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四日,回时三日。
金城的城门依旧大开,百姓仍然安居乐业,摊贩依旧出来买卖,谢厌七一路驾马进城,泪水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几日的沧桑早已让他变了模样。
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已经不再,身上的衣裳沾染了不少风尘,稚嫩的脸庞,皆是杂乱与尘土。
谢府门前,一片寂然。
谢厌七跌跌撞撞地下马,将慌乱在喉中翻滚了几下,连滚带爬地上了阶梯,跨过门槛,双腿颤抖地往里面走,熟悉的府门,熟悉的院子,却没见到熟悉的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木城的桃花开的正旺,可金城的枯叶却落满了谢府,短短七日,一片废墟,满地的落叶,遮挡住原本在院内的尸体。
几百口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周围,而最中间,却整整齐齐摆着七具尸体,他的爹爹,以及六位宠他爱他的哥哥。
谢厌七呆呆的站在院内,看着昔日满脸笑容迎接他的人,此刻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
双眼的酸涩像是一瞬间冲破牢笼,滚烫的泪水从脸颊落下,眸子的光亮被晦暗取而代之,谢厌七上前一步,又停了下来,他呆滞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看清楚前面的人。
四周有风拂过,吹起了他的红色衣袍。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隐忍了三日的少年终是支撑不住跪在了七具尸体面前,“爹爹……”他的声音好像一瞬间被夺去,哭声在嗓子压抑着没有喊出,胸口却在此刻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攥住无法呼吸。
他不敢上前,更不敢亲眼看到他们。
他直直地跪在地面,挺立的背脊在一瞬间被折弯。
周遭的落叶被突然出现的狂风席卷而起,他腕口的镯铃发了疯一般作响。
他似没有听到一般,仍旧跪在原地,萧条颓废的背脊后,有杂乱的声音越靠越近,“谢厌七在这儿!!他回来了!!把他抓起来,交给陛下。”
陛下?
少年深埋在地上得脑袋微抬,死寂空洞的眸子像是一瞬间有了目标,他缓缓站起身来,掌心狠狠握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匕首,阴鸷地看向门外。
谢府突然闯入一大批人,各个手中执剑,其中,应该还有几位十四州的修行者,修为看不出高低,但在金城中杀人,绰绰有余。
“谢厌七在这儿!把他抓起来,交给陛下!”
一声大喝打碎了短暂的平静,谢厌七五指收拢,腿下生风,朝他们跑了过去,速度极快,不过一瞬,就已然将一人穿喉。
鲜血迸发,飞溅了周遭的人一脸,几人瞬间大骇。
“不是说他不会武功吗!”
几人方寸大乱,却还是强行执剑朝他逐渐靠近,谢厌七手握染血的匕首,声音凉凉,“就是你们……杀了我的爹爹和哥哥?”
“不,不是武功,是修行术法!”
有修行者看出了谢厌七身法的不同寻常,这话一出,几人不禁有些警惕,四下看了看同伙,都有些犹豫。
情报不准,人人都说谢厌七是个纨绔公子哥,钱堆里长大的公子,能有什么武功?
谁知他这样的伸手,确实……
“噗——”
一口鲜血喷出,谢厌七整个人有些摇晃,不甘心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体内的五脏六腑似在一瞬间被搅动,他忍着不适,强行看向周围的人。
“他受伤了,好机会!”
这次说话的,不是执剑人,而是手无寸铁的修行者。
他们本就是十二州中最低等的修行者,能够受到赏识为金城人所用,还吃穿不断,多少还是要使些手段才行……
一道符咒从两人袖中飞出,嘴里碎碎念着咒语,在一瞬间飘到了谢厌七的头顶,两人一声长呵,“破!”
顿时,青天白日天雷滚滚,闪电顺落而下,径直劈在了谢厌七的手臂上,顿时焦黑,皮肉灼烧得味道陡然在四周传开,他全身一阵刺痛发麻,染血的匕首无力握紧,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谢厌七眸子瞪大,想去捡,却又被一道闪电劈下来,正中那柄匕首,稍慢一步,就会劈断他的手指……
“哎哟,歪了!”那人无奈地大笑。
“我这里还有点引雷符,再给你试试,这次可不要歪了,对着他的天灵盖劈!”
执剑人后退了两步,得意地看着两个修行者任意欺凌谢厌七,站在一旁看戏。
就算这小子学了点东西又怎么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还是个废物!现在他全家都死了,根本活不下去。
符咒半空飞起,修行者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得意与快感闪瞎了旁边人的眼。
感受头顶极速劈下的雷电,谢厌七想用骎骎步逃离,却发现全身上下用不上一点力气,五脏六腑依旧钻心般疼痛。
双腿竟然移不了一点!
他狠狠瞪着眼前这些人,目眦欲裂,他要记住他们,往后黄泉路上,他要在那儿等着,既然生前无法报仇,那死后他要狠狠教训他们。
目光再次落在他们身后整齐摆放的七具尸体上,他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爹爹,哥哥,小七来陪你了……
是他的错,如果他当初没有救下钟无恨,如果他没有接下那张帖子,如果他没有听信爹爹的话前往木城。
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来过?
谢厌七缓缓阖上双眸,然而驻足片刻,雷电没有落下,他却被一条丝带揽住往身后一带,而他原本站着的地方,一道雷电劈下,炸开一个大坑。
“二等引雷符,真是狠心啊。”
丝带发来一声轻叹,毫不犹豫地放开谢厌七,朝着那些执剑人以及两个修行者打了过去,这丝带像是长了脑子,又或是被别人操控,即便是一物,也能够和几人打的不相上下。
“你是何物?!竟敢坏我好事!”两个修行者有些恼羞成怒,眼看着杀了谢厌七就能往上邀功,竟然有这么个鬼东西来阻挡他们,怎能不恨!
执剑人也觉莫名其妙,他们抽出长剑试图砍断这丝带,却发现根本触碰不到边缘。
“你先走!”
丝带的声音或男或女,朝谢厌七喊了一句。
谢厌七目光阴暗,在深深不甘地看了爹爹和哥哥们尸体之后,这才朝丝带道了句谢,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明日,他明日再来将爹爹和哥哥带走……
这些人卑鄙无耻,竟然趁他不备下药,以至于他根本无法用骎骎步,再配上他偶尔习得的手法杀人。
谢厌七走后,丝带像是不再迂回,灵巧地躲过了执剑人以及修行者的攻击,像一条毒蛇极快地朝着几个执剑人飞去。
“缚!”
半空中似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丝带瞬间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准确无误地从几个执剑人脖子中穿过,又在他们不注意时狠狠收拢。
“呃——”
窒息感从外向内,疼痛从脖颈蔓延,几个执剑人面露惧色,丢下手中长剑,拼命地抓住丝带,想要把它扯开,谁知却越扯越紧,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
“呵——”
一道轻笑声虚无缥缈,夹杂着一句话。
“死!”
刹那间,丝带猛地一个收紧,颈骨断裂声接二连三传出,几个执剑人瞪大双目,瞬间瘫软没了声息。
“怎么会……”
两个修行者吓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往府门外逃去,却见那丝带灵巧飞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有些调皮地上下晃动,一道声音顺风而来。
“想去哪儿?”
修行者对视了一眼,脸色大变,谄媚道,“这位高人,我们同是修行者,也是听命行事,您今日放过我们,日后再见……我们必当会唯你马首是瞻。”
既会御物,那必然是修行者中比他们强大的存在,且还能以物生灵,更是极为罕见的存在,这样的人,交个朋友,总是好的。
见丝带不动了,两人心里闪过一丝窃喜。
“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来的五城,实在是十四州竞争太大了,不如我们三个一同……啊!!!”
一位修行者自认为他已经说动了对方,还在陪笑着劝说,谁知话还没说完,胸口就被丝带从前往后狠狠贯穿,心脏在顷刻间破裂,那人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浅色的丝带顷刻间变成了红色,缓慢地落在了另一位修行者的面前,微微昂头,似乎在说:接下来,到你了……
“啊!”
惨叫声几乎响彻谢府,但外面的人却像根本听不到一般继续干活,一阵风吹来,落叶四面,像倾盆大雨一般摇摇晃晃垂落,将这些尸体全部盖住。
半刻过后,谢府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而走了的谢厌七,此刻正饿的两眼发晕,想支撑着起来买个东西,却没有了任何的力气,秋日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竟也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秋风寂寥之感。
残破的声音顺着墙壁往下瘫软坐下,他伸出手来,看着头顶的夕阳。
三日的策马,他根本不敢吃任何的东西,他只想回来,还想救一救爹爹和哥哥。
可他们早就死了。
他来晚了。
他甚至连仇都不能报,他就是个废物!现在也好,不能报仇,至少能和他们一起去死,这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陪伴。
他缓缓阖上双眸,虚弱的身体让他几乎感受不到其他,只能依稀知晓,这光似乎被什么挡住了,随即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哟,这不是谢小七吗?几日不见,落魄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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