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星的三观最近已经尽碎，所以见到这些阿飘们他还算镇定。

“他们”的样子和常人没有两样，只是确实能一眼看出异常，就像彩色的照片里混进的黑白照，浑身暗淡，皮肤透着一股发青的白，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黑眼珠非常大，而且没有瞳孔。

鹿小星闭上眼睛，眼睛清净了，但是耳朵不行，这个房间的阿飘很聒噪，他们似乎是去世很久了，而且一直被困在这个房间，听他们聊天的氛围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很熟稔。

鹿小星心念一动，如果能听不见这些乱糟糟的声音就好了，令他惊讶的是耳边真的清净了，他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儿——

一帮阿飘安静地围在他身边，低头好奇地看着他，鹿小星脑门顿时一股热气散了出去，冒了一身冷汗，他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我觉得这小孩儿能看见咱们。”

“哦？叫他起来玩儿，死了三十年了，好无聊呢。”说话的是一个少年阿飘，身上穿的衣服却很新潮，刚刚最聒噪的也是他，因为他一直追着另外几个阿飘打。

“上次黑爷不是下通知了，你也在投胎名单里，何必还跟我们这帮横死鬼搅和。”这个阿飘听声音应该是中年男子，声音略带一丝沙哑。

“说这干什么，有我在你们才不无聊知道吗，起来造！”少年阿飘心情不怎么好，声音充满戾气，似乎是中年阿飘说的那句“投胎”刺激到了他，他追着中年阿飘一直打他的头。

“好了好了郎哥，我错了！！！不要再抠我的眼睛！”

鹿小星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个大概。

中年阿飘叫陈追，是前面出车祸去世的，由于这叫病房原来是急救室，他自己有意识的时候就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少年阿飘叫阿朗，姓什么不清楚，他死了三十年了，按年龄来算确实称得上是陈追的大哥，但是这里的人都不知道阿朗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待在这里不离开，因为阿朗和他们这些困在这里的鬼不一样，他并没有受到限制，最奇怪的是在这三十年里，他一共拒绝了六次投胎的机会。

阿朗在阳世还是有亲人的，因为每年他的亲人都会给他烧来好多钱和衣服，但阿朗从来没有提过他的亲人。

这些是鹿小星根据听到的信息加上了自己的推测，可能很多也不是真相。

自从陈追觉得鹿小星能看见他们之后，老是围在鹿小星身边转，鹿小星觉得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胆子大了许多，没有像一开始那么怕了，他现在在烦恼另外一件事。

一天一夜了，“他”还没有出现，后颈的珠子也没有特别反应，想到他昏迷的时候，见到的那双眸子，鹿小星心里还是难受不已，如果那是真的，他真的要向“他”赎罪，尽管那是前世，他也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但是那一片惨烈还是让他灵魂受到巨大的冲击，负罪感排山倒海，几乎把他淹没，怪不得“他”的恨能持续千年，他现在的痛苦，完全是因为前世造下的业。

这就是因果轮回吗……

鹿小星一共在医院住了两天，最后实在被一帮阿飘吵得休息不好，第三天他决定办出院。

这两天郑老师和董晨来了两次，其他有几个要好的同学也都在放学的时候结伴看过他一回，看他没事都放心了许多。

“他”一直没有出现过。

鹿小星办完出院手续，心不在焉地打了辆车回家，路上还在想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消息，到家得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阿飘从后备箱钻出来，进了他家这栋楼的地下室。

鹿小星心里憋了好多疑问，他一直待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他”还是没有来，鹿小星困得不行，他似梦似醒间听到一声叹息，是“他”！

“你为什么留下？”

鹿小星反应过来，“他”在问他昏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走进那束白光。

这是第一次“他”来了，而他还能言行自由的一次。

“我会赎罪。”鹿小星睁开眼睛，那丝睡意退去，眼里一片清澈，他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他看不见“他”，但他知道“他”就在他的身边，但是似乎不想让他看见“他”。

厉项歌的确一直在观察鹿晓星，这千年的等待，他每一天都是在痛苦中度过，他逼自己一定要恨他、恨他、恨他！

鹿晓星昏迷中见到的那束光，是噬魂术。如果他没有猜错，一定是他的死对头三殿宋帝王做的。

宋帝王应该是知道他已经找到了鹿晓星，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阻挠，他何苦寻觅千年才找到鹿晓星的转世！

那天他也跟着鹿晓星一同掉入宋帝王噬魂术的幻境中，看到前世的种种心神巨恸，被宋帝王钻了空子，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鹿晓星已经快离魂了。

那一刻，他恨天恨地，他不甘心等待千年就是这样的结局，他的仇还没有报，鹿晓星欠他的还没有还，可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真正让他肝胆俱裂的是，他又要再一次失去鹿晓星了……

他竟然……还在惦着他、想着他、爱着他，所以才寻寻觅觅苦等千年，他恨自己没出息，为什么会对一个屠尽他府邸五百余口的仇人——至死不渝。

鹿晓星转头抱住他的时候，他的心动摇了，他以为他会一直恨下去，无论如何折磨鹿晓星，都不会让他的恨意有丝毫减少，但仅仅是鹿晓星的一个拥抱，他就想痛哭流涕，似乎等待千年终于等到了结局，原来……这些年的不甘，只是因为发现——这个狠心的人并不爱他。

一切只是利用、谎言。

在这之前，他折磨鹿晓星时心安理得，内心还有隐秘的一丝激动和放纵，而这一抱，让他不知该如何恨起，明白自己对鹿晓星的感情，他只恨自己。

“你如何赎罪？”厉项歌从虚空中现身，站在鹿小星面前。

鹿小星眼皮一跳，他终于见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黑色古代劲装，内衬和腰带是刺目的红，脚蹬一双黑色绣有暗红花纹的皂靴，头发高高绾起，发髻上环着玄色的发冠，灯光下闪着金属流光，腰带上佩戴三块玉佩，左侧一块羊脂白玉圆雕，刻着福寿齐眉图，右侧两块黑色长方玉牌，一枚刻着鹤路回春图，一枚刻着二龙戏珠图。男子肤白如玉，阔肩窄腰，颀长的身躯挺拔威凛，在贴身劲装的勾勒下，可以看到肌肉的形状，不夸张却充满力量。

“他”的相貌绝佳，双眉斜飞，一双修长的凤眼自带一股风流，高挺的鼻梁让他的轮廓更为深邃，一双薄厚适中的唇颜色鲜红，透着一股妖气。“他”的下巴形状姣好，下颔骨棱角分明线条流畅，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明显，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侵略感十足。

鹿小星彻底失神，他感觉周边的一切全部都消失，他和“他”站在了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对视，这就是千年前的初见。

从来对玉没有研究的他，一眼就认出了玉佩质地和雕刻的图案，似乎在那遥远的千年，一个少年郎曾亲手将它们一刀刀雕刻完成，满心欢喜地交到了英俊男子的手里。

你负了我。

他的胸口突然一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