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今午一滞,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梦境能纠缠周小心三年之久,明明一年前就停了药。
明明周小心说,已经很久没有做车厢和盒饭的梦了。
身体也一直在帮助他疗伤,在一日又一日的平凡生活中淡化记忆,
如今看来,那些记忆只是太怕光亮,如毒蛇一般潜藏在了暗处,只需要一点阴雨,就能将它们勾出来。
侵袭皮肉,腐蚀骨血,无恶不作。
江今午关上门,走出来看着坐在外面的覃燃。
挺意外的,崔明晩也在一旁。
还来不及说什么,木成松和木天南从电梯处大步走来。
覃燃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一样,终于找到发泄口,他肌肉紧绷地抓住木成松的领口,
咬牙切齿:“把他送过去不是听你们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忆往昔的,木成松,我有说过不可以在他面前提那个女人吧,
是单你自己不提对吗?除了你任何人都可以提几句?!
讲木心有多招老爷子喜欢?还是讲她在数学上的过人天赋?说他跟他妈真像?
病理单我一张不落的都发给了你!你但凡重视一些,他就不会躺在这里。
你们对那女人的每一句夸赞都是在往周小心身上捅刀子!他会觉得自己得了记忆错乱的精神病!
真觉得这小孙女这么好,为什么近二十年的时间不找?临到头了,大发慈悲般地赏她儿子几栋破房子破地皮,想让他怎么做?不计前嫌地喊一声太姥爷吗?想让自己走得舒心一点?未免可笑……
他说他怨不起来,真以为是认可你们木家不计前嫌的意思?是因为从来没有过期待。可他还是答应了去见老爷子一面,这些天也一直去看,妄想得到一些家人的温情……
现在正好,大病一场,可以彻底死心了。”
周小心一直想有真正的家人,这样在学校填什么信息表格的时候,亲人一栏就不会空着了。
木成松听到“死心”这两个字后,两边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他已经尽量避免周小心与其他亲戚碰上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来前查监控,发现那些亲戚通常会按安排好的时间早几分钟来,有意或者无意已经不重要。
那些人馋他手上的地皮,拿木心套近乎也不让人觉得意外,他们恐怕以为母子俩流落在外,相依为命,感情好得不得了?
是木成松没想到,他的错,这些日子留在首都耽误了很多县里的工作,处理事情不方便,总是一个头两个大,人也糊涂了。
他闭了闭眼睛,“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我不会再安排他去老爷子那里,更不会再让他跟其他亲戚往来,等他醒了,我……”
覃燃忍无可忍,往他脸上挥了一拳。
江今午吓一跳,她上去拦住,将覃燃往后扯了扯,小声说:“不要在这里打,小心睡得不安稳,你进去守着吧?”
“滚吧,我不可能让他再跟你们木家扯上半点关系,应该料到的,能教出木心那种烂人的会是什么好家庭?”
覃燃轻蔑地看了两兄弟一眼。
木成松嘴角被打破,流了不少血,看着有点瘆人。
木天南从口袋里摸出块帕子给他哥扔过去,盯着覃燃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半晌才阴沉沉地问:“他以什么立场说这些?”
“阿燃从小心初中起就开始照料他,我想他有足够的立场。”
文静温和的女人看着他们,说完也不再逗留,离开了。
崔明晩挑挑眉,心想,这不相当于半个爹吗?随后又悠悠跟上江今午。
木成松没有管血流个不停的嘴角,他低头揉了揉眉头,再抬头时眉心都红了一片也还是没揉开。
凌晨两点,周小心睁开眼睛,看见了趴在床边的覃燃。
他扭头,又发现手机在床头,于是摸过来,打开微博。
这个娱乐软件他是从浏览器的广告上跳转过去的。
几天前他参与了一个视频app的抽奖活动,特等奖是国产电子产品全家桶,一等奖是价值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山地车,二等奖是他不太感兴趣的视频app一年期会员,三等奖是某购物软件无门槛优惠券。
算着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开的奖。
他点进去,发现有一条活动消息。
“恭喜您,获得了本次抽奖活动的一等奖,请在二十四小时内确认收货地址和联系电话哦!”
周小心大喜,监测设备察觉到病人不正常的心跳波动值,发出了滴滴的声音。
他慌乱地看向发出声响的设备,抬手捂住覃燃的耳朵。
覃燃已经醒了,他想要摁铃喊医生来,但周小心抓着他的手兴奋地说:“我没事,是中奖了,你看,一万块的车子,可是有四十多万人抽奖呐!”
四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就这么落到了他头上?
周小心高兴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想着这辆车子,什么噩梦什么阴云什么木家人,通通忘了个光。
他看得认真,点进一个页面就截一张图,生怕中奖消息会被撤回,以作凭证。
这辆山地车是知名运动品牌,在各个城市都有直营店,可以去自取,也可以选择送货上门。
周小心选择了自取,他等不及,想天一亮就去领回来。
医生还是进来了,不是江今午,是另一位比较面善的中年医生。
“有感觉胸闷气短吗?”
周小心摇头。
“头晕眼花吗?”
周小心笑开,“胸闷气短,头晕眼花,怎么说都像是形容老头的,大叔该不是要卖我保健品了吧!”
医生跟着笑,看着心率平稳的监测设备,也放下了心。
这时候覃燃不会再放任周小心随便吃什么,打了通电话后,就有穿着西装的男人提着看上去很高级的食盒敲门进来。
周小心看清了食盒上的餐厅标识,清月斋。
是一些寡淡无味,但摆盘很高级的餐点,这样的话,他也愿意吃一些。
吃饭的时候,周小心屡次看手机,时不时打几个字。
覃燃正要训两句,但看见因急病而添了几分惨淡的面庞,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让他趁热喝汤。
汤很鲜,周小心抱着瓷碗连喝很多口。
“这个人问我七千五出不出山地车。”
覃燃看过去,才发现是周小心忍不住发了炫耀的帖子。
评论区大多数都是表示羡慕的,但不乏有泼冷水的,有说这种车子是翻新车的,有说气运守恒有得必有失的。
覃燃冷哧一声,什么气运守恒,什么有得必有失,他妈的八辈子都倒大霉,霉运渗入DNA遗传十八代的傻货……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覃燃就是这样,看上去体面、高级、有格调,妥妥的上流人士,私底下经常问候人全家,
性格也睚眦必报,吃不得一丁点的亏。
其实伪装得如此成功,还要感谢他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
人们觉得他什么都有了,所以什么都不在乎。
但覃燃全部在乎。
在乎钱,在乎人脉,在乎权势,
在乎经常在他别墅院子里出没的小野猫,发现它也经常光顾其他门户时,会怒不可遏,会心情差到当天少吃半碗饭,会骂它没良心,是叛徒,希望它永远别回来。
第二天却又在院子里放三百八百一斤的猫粮。
动物通人性,覃燃觉得它们也需要识点时务。
果然,吃了高级猫粮的小野猫不愿意再光顾放八十一斤猫粮的门户,饿了只会来覃燃这里。
椿庭的小野猫个个油光水滑,全是托覃燃的福。
当然,他也没有任由它们繁育,椿庭附近的宠物医院总是能接到他的嘎了么订单,并不是供不起,只是觉得凡事要有度。
应该少生优生,不生最好。
少年时跟人打牌小输几万块钱就抓耳挠腮地失眠,大半夜不睡在手机上练牌技,然后在某一天十倍地赢回来。
成年之后多了些城府,知晓隐藏目的与能力可以获取更多利益。
别人吃他几辆车,他就吃对方一块地,反击不能在同一件事上,容易落人口舌,说他计较、抠门、记仇。
真面目通常在马至威和常景辰那些人面前显露,总之不会在周小心这里表现出一丝一毫。
以免被学到什么一两句脏词。
覃燃垂眸看着面前,盯着手机正纠结的乖乖仔,觉得这样最好。
他不怕周小心太乖,或过于窝里横而在外受委屈,覃燃正要教他用钱解决一切难题。
他会抽出一天时间跟周小心讲清楚,银行卡里的数字不是钱,只是一串可以随时补充的字符。
当然钱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解决不了就得摇人。
覃燃一直是周小心的紧急联系人。
“不出,这出的不是车,是好运气。”
周小心点头,回绝了那位网友。
覃燃深知周小心目前平稳的情绪大部分靠的是药物。
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存在,他需要一点一点解决。
昨天的意外情况不能再发生。
蛇怕什么呢,鹰?
覃燃坐回沙发里,看着微弱灯光下再次睡过去的人,一个想法一旦升上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
去年十二月底,距离覃燃拍下柏林戒已过去快一个月。
覃燃带周小心去瑞士滑雪。
周小心很笨拙,要一直抓着覃燃的胳膊才能行动,他没有一冲而下的勇气。
但看到覃燃站在底下展开双臂,也可以不管不顾,紧闭双眼向下滑去。
所以在周小心扑进他怀里时,覃燃做好了求婚准备。
他不介意越过恋爱这个环节,并且认为周小心也不介意。
从订婚到结婚这个时间段,也可以谈谈恋爱。
他恶劣地想,周小心没有家了,自己是他唯一能依靠的,点头说愿意是很简单很容易想通的事情。
自己的心思也很纯粹,无关任何,只是单纯地想跟他在一起,永远。
守着一个至死是少年的人过一辈子,覃燃觉得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太无聊。
覃燃不是浪子,但能让他想要跟谁有永远这个念头,一定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冲力很强,周小心的脑袋撞得覃燃胸痛,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周小心抱着他,很兴奋,他激动地说:“等我挣了大钱!也请你来玩!好吗!”
等我挣了大钱,也请你吃。
等我挣了大钱,也请你玩。
等我挣了大钱,也给你买……
等我有了名望,就能陪你去喝酒了,
等我学会说话,就能陪你谈生意了……
覃燃攥着兜里的戒指,提起的一口气又松下去,
几乎可以预料到周小心会说什么,“等我成为很厉害的人,就能和你结婚了。”
小气,势利,不合群的周小心也会想要迎合世俗,
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势均力敌。
覃燃低头看着周小心的天真做派,想跟他说,婚姻不依凭个人地位、权势、金钱,心意相通就可以了。
转念一想,天真做派的,竟是自己。
他相信周小心会走出很远,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混得风生水起,成为很有名望,少年时所艳羡的那种人。
但想抓住他,也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
覃燃看着茫茫白雪,思绪飘飞,
周小心的前路一片光明,只他一颗挡路石。
他不想要磨灭一个少年人的拼劲儿。
同时也为不确定的求婚结果而心烦意乱。
手一松,戒指又落在口袋最底下,除了这枚戒指做证明,求婚仿佛成了覃燃一个微小的念头。
没想到在几个月后的今天,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且压都压不下去。
实际上这个念头也在很多时候出现过,
比如看到周小心吃了两碗饭大喊“要香晕了!”的时刻,比如周小心将目光长久地投在他身上的时刻,等等,各种温馨时刻。
甚至因为谭厢,因为檀香,因为相片,起矛盾起纠纷的时刻里。
覃燃都在想,
干脆跪地求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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