吗?你没事了?你没事就好……”
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他的眼泪再次落在了我的皮肤上。
我第一次觉得恶心。
“滚开!”
猛地将人一推,我手腕一挥,毫不留情地朝对方胸口劈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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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圣人起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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