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澜澜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当然还记得有一群豺狼虎豹般的兄长在暗处虎视眈眈,就等着她露出破绽来然后将她一举击杀。
这也是魔尊给她安排好的命运。只是她先前躲进莲车里,装疯卖傻勉强拖延了这些时日。
可只是一味地拖延,不论是在什么时候都是不成的。
归澜澜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所以即便是半被胁迫着半又自愿前去那罪骨所在之地,她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波动。
她照例每日偷偷从莲车中偷偷跨越空间去长献城,在萧流景等人面前当一个闲人,然后见缝插针地要求回去休息。
——实则是赶忙回到万堑山狼狈赶路。
过了几天,萧流景便有些在意这事。他纳闷道:“师父这几日瞧着精神不济,可是太过劳心所致?”
不,是来回奔波耗费了许多灵力。
归澜澜其实想过要么就直接坦白说自己就是魔界少主吧。可她与萧流景认识满打满算也不过月余。且说了之后,最好的结果是萧流景依旧认她这个师父。
可然后呢?
他不也一样还是要帮忙遮掩着。
归澜澜沉默且无声地打量着青年。他的背挺得笔直,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玉一般美好无瑕的气质。
这样的萧流景即便是放在修士中也是极为出色,叫人一见便能轻易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所以还是算了吧。
归澜澜低下头想,等到再熟悉一下,再让这个小笨蛋徒弟知道他究竟进了一个什么样的贼窝。
*
兄长们的把戏归澜澜是熟悉的。
常见的投毒基本只能算作是余兴节目。她从魔宫的时候一日三餐没有哪一日是不带毒的,安安稳稳长到如今,虽然看起来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其实□□强度十分过硬。
寻常的毒药是放不倒她去的。
是以,他们若想下手,现在就是最好的饿时机。
一排排魔兵将归澜澜围得严严实实,光是看着就有十足的安全感。
如果可以,归澜澜真的不想卖出这么大一个破绽。但箭在弦上,本也是不得不发。
她告诉自己,能够有幸一观那剑尊的佩剑,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虚骊没有跨越空间的天赋。
这术法对于魔尊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间。然而他却只能在魔尊事先框定好的架构内活动。
他只能带着归澜澜一起往那罪骨现世的地方赶。
归澜澜在两地之间奔波,渐渐地看起来便有些精神不济。
萧流景以为她是操劳过度,但又真没见到她做什么劳心劳力之事,心有疑虑却不好言明。
他只得白日里做事更加勤勉些,将归澜澜那份更担上许多。
归澜澜将他的体贴看得分明,却也因此心里更加没有了底气。
徒弟如此温柔体贴,她却那样欺瞒!
可她扪心自问,仅凭如此,她是断然不敢说出实情的。
她不敢信,也不能赌。
魔宫多年,她唯一深谙的道理就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萧流景会是那个值得她托付信任之人吗?
就在这样的层层顾虑之中,归澜澜还是露出了一线的破绽。
她在路上遭遇了所谓的“凡界修士”的袭击。可事实上他们所使用的功法却都有魔界的影子。
这种区别在大多数人看来都不明显。但在对于这些格外敏锐的归澜澜看来,简直就像是黑底白字那样显眼。
她修炼功法多年却不得其要领,其实私底下将两界修炼的法子都仔细对比、归纳过。并且对这些都有不小的研究。
然而研究归研究。即便归澜澜对这次袭击的真相心知肚明,她也还是“不慎”被留了几道口子。
虚骊忧心忡忡地检查她的伤势,又从随侍的魔将那里取出疗伤的灵药。
——被归澜澜挥落了一地。
平心而论,归澜澜并不信他们。
事实也是如此。当她苍白着脸、忍着疼痛,脸上还故作无理取闹的暴戾之态时。虚骊像是发现了什么缓缓附身,从那散落一地的药粉里再次发现了足以致命的猛毒。
“少主,这是……”虚骊连脸上的惊怒都拿捏得很好。
可归澜澜是真的疼,她一路上遇见这样的事也有好几回了,实在是看不得虚骊这娴熟的演技。
娴熟,但是并不能真使人相信。
并且——
当真的体会过被人关心重视的滋味,这样拙劣的作秀实在是太过令人如鲠在喉了。
归澜澜不愿再忍受。
她敛去眼中的不耐烦,回身进了莲车。
长献城中仍旧是宁和平静。
数日之前的风波好像真真正正地全都过去了。日光晒在脸上,有种隔世般的安然。
归澜澜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盘算着今天就顶着这样好的太阳午睡一觉。用以抚慰伤口的灼痛。
她自己是会包扎的,并且做的相当细致完备。
可是然而,萧流景从门外进来时,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脸白的不正常。
这些天归澜澜的虚弱他都看在眼里,却始终无法理清这异常是因何而来。
他能做到也只有默默分担。
只因他们虽然是师徒,却也认识不久,并非是能简单逾越心房的关系。
他扬起笑,道:“我在路上遇见有人卖甜汤,买了些回来给师父尝尝鲜。”
这自然是好。
可是归澜澜凑近了,就发现赤红的汤水里面漂着一味本地才长的药材。这种药生在献水之阳,最是益补气血。
然而又与别个不同,若是身上已经开了口子,就会诱发伤口溃烂。
萧流景当然是不知道她身上被开了多少个口子的。
他只是觉得归澜澜进来脸色苍白,确实是要好好补一补的。况且这只是路上卖的甜汤,调剂一下平日过于清淡的口味而已。
归澜澜扬起笑容:“谢谢你,徒弟!”
“师父喜欢便好。”萧流景爱看她笑。因而她不笑时的苍白与委顿,于他而言才会那样触目惊心。
他将甜汤放在她身边的小几上,便又去忙自己的事。
于他而言,忙碌才是常态,也是缓解心中愧怍的良方。
他始终记得自己的落败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一日也不敢忘。
好在有归澜澜,也还好有归澜澜。
可是当他如此想着,唇角犹带一抹幸福的笑意探出目光去的时候。
他却看到归澜澜蹑手蹑脚地蹲在那里,将那碗甜汤倒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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