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迟迟从未觉得自己无耻,她一直以好人自居,并且坚决认为好人应该有好报。
比如宁正拿生命换来的家财,不应被宁家那些秃鹫瓜分,要是坏人得不到惩罚,那以后谁还愿意去做好人?
宁迟迟作为正义之光,打算亲自出山拨乱反正。
天还漆黑一团,山上鸟儿都还在沉睡,寨子里已经忙碌起来,炊烟袅袅,烧水煮饭,护卫忙着喂马套车,阿圆忙着伺候宁迟迟洗簌穿衣。
书生听到动静,连头发都来不及梳,汲着鞋状若疯子般奔到院子门口,见护卫凶神恶煞拦在门口,又只得缩到一旁等待。
终于,院门被打开,宁迟迟走了出来,她身着一身缂丝青色深衣,头发一半挽在头顶,用一根素净碧玉簪固定,眉目如画,神态飘逸如同世家公子。
书生眼神一闪,窜上前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又怕她又不敢离开她半步,纵观整个清风寨,只有她看上去面善些,勉强算个好人。
其他人,看着他目光要不是玩味,要不是恨不得扑上来,将他就地正法,书生害怕。
宁迟迟当然不会带他前去,并且下令除了练兵之地与山门要地,其他地方他都能随意走动,就当送他一个机会,也正好趁机看他有何动作。
书生眼神复杂,左右脚动来动去,想上前,又怕身前拦着他的壮汉。
宁迟迟见车马齐备,跟着的护卫们都已经在山门口等待,她掀开车帘从车厢里探出头,壮汉们像是后背长了眼睛,齐刷刷分别往左右散开,留了一出通道来,让她能看到书生。
她笑眯眯地对他挥了挥手,“采臣啊,在家里好生呆着,山上财狼虎豹多,别乱跑被野兽叼了去。我出门去赚银子养家,回来给你买花戴。”
书生紧紧抿着嘴,双眸如同山间的清晨,雾气蒙蒙。他颤声道:“那你早些归家,我不要花戴,你给我买一本《道德经》回来就好。”
宁迟迟哈哈大笑,“淘气。”车帘随之放下,马车缓缓启动往山下而去。
益州是皇帝潜龙之地,现今陆氏族人大半都迁到了京城,以前的三大家族,除了镇南王元家仍旧富贵,自打宁正去后,宁氏一族已经没落已久。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宁氏家族住在距益州城五十里左右的清江县,大半个县城都是宁家的房屋宅子。
宁氏族长宁老太爷的宅子门前,左右各摆放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朱红大门紧闭,只留旁边的偏门进出。
门房仆人衣着光鲜,神情倨傲袖着手守在门口,不时的打着呵欠。
突然仆人眼前一暗,他吓了跳抬起头,见一个神情比他还要倨傲的高大黑面汉子,立在他眼前。
仆人正要开骂,又见对方身着锦服,极有眼见力点头哈腰道:“不知贵人是哪家贵人?前来有何贵干?”
汉子下巴微抬,傲慢地拿出张烫金帖子甩到他面前,仆人见上面的徽记,忙双手恭敬接下来,笑容谄媚躬身往里让。
“原来是镇南王府的贵人,请随小的进来喝杯清茶稍作等候,小的马上将帖子转交给老太爷。”
“本贵人没工夫,你快去快回。”汉子抱着双臂,说完径自转到石狮子边,打量片刻后,伸出手随意推了推,石狮子竟然晃了几晃。
呆看着他的仆人,此时眼珠子都快飞了出来,他忙提着衣衫下摆,狂奔进去递消息。
宁老太爷从早到晚,都在为儿女亲事发愁,心里思索着能攀亲的人家。
自从宁正去后,皇帝好似忘记了宁家一族,其他高门大户也忘记了他们。
虽然从宁正处分到了丰厚的家产,可族人没一个有出息,十几年过去,他们再没有踏进过真正贵人的门。
随从像是见了鬼般大喊大叫冲进来,宁老太爷刚要发怒,待他见到那张拜帖时,又哑了口,同样激动万分伸手接过忙不迭打开一看,脸上的喜意散去,转而是深深的愤怒。
帖子上清楚明白写着,镇南王大军不仅在外打仗保家卫国,还同时守护着益州城的安稳,需要富户出钱出粮,给辛苦的官兵筹备冬衣粮食。
并且限令他在半个时辰内准备好,镇南军已在外面等候。
宁老太爷捂着胸口,气得眼前发黑。简直欺人太甚,镇南王这是见宁氏败落,明着来抢银子了?
随从见他神色不对,忙上前扶住了他,急着道:“老太爷你没事吧?你先坐下,小的马上去请大夫。”
宁老太爷稳住神,沉声道:“扶我出去,我倒要亲自见识见识,镇南王是不是真不把我宁家放在眼里,真惹急了我上京城去皇帝面前告御状。”
随从不敢吭声扶着他往外走去,心道现在县令也不把宁家放在眼里,何况是镇南王那样顶顶贵的贵人。
宁老太爷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道:“速速去唤五姑娘来,让她随着我一起出去。”
随从愣了下,五姑娘宁婉生得极美,宁老太爷拒了许多上前来提亲的媒人,一心想将她嫁进高门,难道他这是打算将她送进镇南王家?
园子里的菊花已经开放,宁婉趁着天日晴好,亲自去采花窖制菊花茶敬献给长辈,在清江县城出了名的孝顺。
随从奔去时,她正在亭子里耐心挑选着花瓣,听到他的禀报,丫鬟忙上前替她整理了下衣衫,见钗环首饰无一处不妥帖,才迈步随了他去。
她细声细气的开口问道:“祖父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随从忙低头答道:“小的不知,只知好似有贵人来访。”
宁婉脚步微顿,长睫微垂心里悲凉,宁家日渐式微,她的亲事,是宁家最后的筹码。
宁迟迟在不远处的茶楼雅间里,听着喽啰前来禀报,嘴角讥讽更甚。
没想到宁老太爷居然如此无耻,又不是活不下去,居然要卖儿卖女来求荣华富贵。
“传话给于五当家,让他废话少说速战速决,将银子数额清点清楚,要是敢拖延时辰,缺一个大子,将那个不要脸的老不休揍一顿。”
喽啰忙领命退下,杨二当家轻抚着抚须,凑上前呵呵笑道:“现在知道王爷有远见吧?”
宁迟迟冷哼一声,“是啊,土匪好了不得的,哼,凭着本大王的本事,在哪里都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那颗星。你的信写好了?废话这么多。”
杨二当家被她怒火波及,忙缩回头拿起信,双手递到她面前道:“写好了,保管镇南王看了后会气得半死,会再来将宁老太爷揍一顿。”
宁迟迟白了他一眼,接过信纸快速一扫,文绉绉的话她看得眼睛疼,不过意思倒看得清楚明白。
信落款是宁老太爷,在信里将元家骂得狗血淋头,不仁不义不要脸,在战场上陷害了宁正,是踩着他的血才有了今天的富贵z
老天有眼,让元峋晚上睡觉时警醒些,说不定哪天老天看不过去,掉下个惊雷来,将元家劈成一堆柴火。
宁迟迟连翻了几个白眼,杨二当家真是喜欢天将万物。她细细嘱咐道:“留下来的人一定要盯紧宁家,有人往益州城去的话,一定给我想法将信换掉。”
宁老太爷也没有蠢到家,给了银子肯定会找人去镇南王府邀功,借机黏上去。
宁迟迟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宁老太爷太讨厌,要不是她山上的人不宜多露面,她定会自己出手将他们揍得爹娘都认不出来。
于五当家接到宁迟迟的吩咐,将趾高气扬发挥到了极致,根本不拿正眼去看宁老太爷。
宁婉他倒看了很多眼,柔美温婉礼数周全,与宁迟迟一点都不像,哪里有他老大的威风。
“快点快点,本将军还得回去向王爷复命呢,军情紧急,耽误了你担待得起吗?”
宁老太爷憋着一肚子火,眼见一群身着镇南王军中服饰的兵围上来,他铁青着脸,下令随从领着人进去清点银子。
一群兵像是土匪,耀武扬威进了门,几乎搬空了宁老太爷的库房,拉着上万两雪花银与近千两金子,扬长而去。
宁迟迟见宁老太爷识相,没能揍他一顿颇为遗憾,不过有了银子,她也就没有再计较,准备等到秋收后,看情形再来收粮食。
宁老太爷先是痛心疾首,后来渐渐想通,又喜笑颜开铺开纸,写了封信派人送去镇南王府。
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王府的消息,胸口憋着的一口气下不去又上不来,终于病倒在床。
宁迟迟顺利拿到银子后,又在清江县转了转,见连个瓦子都没有,只差人去书斋买了本书后就回了清风寨。
书生在山上转了几圈,身后一直跟着人,顿觉无趣,便蹲在院子前等宁迟迟。
在天黑之后,夜色中串灯笼逶迤前来,他缓缓站起来,看到宁迟迟手背在身后,如同凯旋的将军,气势十足走在最前面。
“哈哈,小采臣在家乖不乖呀?外面黑灯瞎火,怎么能蹲在这里呢?幸好你长得白净显眼,不然以为是堆牛粪踩上去可就麻烦了,一整天没见,可是如隔万年,想念本大王啦?”
书生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笑意,他垂下头,脚在地上踢来踢去,抿着嘴不吭声。
宁迟迟走到他面前,伸手接过喽啰递上来的书本,递给他道:“呐,本大王言出必行,说会宠你就会宠你。”
书生借着昏黄的光线,看清封面上《女戒》二字,脸上委屈浓得快要挂不住。
“还有这个哟。”宁迟迟像是变戏法,从背后拿出朵粉色大菊花,垫着脚硬插在了他的鬓角,退后几步频频点头:“人比花娇,灯下看美人,真是别有风情。”
书生一扭头,跌跌撞撞哭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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