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絮讶然回首。重重灯影下,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庞映着黄澄澄的光,连棱角都变得柔和,竟然就是那日飞舟上被她发现一直观察自己的人。
可对她来说,这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她也确信自己并无脸盲的毛病。但这人语气十分笃定,想必不是胡言乱语。
太虚剑宗的幻境,向来是弟子历练的绝佳去处,可从不对外开放。除了交情甚好的藏玉阁,每年都会分得一定数目的名额之外,唯有本宗内门弟子方被准许进入。
况且三域阶级分明,尤其上域之人近年来极少与他域往来。
前不久更是把传送通道悉数封禁,唯有通往集灵小镇的最后一道传送阵留存,且只可本域之人出,外域之人却不得入。若外域之人想入内,须得两宗之中长老亲传弟子以上级别的开通权限,方可。
这人亦穿着莲花符样的道袍,想来也是怀微宫人。然,西府之人,如何得入?
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这青年含笑解释:“我母族同崔氏有些渊源,是以偶尔得幸可获准前往剑宗,受剑宗诸位长老教诲。”
周南絮恍然大悟:“原是如此,这位……”
“季煊。”季煊体贴地补充道。
“季道友还请多见谅,真是惭愧,我实在没有印象。”周南絮抱歉地还了一礼。
季煊跟着也低头回礼,宽容地笑笑:“无妨,是我强人所难了。”随后,他很是好奇地问道:“后来我几度拜访,却无缘再见。莫非道友并非剑宗弟子?”
王又安围观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懒洋洋打趣:“你这是傻了?我不是同你说过,今年出奇来了两个上域之人,剑宗的那个还是崔珏的弟弟。”
季煊瞬间心领神会,记忆一下子连贯起来。他不由自主复述王又安之前的介绍:“另一个竟是来自藏玉阁,是个姑娘,叫……”说到此处,他不禁停顿了一下,似乎重新认识她一般,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续上未完的话:“周南絮。”
凑热闹的众人一时间总觉得这语气实在古怪,黏黏糊糊的,不像季煊平常的作风,仿佛被人夺舍了似的。
最藏不住话的袁师道就自以为小声地与同门嘀咕起来:“师兄今日吃错药了不成?念个名字而已,倒像要同人家姑娘表白。”
在场之人都是修士,岂能听不见?一个个心里虽觉得这话实在有理,手上却下意识要捂他的嘴,眼睛还有意无意朝周南絮瞟。
周南絮倒是淡定得很。她性子独,无关紧要的人和话都不会在意,即使被人当面说了什么,常常是耳旁风一样就过去了。因此她自觉忽略了嘈杂的背景音,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友好地与季煊招呼了一声,然后无视后续挽留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又安长叹一声,锋利的眉峰上挑,抑扬顿挫地叹息:“师妹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
季煊的目光追随在周南絮身后,直到她渐行渐远隐没在人群中,才将将收回。闻言,他难得不客气地一瞥,简短道:“扭捏作态。”
王又安无所谓地摇摇头,笑而不语。
周南絮回府后便开始调息,许久才察觉门外的动静,原是路秋早赔礼道歉来了。这会天已蒙蒙亮,她撒着娇解释说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实在丢不下才跟上去,热闹完了才惊觉自己不曾事先打个招呼。周南絮自然不会与她多作计较。
二人说了一会话,就散了。
转眼天光大亮,众人自发前往天海镜学宫。说到这学宫,可谓无人不知。
学宫的由来还要追溯至百年前的那场界域之战。对于亲临过的人而言,那几乎是一场灭世浩劫,即使后来平息了,也仍旧是无法抹去的阴影,如附骨之疽,时不时就会灼痛。
彼时正是修仙界堪称最辉煌的时代,英杰辈出,天才多如草芥。然而,先前愈是辉煌,浩劫后的修仙界便愈显惨淡。修士亡命无数,人杰纷纷凋零。
更有大能坐化后,其灵识却始终不灭,后来者使尽手段,亦无可奈何。这灵识久久徘徊此地,吸收天地灵气,慢慢竟形成一个幻境,一点点蚕食着周围的区域,扩大自身。
待人发现时,已成庞然大物,再不能摧毁。众门派联手不过勉强将其封禁,以免外人误入其中。直到再后来,不知何人误闯禁地,幸而九死一生勉力逃脱。众人才从他口中窥得幻境一隅。
“所以到底说了什么?”路秋早忍不住发问。
“不知。”
“不知?”她不由提高了声音。
说话者顶着一片质疑声继续不紧不慢地讲述,语气平静得甚至透出几分冷漠:“此后,经过数年的试验,终于得到了幻境变化的规律。接着的事,就是你们所知道的了。东洲以卫氏为首,合力将幻境的表层炼化,使得寻常修士亦可来去自如,并名其为天海镜。后又建立学宫,便是如今的天海镜学宫。”
“自此天海镜彻底成为了学宫的一部分,唯有学宫中人方得进入历练。而你们此次的结业任务,便是幻境历练。”
话说完,下面已是鸦雀无声,一片沉寂。大家似乎都敏锐地捕捉到话中的凶险。
成天嘻嘻哈哈的袁师道皱起眉头,褶子深得能夹死一只飞虫。就连路秋早也不肯笑了,面皮紧绷。底下乌泱泱坐着一群人,神情分毫未动的屈指可数。
周南絮直视前方,看这个自称教学督导的青年男人状似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在座的一干人等。
他大概在观察他们,可他却没什么反应,看谁都一样。目光只是轻飘飘地掠过,蜻蜓点水那样,连稍微的停顿都没有,根本无从揣测他的心思。
而无人关注的一隅,此时的江雪烛正在脑海中与系统对话:“你知道这个天海镜?”
“知道。”但不等他发问,系统连忙补充,“但不能说。”
江雪烛不吭声了。
系统生怕这个祖宗生气,急急强调:“不骗你,真不能说。这已经涉及到世界的里规则了,需要宿主自行探索。我只能提供大背景信息,再多就要违规遣返了。”
江雪烛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先前已经走过许多世界了,无论哪个世界,任务基本**不离十,都是阵营战一类。
系统根据权限提供背景信息,宿主自行摸索世界隐形规则,并自由选择阵营加入,是主角团亦或反派一方,最后帮助自己所在方获得胜利,即视为任务成功。
然而,现实并非真的游戏,非黑即白。
主角不一定就是正义的一方,以恶人面孔出现的不见得就会是反派。混淆角色和阵营,颠倒是非与真相,在任务途中甚至是时常发生的事。
没有指引,全靠自己的心和眼睛判断,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差错,即使这样,由于规则限制不可更改阵营,哪怕发现自己一腔热忱支持的人只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也要绝望而崩溃地一条道路走到黑。
诚然,还有放弃这条路可以走。只是放弃任务者最终也会被主世界放逐——系统被回收,编号被剥夺,档案被封存,然后在流放地颠沛流离,直到死亡。
江雪烛自然不会让自己落到这般境地。
这个任务轮到他接手时,刚结束又一轮长达十三年的封禁。
主世界法则之一:如有任务者不幸丧生,则该任务一年内不得重启。此后类推,每增加一人死亡,则叠加一年。十三年说明已经有十三个同行牺牲了。
而江雪烛是第十四个。
类似的修仙世界,他已经经历了不计其数。仙魔大战,人与天斗,以杀证道,如此种种,他几乎对各类流程了然于心。
然而最初拿到资料卡时,他看见重点人物检索表只圈出了周南絮一人后,可谓惊愕至极。一般这张表会提供十到二十人不等,以便任务者重点考察。只有一人,完全前所未有!
江雪烛心中一沉。如若把每一次任务都当作一场比赛,那么这个世界通俗来讲,便是他的晋级赛,之前的只能算作寻常的练习赛。
对于任务者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节点。很多人挣扎半生都无法摸到晋级赛的门槛——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争取晋级的机会的。不能晋级的人只能是廉价的消耗品。
他迅速冷静下来,重新字斟句酌地琢磨了一遍提示信息——一个由盛转衰的修仙时代且多年无人飞升。而此时,作为最有望飞升成为下一代剑仙的周南絮,由于与宗门产生隔阂,独自前往集灵小镇。你选择……?
江雪烛毫不犹豫地选择砸重金给自己彻底改头换面,各方面资质全都拉到最高,据系统估测,仅次于周南絮和崔珏这种原装天才。最后,他耗尽仅剩的一点积蓄将时间线往前拉到最大限度,即系统原本默认空降时间节点的十年前。
系统大惊失色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你疯了?你下一场不活了是吗?”
江雪烛漫不经心道:“这东西没了还能再赚,命可只有一条。”
尽管他提前十年来到了这里,可江雪烛并不打算借机去改变什么。命运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尤其在修仙界,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十年是他给自己争取的最大限额,他必须抓紧时间,利用资质老老实实修炼——同样的修为,注水的和自己练出来的简直天壤之别。
就这样年复一年,直到他终于在预计的时间,从容不迫地寻上了周南絮。彼时他举手投足间早已不见了起先滞涩的痕迹,仿佛原本便是此界之人。
但开局仍然十分惨烈,周南絮拒绝了他。幸而他果断放低身段,再三相邀,总算借着崔晚折这道秋风混进了队伍。
所以……天海镜大概就是任务的第一个重要转折点了。江雪烛有一茬没一茬地用指节敲击扇面,然后不经意与督导四目相对。
看来总算有点新鲜事了。他松松垮垮倚在墙角,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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