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中的教学进度突飞猛进。月考结束明明没多久,期中考试就马不停蹄的来了。孟枝因为生病状态不好耽误了一周的课,病好了以后很是吃力才勉强赶上。然而等期中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分数和排名却比第一次月考下滑了许多。
期中考之后,是五中雷打不动的家长会。
放假前一天,朱老师再三强调,每位学生必须有一个家长到场,实在到不了的……没有到不了的,必须来,这是强制性要求。
孟枝没办法,她要见到冯婉如就必须得去林家。况且,开学时候冯婉如给了她1000块钱的生活费,孟枝花的很省,加上勤工俭学的费用,度日基本没有问题。但看病费了不少,那些钱也快要见底了。她不得不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生活费打算。
已入深秋,景明别苑外面的树叶变得枯黄,风一吹就打着旋的往下飘。林家的朱红色的漆木大门没关。孟枝走进去的时候,一家人都在,连沈星川也在。
冯婉如正从厨房端着一盅汤往餐桌边走。看见孟枝进来,她面上划过一丝诧异,像是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冷不丁的回来。但须臾之后,这点细微的情绪就消失了。
冯婉如放下汤盅招呼孟枝:“回来正好,快来吃饭吧。”她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面上还挂着笑。
孟枝放下书包,去厨房取了碗筷。
冯婉如今天煮了山药银耳汤,清甜的香气弥散在空中,让人食欲大开。孟枝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喝着。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过于安静,一时间只有食物咀嚼的声音。孟枝知道,平日里大家吃饭肯定不是这样的,因为她才变得如此。虽然她已极力避免这种尴尬的情况发生,可有的时候确实避无可避。
孟枝垂下头,动作细微的抿了一口汤。
动作称得上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林嫣然开口,打破沉默。
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林盛碗里:“爸爸,我们期中考试名次出来了,你猜我考了第几?”
林盛严肃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一丝明显不过的宠溺:“第几?”
“第九名!怎么样,不错吧!”林嫣然仰着头,一脸求表扬的娇憨样儿。末了,她又噘着嘴补充:“沈星川这次又是第一,回回第一,都没有惊喜了。”
“都不错。”林盛说,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的有了笑意,眼角皱纹都深了。
“那下周家长会你给我开!”
“好。”林盛一口答应。
林嫣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越发高兴。
蓦地,她突然瞥了孟枝一眼,像是想到什么好玩事情一样,调转枪头对准孟枝恶作剧一般:“孟枝,你怎么不跟冯姨说说你考的怎么样啊?”
孟枝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对方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林嫣然就像是在城堡里养出来的公主,没什么太大的恶毒心思,但脾气却不怎么小,所有情绪也都写在脸上。有些幼稚,却也着实带着刺。
就比方说现在,其他几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都落在了孟枝身上。冯婉如更是直接问道:“这次期中考怎么样?”
孟枝视线从林嫣脸上挪开。
她半垂着眸子,看着眼前的餐具,声音很轻:“不太理想。”
冯婉如噎了一下。
她和林盛半路夫妻,原配的女儿、侄子个顶个的优秀,自己女儿成绩却不太理想,这让她觉得有些抹不开脸面。
冯婉如笑着转移话题:“那先吃饭吧,汤都快凉了。”
可是林嫣然不打算揭过。她不依不饶:“排第几呀?我记得好像在班上是第30多名吧,37还是38来着……我没记错吧孟枝?”
孟枝沉默。
片刻后,平静开口:“第38。”
比月考降低了20名。
孟枝放下筷子,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她不闪不避,林嫣然问什么她就如实回答什么。她努力了,所以并不是什么丢人事。
一顿饭吃的挺没滋味,两三下就饱了,但是一桌人都没走,孟枝也不好提前离开,只能先坐在那里候着。她现在只祈祷着大家吃快点,或者是林嫣然可以忽略她。泥人尚有三分血性,况且成绩是孟枝很在意的事情。
“我记得冯姨之前说过,你在你们老家那边成绩可好了,经常是镇上前几名呢,我还说跟你讨教一下怎么学习呢?”
孟枝深吸一口气。
她正欲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截断。
沈星川看都没往过看,他从林嫣然面前捞起一只空碗,一边盛汤一边说:“我记得s省那边和这里不是一套教材吧,衔接不上也是正常。”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惯常的那副样子,语调慵懒,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态度。就像是突然想起来,极其随意的插了句话。语毕,汤也盛好了,他把碗递到林嫣然面前。
林嫣愣住,眼巴巴的看着他:“搞什么?”
沈星川撩起眼皮看着她,掀唇:“喝吧。”
林嫣然一头雾水:“……哦。”
好在她也没再继续。
话题就此揭过。
孟枝舒了一口气。
帮着冯婉如收拾完厨房,孟枝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莲蓬头的水浇下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无比的累。与体力无关,更多的是情绪的消耗一空。孟枝仰头,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冯婉如竟在房间里候着。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孟枝出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写字台前,手里拿着一沓装订好的卷子。
这是这次期中考试,所有科目的试卷。
每一张卷子上都有用红色墨水笔批改的分数,赫然在目,藏都无处藏。
孟枝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
看见来人,她怔了片刻,才想起来继续擦头发。
“你奶奶当时跟我说你成绩很好,是个有前途的好孩子,让你半道辍学实在是可惜了。五中是省重点,学习压力大,我记得月考你考的还行,没想到这次就下滑了这么多。”冯婉如说完,没等孟枝接话,又道:“你爸去世以后,我说走就走,把你留给你奶奶,这么多年不见,你心底估计也恨我。可是孟枝,我也没办法,我也是只希望自己过的好一些,轻松一些。我没学历,没能力,能嫁给林盛,真的是烧了高香。我知道我自私,我不为自己辩驳,我也知道很多人都看不起我,可能连你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天我也看了,你这孩子好强,自尊心高,心气也高,是个咬牙也要靠自己的主。”
冯婉如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了这么多看似掏心窝的话,孟枝说毫无触动也是假的。但有感触归有感触,稍微辨析一下,就能察觉她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为自己的行为举动找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
她的妈妈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孟枝一直都知道。
所以,她只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听着。
“这么多年没管你,对你的情况也不了解,你学习好或是不好,成绩高或是不高,都是你自己的事,关乎的也是你自己的未来。我没有资格管你什么,也没有资格劝你什么,我只是能保证几年够你吃喝,供你读书,这是我答应你奶奶的,也是我欠你的。至于其他的,得靠你自己,你不喜欢我这样的,就别成为我。”
“……”
冯婉如放下卷子起身,木制的板凳在地砖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说了这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你听听就好。我先上楼了,你头发记得擦干再睡。”
“那,家长会你会去吗?”孟枝问完,又不自觉的解释:“学校要求,必须有家长去。”
“当然。”她答应的异常干脆。
人一走,房间里只剩下孟枝,空气中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花香,是冯婉如身上的香水味。孟枝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哽,胸口像是堵住了一口气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
她干脆走到窗边。
今晚很美。
天空中云层层堆叠,月亮掩映其中,露出半弯月牙。
晚风从窗户进来,有些凉,身上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被吹散了大半。
孟枝想了想,穿上外套走出家门。
景明别苑的绿化做得很好,小区里的活动设施也多。距离林家最近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空地,露天,地面上铺了青石板,旁边长着一棵大梧桐树,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深秋,枝丫上变得光秃秃的,反倒是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树叶。在遒劲的树干上,用铁索绑着一个长长的秋千,看起来应该有些年份了,铁索早已变得锈迹斑斑。
孟枝难得起了童心,她坐在了秋千上。离得太近,铁锈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孟枝却不嫌弃,只觉得无比放松连带着晚饭时候的郁闷和沮丧都一扫而空,她甚至弯了唇角。
在镇上石板街的尽头也有一只秋千,奶奶说她小的时候很爱去那里玩。那时候爸爸还没离开,他总是会在一天的繁忙结束之后,带着自己的女儿去那里荡秋千玩儿。
可惜,那时候她太小,这些早就记不清了。
孟枝坐了会儿,觉得指尖发凉,有些冷了。
夜已深,她准备回房睡觉。
还没等起身,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伴随着院门被推开的咯吱声。孟枝抬头,不期然的撞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沈星川家就在这一处斜对着的方向,隔着一条内铺路。他没过来,自如的斜靠在门边上,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握在手里,拇指捻动砂轮,三两下的功夫,火苗便窜了出来。
沈星川将点燃的香烟放在唇间。
片刻后,青白色的烟雾轻轻吐出。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也毫不避讳。
孟枝坐着那里,微怔着看向他。
这时候的沈星川和方才饭桌上的判若两人。
他应该也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被随手向后抄去,看起来有些凌乱。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轻狂,变得更为肆意且真实。
少年叼着烟,暖黄色的灯光从身后将他整个包裹住,他站在光源处,唇角向上,眼睛被飘然而上的烟雾熏的微微眯起。
孟枝突然想起舍友曾在宿舍说过的一句话—
“沈星川啊……比他学习好的没他长的好看,比他长得好看的没他学习好。”
客观精准,一针见血。
孟枝晃神的过于明显,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沈星川,闪也不带闪的,沈星川想忽略都难。
半晌,看孟枝还在愣着,沈星川有些想笑。他顺带着抬手,将烟从唇间取下,重新夹在指缝。然后,掀唇问:“看够了没?”
他声音不大,孟枝反应慢了好几拍,才辨别出他在说什么。飞到天边的思绪回归大脑,理智也一并回了来。她匆忙挪开视线,脸颊又红又烫,像是有两团火在烧,却还是兀自强装着镇定回答:“够了。”
虽然,温和的夜色帮她藏住了几分窘迫。饶是如此,孟枝再也坐不住了,拢着衣服,起身往回走。慌慌张张,步伐凌乱,简直就是兵败而逃。
直到目送着她身影消失,沈星川才收回视线。香烟在指缝间明明灭灭,他再次将烟嘴叼进唇间,顺便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细如弯钩,皎皎挂在天边上,孤寂冷清。
直到一支香烟抽完,沈星川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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