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眼 借灵

叶於年抿了抿唇,正想直接问,便有剑光从他眼侧闪过,直指妖物,不虞将萦绕其周身的黑雾破开。

“大师兄,你管这长长一条,浑身没毛,还长着鳞片的东西叫狐狸?你瞎的吧!”清脆的嗓音接着剑光从身后响起。

说话的并不是传音符联系上的七师弟。

叶於年寻声望去,师弟买一送一,头上戴着一顶帷帽的六师弟也来了。

叶於年反应平平,见人来了便立即安心收起腰刀,后退了几步,小声道:“好慢。”

然而声音再小,也架不住紧随而来的七师弟耳力极好:“抱歉,找路费了些时辰。”

叶於年:“啊。”

“啊什么!我们又不像你,辟不了谷得时不时到镇上来……”

六师弟噼里啪啦申辩一通,手中剑诀一起,压根不给少年喘息的机会,迎其命门夺去,很快发现,这人身蛇尾的妖物挪不开步子,对付起来很是轻松。

六师弟又飞快瞥了眼叶於年血淋淋的右手,皱眉嘀咕:“怎么还能被瘸子伤到。”

叶於年没去解释妖物是怎么瘸的,躲到火圣堂堂柱边上,盘坐在地,从腰包里摸出布条、药和随身携带的册子,一边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尝试和剑灵说话。

他视线先是落在六师弟身上:“‘六师弟’剑名‘负霜’,人名‘童’……”

叶於年想了想,一下子没能想起来师弟的名字,于是开嗓问:“六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六师弟被这一问,一剑落空,险些脚下一滑。他难以置信道:“你不知道?”

叶於年实诚地“嗯”了。

同为掌门的亲传弟子,他们在主峰上各有互不挨着的小院,除上课外不怎么打照面,关系又算不得有多亲近,且除了刚入门时说过名字,往后皆以师兄弟相称,叶於年觉得不记得也不必大惊小怪。

六师弟气不打一处来,压根不想回答,还是七师弟帮忙道:“叫童翦忆。”

“你回答他干嘛!”童翦忆瞪了七师弟一眼,“不对,你怎么不问小如名字,单问我的?”

“巫如,好记。”

叶於年说完,用牙咬着布条的一头,一边熟练地给伤口包扎,一边暗暗继续在心里为椿岁介绍:“‘七师弟’,剑名‘吹骨’。”

无论负霜还是吹骨,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剑。

负霜剑身修长,自带一股凛然寒气,行剑之时似能掀起远山雪雾;而吹骨正如其名,自柄及身皆似白骨,其上布着如裂纹般的毒槽,此时还有一条小巧的红蟒攀附其上。

在这两剑的夹击下,方才令叶於年焦头烂额的少年压根没有还手之力。

椿岁听了介绍,又“哼”了一声。

怎么还是哼?叶於年垂眸看向摊开在腿上的册子,并没有哼声对应的字句。只好改去琢磨着问:“你‘衣’……”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用椿岁方式询问,于是学着道:“咩?”

剑灵不理会自己,但不哼声了,叶於年再接再厉,不依不挠:“咩?”

“借灵了。”椿岁熬不住,冷着声甩出回答,剑柄上悬着的净玉也随之无风自动。

叶於年把净玉“卖”给他后,就将其系到他身上当剑穗了。

人类不比兽类,全身上下除却脑袋都没浓密的毛发,确实需要罩衣裳护暖,椿岁勉强能理解。

虽说剑体无需保暖,但剑主明显很看重这个,别说是不穿了,“不好好穿”都不让,来到人间就要守人间的规矩,他只能想办法迎合一二。

衣饰并非他灵体的一部分,化形时没法单凭自身幻化。直到方才情急,他才灵光一现,向净玉借灵拟出衣饰。

灵皆有其自生形貌,因此净玉借令幻化出的这身衣裳也格外的清雅淡素。

椿岁刚说完,就感觉叶於年将把他横放到了腿上,同时用尾指轻叩了两下净玉,问:“喜欢?”

椿岁心火未灭,下意识不太想承认,于是自顾自地又“哼”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才别扭地吐出一句:“喜欢又能怎样?”

“为你‘买’。”

哪怕是心音,叶於年说话也总掺不上情绪,听着冷冰冰的,居然莫名将椿岁的心火磨灭几分。

叶於年听不见剑灵的回应,又轻轻敲了一下剑身,结果把剑灵的一通又多又密的嘀咕给敲出来了,像在说服自己什么,好一阵才清晰地吐出一句:“你不用我。”

叶於年一顿,说:“我……剑,用,不,好。”

“用刀就好了?”椿岁高声质问,“你不是剑修吗?”

“为什么不用我?”

叶於年迟疑道:“非,说,不,可?”

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他还能比不上那破刀了?

椿岁再度抬高声:“说。”

恰逢此时,被叶於年连踹两脚的壮汉又醒了,跌跌撞撞扶墙出来。脚刚迈出火圣堂,眼前就闪现一道剑光,不偏不倚地冲他劈来。

叶於年开口:“明,否?”

椿岁剑刃实打实落到壮汉手臂上,今日本就惊吓过度的壮汉,顿时一口气没提上来,啪嗒倒地,翻了翻白眼又晕死过去了。

然而,其实只要定神一看就会发现:

椿岁连个皮口子都没能给人破开。

一把完全未开刃的剑,如何能用来断尾?

所以,在方才那样的情况下,椿岁还真是比不上那腰刀。叶於年心再怎么偏,也得分清轻重缓急的。

剑灵静了一会儿,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哼!!!”

叶於年被震得眼睫一颤,而后他再怎么尝试和剑灵说话,剑灵别说像之前那样咩咩的羊叫了,连猪哼哼声都没有,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童翦忆和巫如解决完少年,回身望去。大师兄面容冷酷,脚边倒着一个臼头深目的壮汉,一手持剑,另一手举着本册子就着月色研读。

大师兄在长鸣剑山,是公认的刻苦好学,且对剑的痴迷程度,能让同为剑修的他们时常恐疑其患有脑疾。

身上一股子拼命劲,也不知道图啥,明明天赋薄如蝉翼,却还是会日复一日地练怎么都领会不了的入门剑法,一练就是一整日,好不容易歇息了,也还是会拿着各种晦涩难懂的典籍生啃。

饶是如此,此时看见大师兄在这种场合都要偷着看书,拉师弟出来玩了一整天不修行的童翦忆还是不由大受震撼,并心虚了一刻。

当然,最值得注意的,还是大师兄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头发。之前见面的时候被劈掉一半,现在连另一半都短到肩了。

童翦忆收剑走近,拨开帷帽的挡纱,好奇问:“大师兄你头发……自己剪的?”

叶於年不甚在意:“嗯,好看吗?”

“好看,”童翦忆答得飞快,又立即觉不对,改口道,“不好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随意剪之?你到底怎么想的?”

叶於年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挺方便舒服的。”

语气听着还有点推荐的意味在。

“我问的是这个吗!”童翦忆差点跳起来。

见情况不妙,一旁的巫如连忙笑兮兮转移话题:“说起来,大师兄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按理他和六师兄溜出山门,应该没人发现才对。

“街上看见了。”叶於年回答。

童翦忆:“哈?”

其实是椿岁先注意到的。剑灵异常敏锐,哪怕人潮涌动,也能一下从中识察出自己曾接触过的气息。

那会叶於年还特地给剑灵解释“师弟”是干什么用的,不过没仔细介绍具体的人。

或许是因为人在发现宝藏时,第一反应总会是先想办法藏起来,所以叶於年并不想透露剑灵的存在,他简略道:“不想寒暄,所以没打招呼。”

想和稀泥才扯这话题的巫如:“……”

童翦忆秀美的脸变得狰狞:“谁,谁稀罕和你打招呼!”

“嗯。”叶於年平静道。

童翦忆翻出白眼,好不容易自己给自己捋顺气,用拇指指向地上鼻青脸肿的壮汉,问:“算了,这人又是做什么的?是被那妖物打成这样的吗?不像呀。”

“我打的,”叶於年即答,“是淫贼。”

童翦忆脸色一变,对着那壮汉一“呸”,往上补了一脚,骂:“晦气东西。”

“烦请六师弟代我将他移送镇衙,”叶於年趁机安排道,“还有七师弟,麻烦辛苦走一趟,将这狐……魔物押送回门中,请八师叔处置。”

“什么魔物?不过是只鳞族。”

童翦忆念念有词:“鳞族这群蛇啊鱼啊感觉都疯了,以为族内出了个大妖就可以为所欲为,到处生祸害,要我说,就该先下手为强,把它们都给灭……”

他说着,视线和缓缓从吹骨爬到巫如脖子上的红沙蟒对上。

这条红沙蟒名叫魏先生,是条百乐蛇,说白了也是他口中的鳞族,只不过打自出生就不与其他鳞族共居,反而一直跟着巫如。

魏先生朝童翦忆吐了吐信子,他心一下就虚了,缩脖子解释道:“……我没有说魏先生的意思。”

巫如和善笑道:“没事的,它又听不懂。”

“你们看见它身上有别的尾巴吗?”叶於年忽然开口问。

“什么尾巴?就一条红色蛇尾呀。”巫如不解。

不是狐狸,也不是魔……师弟们没坑骗他的必要,但叶於年也不认为他家剑灵在乱说。

“不对,我押这淫贼,小如押那妖物,那你做什么?”童翦忆反应过来。

“我回它伤人处善后。”

现在剑灵不理人,许多事情又都不明不白的,无论如何叶於年都得折回去查验那具被咬头颅的尸体是否有异状,查明妖物伤人的缘由。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去善后呢?”童翦忆不满。

叶於年略有迟疑,问:“能说吗?”

童翦忆反问:“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於年点了点头,说:“你笨。”

话音刚落,旁边的巫如便没能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众所周知,长鸣剑山掌门座下的六弟子是个只有脸蛋和剑法出众的笨蛋,脑筋经常转不过弯,做事粗枝大叶,又没多少耐心。凡是让他去处置打架以外,需要动用脑子的事,基本都会办砸。

当然,知道是一回事,大家伙顾全体面,一般是不会摊开来说。因此能在童翦忆面前如此干脆道明的,叶於年是第一个。

童翦忆脸上青红紫绿蓝好生精彩,甩手放下帽纱,几个深呼吸过后,居然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只争辩说:“那为什么不能是小如去?”

巫如接道:“我不太合适问话啦。”

说话间,一条两指宽的蜈蚣从他口中爬出,瞬间占据他半张脸。

巫如体质特殊,身上有各种毒物乱爬。同门相处习惯了倒还好,可到别人面前,着实过于惊悚。

也正因此,他平常鲜少外出,今日是童翦忆非说除夕佳节得好好玩玩,才被拉来永古上镇来闲逛。而他们这一路,已经吓着不少人了。

童翦忆妥协道:“行吧。小如先回去,待我料理完这家伙便折去寻你。”

他扫了眼叶於年的伤处,语气生硬:“若有变故,早些传讯于我。别再弄其他伤出来,免得被师尊看见了,倒过来责怪我们没保护好大师兄你。”

巫如:“师尊何曾因为这事责怪过人?”

“我这是防患未然!”童翦忆急忙辩解道。

他心思一转,见叶於年答应正要离开,着急开口问:“对了,大师兄,你记得二师兄叫啥吗?”

“百里……燹[2]生。”叶於年笃定道。

童翦忆闻言,心满意足一笑,释然道:“是百里昶,燹生是二师兄的剑名。”

叶於年点头表示知道了。

至于有没有真记住,这很难说。

叶於年折返回河岸,血渍依旧在水上蔓延,但出事的画舫已然靠岸,周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吵吵闹闹的都在谈论方才发生的事。

叶於年走近时,还在努力尝试和椿岁说小话。

“没,嫌,你,”他低声道,“我,也……不,厉,害。”

岁岁和小六一拍即合,对年年都是一句:气死我了!

年年:不都是你们非要问的吗 口.口?

[1] 越裳氏国有蛇,群处穴中。每至春日融和,风光澹荡,则出聚,鸣草莽中。或作丝竹声,或作金石声,或为擂鼓鸣锣声,或为喇叭长号作天鹅声,箫管瑟琶百乐毕备,故曰百乐蛇。出自《蛇谱》,是瑞蛇。

[2] 燹:xian第三声,意为野火,后专指兵火、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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