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几日快把城里的街巷走遍了,尤其是事发的永宁寺。她每日都去,她把永宁寺都转遍了,丝毫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和契机,她站在永宁寺那棵高大的松树下,许愿:我愿身死,不得善终,请保佑爸爸平安。若是有来世,我再报爸爸的恩情。
李令俞没想到柳恪会带着他去见李尚。
柳恪在京畿任职,江州案相关人现在全都关在南台狱。
柳恪领着她,马车穿过铜驼街,人声鼎沸,她也不张望,尽量装作胆小畏事,柳恪大概极不喜欢她,但又觉得碍眼,吩咐道:“君子应姿态从容,莫要畏畏缩缩!”
李令俞心里翻白眼,大爷,你说的轻巧,我这个人不光是假的,性别也是假的,换你试试?我的难处你不懂。
她遂撩起帘子观察,铜驼街上车马络绎不绝,这条路上行人多是朝中官人,头戴幞头,穿窄袖圆领袍,多风流态。
李令俞问:“敢问舅舅,此案圣上知道吗?”
柳恪:“自然。”
大概问的太傻,柳恪一直闭着眼。
“如今羁押相关人等暂不发落,可是还有人未归案?”
柳恪睁开眼凝视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她不是纯傻,这才给她好好解释:“如今此案主犯是杨勃,情况有些特殊,一年前暂任江州刺史,但有半年在半途中养病,并不在职,被告发后他自行进京请罪,他自辨没贪,但是亏空巨大,他密不举报,这就说清楚了,而且他四处腾挪,又动了江州的账目。”
反正事都做了,一个铜钱都没装自己口袋里。他和李尚等人目前都在关押中,此案很蹊跷,仿佛都已经明了,但又好像一团乱麻。
她跟着柳恪到南台狱,守门的门吏却说:“尚书省令,一律不准探监。”
柳恪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显然案情有了新变化,而柳恪不知道。李令俞见柳恪明显愕然。
那狱吏答不上来,正僵持着,见里面出来几人。
李令俞抬头就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裴虞。名满京城的公子虞,文采斐然,十六岁被圣上夸赞为裴家的雏凤。
当真生的十分好看,二十岁的年纪,正当好的年纪。
李令俞心理上十分想躲着裴虞,毕竟身份若是爆了,于她来说很危险。
但她首先要试一试,看对方到底知不知道。
她现在乍一想起的,就是他后腰那颗艳红的痣。
她自从醒来后并没有关于那晚生米煮熟饭的记忆的过程,只是混沌中的一些画面,过于艳丽,她实在不想想起男人的身体。
原主是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正是对男人充满好奇,尤其是对爱慕的男子满是爱慕,但她不是。
来的人和柳恪寒暄几句,因为尚书省有人求情,陛下直接将江州案主审交给了御史台,至于陪审的人就多了,裴虞因为领着折冲少尉的职务,协助调查此案。
见来的是李令俞,显然这位是认识原身的。李令俞不敢错过他的眼神,生怕他当众拆穿她。
没想到他先过来和她低语警告道:“我当日和你说过,不要多纠缠此案。”
李令俞听的心里松了口气,看来阿符身手了得,没让她露馅。
而后,故作懦弱答:“只是探望父亲,不敢做纠缠。”
裴虞盯着她,似是要看清她的样子,他于李令俞的情分也只是同出自南山书院。遥遥的有一声师兄师弟的名分。
他年长她几岁,自领了职务后,便不再去书院了。
而她还是书院里的学子。两人并无交集,当日他在永宁寺宴客,她喝多了酒,擅自闯进他的院子里,求他救救自己父亲,只是话没说完,就来了不速之客。
阴差阳错,倒是她替他顶了几个毛头小贼,功过相抵,他也不计较这个。
这才几日,不长记性,就又出来了?
李令俞子根本不知道,原主的‘生米煮成熟饭’事件,有这么大的误会。要不然按照她的性格,早开始忽悠人了。
柳恪还在和那位御史台的人说话,而裴虞警告她:“有些事做了不如不做。但凡有个差池,罪臣家眷就是发卖的下场。”
说完看了眼她的眼睛,李令俞被他的提醒吓了一跳。
这可是株连的时代,庶民不配为人,她心里把他祖宗们问候了一遍。裴虞看在眼里,只觉得她生的实在是太过秀气,李尚生的五大三粗,没想到他的幼子竟然如此秀致。
李令俞之前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但裴虞的话提醒她了,若是江州案了结,李尚被判,那么家眷就很可能被发卖。
但无论如何今日不能探监,裴虞也是敌非友。
她被裴虞警告了一番,又跟着柳恪无功而返。
第二天起来,家里又新生了枝节。她天蒙蒙亮起来,开了旁边的书房,其实她有点抵触,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东西。
家里的仆人们已经起来了,阿竺奇异地看她,问:“怎么这么早?”
她随口笑笑:“睡不着。”
阿竺进书房给她点了灯,她看着昏暗的书房,又点了几盏灯,靠窗是一张书案,旁边挂了一副墨松图,后面的书架上全是书,墙角的放了几个箱笼。
她随手在书架上翻了翻,倒是发现不少字画,一笔字倒是清秀,但文章做得就有点马虎了,丹青上有些功夫,或许宋大儒是看中她这方面天赋才收入门下的。
没想到打开箱笼,里面全是画,她正翻得起劲,门外的阿符说:“郎君,夫人请你去正屋。”
等李令俞一进去,李尚弟弟的家眷们都在里面,正在哭,方氏正拉着大柳氏哭着说:“若是流放益州,我们跟着郎君回老家也成,可如今发配营州,那可是寸草不生的地方……”
方氏生的有几分姿色,声音十分尖锐,哭的很吵人。
大柳氏也没什么主意只管安慰她,期盼地看着李令俞:“你叔父的事可如何是好?你出去打听打听。”
李令俞心说,营州?那可是在天津港附近,是个好地方。
她忘记了,如今的营州,就像现代的中东地区,北面的契丹、柔然、高车人都盯着,三五不时的发生武装冲突。
但也应了声,就带着阿符又出门了。等出了门问阿符:“叔父又是怎么回事?”
阿符和阿竺简直是她见过的最有素质的服务人员,勤快、话少、不八卦。
阿符不肯说主家是非,迟迟不言,李令俞忙说:“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你和阿竺,没什么不能说的。”
阿符这才说:“二郎君原本在府衙做衙役,只是喜好饮酒,并不勤快,只靠着郎主的面子和银钱,下面的小吏不敢亏待他,郎主出事后,他就被告发抢人钱财,如今被判作充军,也有仇家的运作。”
她心说,这家子人,就是典型的地痞无赖出身啊。
她连着在雒阳城里转了几天,打听了几日李尚的案子,也打听这里的人文社会,街上时不时能见到少数名族人。各名族融合的时代,军备力量就必须好。
至于李尚的案子,上面的大人物还没有发落,轮到李尚,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说不准她哪天起来就被押解发卖了。
大柳氏只知道他一连出门好几天,早出晚归,最后却说没办法,心里很是失望。
李锋的家那日被抄后,方氏就带着儿女来投奔柳氏。方氏性情有些泼辣,摆明了救不了李锋,她和孩子没活路,肯定是要大嫂一家收留的。
一屋子女人们唉声叹气,李令俞怕吓着她们,也就没提被发卖的事。
一想到会被发卖为奴,她实在焦虑的睡不着,子时还点着灯在研究新买的颜料。恍然间觉得窗前有人一闪而过,她心里一惊,喊了声:“阿竺?”
阿竺就睡在她隔扇外的床榻上,阿竺睡意朦胧中问:“怎么了?”
“外面有人来了。”
阿竺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一秒中起身伏腰,低声浑厚地喊:“阿符!”
左边偏房中的阿符几秒钟后就站在窗外问:“怎么了?”
李令俞看着这两人,暗暗心惊,心里怀疑越深,这可不是一般家仆能有的素质。
她安抚阿符:“没事,我看到窗外有影子闪过,大概看错了。”
但阿符丝毫不松懈,后半夜几乎一直守在窗外。
第二天一早,李尚的弟弟李锋就被发配出城,李令俞都觉得这必定是仇家寻仇,这才几日,他就被判发配了。
早上起来她头昏脑胀,院子里静悄悄的。前几日家里的仆人也打发了个干净,一夜之间一贫如洗,不可谓不惨。
她还在想,李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州案,他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贪了多少?
大柳氏和方氏凑了钱,最后还是李令俞上门求柳恪,说通了随行的官差看顾李锋。
出发当日李令俞带着方氏和儿女去送行。
城外码头,走水路一直到营州码头。
李锋见了她,也只看见她,一直和她声嘶力竭的重复:“幼文,快救救你爹,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
他妻儿哭喊成一片,他充耳不闻,两眼瞪如铜铃,盯着李令俞一遍一遍的强调。
李令俞皱眉,点点头,但并不知道如何救李尚。李锋的话里的意思太隐晦,她丝毫没有领会。
最后只领着方氏和两个孩子回了城。
从城外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想昨晚进宅子里来的是什么人,家里老管家领着方氏和孩子先回去了,她想找个地方考虑考虑,她什么都不了解。
如果对方冲李尚家眷来的,她就可能都会被灭口。
城外进来一行人马,八马车架,前呼后拥十分排场。她被挤到一侧,阿符替他隔开身后的人,她回头问阿符:“这谁啊?”
阿符:“裴家的马车。”
李令俞听后,头也不回的朝酒肆去了,她这几天正在听说书先生讲前朝旧事,和酒肆里的人谈天说地,开始认真了解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规则。
如今的大魏朝,太昌十三年初夏,这个介于各名族融合的朝代,传到如今已经是第七代君王了。代代相传,难免就会有不肖子孙。
而今北面邙山下的金墉城,也就是北宫里,竟然还住着在十三年前禅位的太上皇。
南宫城里住着当今圣上。听着就不同寻常。
权力一分为二,自然就有争端,朝中众臣就会站队,新旧交替,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矛盾。这种权力分割,非常不利于阶级稳定。
再加上世家林立,科考艰难,江南世家抱团为江南学子谋出身,朝中权利倾斜严重,上位者怕是自顾不暇……
“郎君留步。我家郎君有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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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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