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眼 小贼

“把剑给我。”

「长鸣剑山」现任掌门步作人向阶下大弟子招了招手。

见人不答应,他合上眼长叹一声,又威胁道:“你若等我下手去抢,那我可就将它……”

“重新锁入剑墟了。”

叶於年闻言眼皮骤然上抬。

长鸣剑山素有规矩,无论是否本门弟子,只要能取得「剑令」,皆可踏入剑墟,在诸多名剑中,挑选愿与之共鸣,并最为称心如意的一柄来定下命契。

去年今日,剑墟内里一目寂黑,孤有一剑为他而鸣。

长鸣剑山主峰大弟子,叶於年入门七年,终于在三年一度的「试剑大会」上,得到属于他的第一柄,也是唯一一柄剑,椿岁。

自那以后,叶於年无论起居坐卧,皆剑不离身,待之如珍似宝,俨然一副打算余生与剑双宿双栖的做派。

可现在,他因触犯禁令被逮住,需将椿岁交由掌门师尊暂为保管。

叶於年手肘往里收,把剑抱紧,面无表情道:“弟子已习惯与椿岁共起居,若无他傍身,会白日心神难安,夜里孤枕难眠。”

“那就重新习惯。”

在大殿里站着的,不单叶於年,还有此前来寻师尊议事的二师弟。

二师弟抱着手,眼眉稍稍上抬,勾出藏都藏不住的嘲弄,轻佻道:“以前你也没剑,也不见你难眠呀。怎么?难不成这剑现在在你这,就是当成枕头使的不成?”

“也是,你啥剑招都使不出来,剑在你手上确实只能当枕头使了。”

叶於年听此面上古井无波,甚至连正眼都没给过去,只凉飕飕地嘀咕一句:“此处怎有犬吠?”

二师弟顿时暴跳如雷:“你说谁是狗!”

“好了,别闹!”步作人额头青筋直跳,出声斥道,“你怎么跟你大师兄说话的。”

估计近几日没少为鳞族妖祸一事而心烦,步作人实在没心思闹,于是摆摆手,将早就聊完正事的二师弟给轰出大殿。

等殿内只剩叶於年,步作人又放缓了声,说了句:“於年,你二师弟就是小孩心性,别跟他计较太多。”

叶於年微怔,原本也没多放在心上的事,经步作人一劝,他就很想提醒说,那位被称作“小孩心性”的二师弟,其实还比他年长半岁。可转念又顿觉无趣,于是只敷衍地“哦”了一声,顺势开口请求道:“还请师尊惠许,让弟子另领他罚。”

步作人眼皮一抽,并不应允,更懒得多言,手向上一摆,本被叶於年死死抱着的剑,便不容拒绝地悬到了他跟前。

单论外形,椿岁是柄被锻造得极美的剑。

且美得别具一格,剑柄与剑身浑然一体,衔接处形似流水载春枝,剑体非金非铁,通体流光,隐隐能见其中玉色剑骨,既不娇柔,亦不粗犷。凡是剑修,都很难不见之倾心。

可惜,椿岁剑身脆弱且并未开刃,其上附着的灵气弱小得可忽略不计,中看不中用,甚至不如凡铁,完全是废剑一柄。

步作人不知这剑是何时出现在剑墟的,只知它混在一堆名剑里沉寂多年,直到去年试剑大会,才跟个摇铃似的响个没完,是个人就共鸣,都不带挑的。

因形貌独特,当时有不少弟子注意到这剑。可大伙清楚,这剑就是柄美丽废铁,只能放屋里当个摆件供着,因此都不乐意挑,仅看几眼就走开了,唯有叶於年把它拔出还当个宝。

不过,现在可就说不准了。

依今日所见,椿岁按理不仅已然开刃,且是能吹毛断发的程度。

想着,他抬手取剑,可还没碰着,“喀嚓”的断裂声自剑身响起。

步作人眉心微拧,手上动作却未迟疑。指尖刚触及剑身,又是一声短促的“喀嚓”,其上当真出现了一道半指长的裂痕。

这一刻,追上来的叶於年没顾师徒礼数,一把将步作人的手挥开。

“这……”

步作人被震慑住了。

灵剑各有脾性,排斥旁人触碰的不在少数。但其他的剑会凶巴巴地“砰”一下把人弹开,池阳秋的无双剑便是如此。

像椿岁这样,你碰我,我就裂开给你看的……着实是窝囊得前无古人,后估计也难有来者了。

步作人视线落向叶於年握在椿岁剑刃的手。刃部压入皮肉,却未见血,分明还是先前未开刃那样。

他当即施术在椿岁剑身上一扫。

不扫还好,一扫可把步作人给气笑了。

这柄废剑现今的灵气居然比它刚出剑墟时还要弱!

不仅如此,这家伙还跟碰瓷似的,“喀嚓”又裂了一道痕。

步作人一愣,叶於年连忙抱着剑往后退,冷声道:“椿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请师尊勿要强迫他。”

这话听着简直像在谴责人逼良为娼。

步作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实在不想被这剑的窝囊表现给逼就犯,但又无可奈何。再怎么说也是徒弟的爱剑,他不能真将其弄得四分五裂。

尤其对上的还是大徒弟。

纵使是在以「剑」扬名的长鸣剑山,叶於年也属于其中爱剑得极为出挑的一位。

在得到椿岁后,无论吃饭、洗浴还是睡觉,都恨不得将其日日抱在怀里。甚至为了不与剑分开,一改平常的守礼懂事,在这顶撞师长。

步作人疲倦地摆手道:“罢了,你回去吧。犯禁一事,你自行去向屈先生领罚吧。”

叶於年暗自松了一口气,答应了声,默默将他的剑抱得更紧一些。脸上已经没有太多波澜,可动作却很是警惕。

步作人无奈补充道:“明日起我闭关三月,此剑若再显今日之怪异,要第一时间告知你八师叔。”

叶於年默声未应,转身离开间,发丝迎风而动,看得步作人忙补道:“你把自己拾掇好前不许下山,也……”

话没说完,叶於年就已不见人影。

从大殿走回住处至少需要一炷香,叶於年刚出大殿就紧张兮兮地检查起椿岁的剑面。发现原本被步作人触裂的地方光洁如新,找不出半点断裂的痕迹。

“演的?”叶於年嘀咕着,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了一点。

他小心将椿岁放到剑架上。

架座为净玉雕刻而成,在除了木柜就几乎只剩书册的屋中,名贵得极其格格不入。

叶於年指腹轻轻抚过剑身的每一寸,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还是没发现剑身上留有缺口裂痕。

许多疑问悬在心口,却得不到解答,只能先独自出门领罚去了。

再回到住处,已是黄昏时分。

房门在“吱呀”声下被推开,晚霞倾泻入内,把半空中的细小尘埃照得尤为明显。

叶於年站在门前,猝不及防看见他原本整齐干净的屋舍如遭猈[1]祸,柜子抽屉被翻了个底朝天,里头的物件散落在地,乱七八糟成一片。

而最恐怖的是,他出门前分明好好放在剑架上的椿岁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屋内多了个衣衫不整的人。

一个陌生男人。

“贼?”

叶於年下意识呢喃道,而后发觉,不止是剑,这贼还偷了他去年在试剑大会上穿的衣裳。

分明他自个穿着很是端正,可被这贼东一块西一块,前后不分,袖子打着旋地乱穿一气,硬是穿出了浪荡来。

白花花的胸膛没礼义廉耻可言地大敞着,瞬间烫了叶於年的眼,让他的视线不知如何安放,唯有匆匆挪到乱七八糟的地上。

也就错开视线的这一会儿工夫,

那贼半点不带心虚与慌张,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一把擒住叶於年的手,就往自己心口放。

叶於年没来得及挣脱,猝不及防间,他小麦色的手已然盖在对方那莹白的胸肌上,映出十分惹眼的色差。

这是……做什么?

过分冰凉的灵质触感既特别又舒服,令叶於年一慌,下意识屈指,清晰地感觉掌心下的皮肉跳了一下。

然而,即便被如此轻薄,贼不仅没撤开,反倒好奇地低头,又往前逼近了几分,简直是在将自己的胸口往叶於年手里送。

叶於年霎时从失神中惊醒。他慌忙往后退开,却忘了自己的手还被抓着,也没料到这贼居然跟没骨头似的,被他轻轻一带,整个人就跟着踉跄向前,甚至还顺势将另一条胳膊往上抬,最后落定在他肩上。

耳边传来一声像小孩恶作剧得逞的笑。

这会儿并非区区一个掌心了,叶於年整个人都依偎进了贼怀里。

呼吸皆被对方身上的寒意所裹挟,叶於年全身一激灵,刚想挣脱开来,却又倏忽意识到了什么,自个重新贴了上去。被握着的手还扣上了对方的锁骨,左耳紧贴着对方心口。

这贼不仅通体冰凉,还没有心跳。

难不成是妖?可妖按理说也该有心跳的。

还没想通个所以然,叶於年就先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姿势怎么说都不太妥当,连忙往后撤开,尽量稳住气息,质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然而这贼压根不配合他的问话,反倒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咩?”

羊叫什么?

屋子被弄得一团乱,本命剑也不翼而飞了,佛来也得生三把火。

叶於年语气不善道:“少装傻。”

“我剑呢?”

说话间,叶於年抬头,脸上没太多表情,唯独双眼不住睁了睁。

这贼发色与瞳色不似常人,皆呈水色。虽比他高,五官却不硬朗,反倒明艳惑人,胜似妖物。

叶於年一怔,原本蓄在喉咙里的重话全都不见了影,只吐出混乱又干巴的一句:“你再美,也不能拿我剑的。”

他又问了声:“我剑呢?”

贼歪了一下头,还是:“咩?”

叶於(yu)年,第二声,“於”轻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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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猈”是一种短胫狗,即腿短的狗,这一解释来源于《说文解字》中对“猈”字的注释,其中提到“猈,短胫狗。

本来是想写比格闹事的,但是查了一圈资料发现那会比格还没引进,只能挑个差不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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