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夺过膏药,掀开帘子往外走去,脚下一个没站稳,差些从阶上摔滑下去。他酒气上头,就立在原处骂了几句粗话,好一会儿才记起此行目的,脚尖转了方向。
“嘁,这鬼地方连个灯笼都不挂上。”冷风拂面,方英清醒些许。
一路走来越靠近裴见瑾居所,就越是荒凉。
破朽院门留着缝,方英一掌推开,发出咯吱一声怪响。
福顺捏着刚擦过桌抹过柜门的脏巾帕,正要蹲下扔在盆中揉搓清洗。陡然听见动静,受了一惊,茫然地抬头望向来人。
别庄中其他人皆忙着布置屋舍,预备迎接贵客,这院中一片寂静。
福顺抬眼望过去,方英遮挡了远处的光,黑影拉得长长的,拖得很远。
方英抬着下巴看了圈。
方英从亮堂的地方出来,还没适应,其他的看不见,却没错过福顺脸上流露出的惧怕神色。
“哟你小子还在这儿啊,灶前缺人手呢,你跑这儿来躲懒?”
院门大敞,光亮映在福顺脸上,照得他眼中微亮。
福顺握紧巾帕,低低道:“服侍六公子是正事,不是偷懒……”
方英没理福顺。这时他缓过来,视物清楚不少,抬头就看到那窗上蒙的纸已经换过,不禁阴阳怪气地笑了下:“我们六公子这是受贵人青睐,要飞黄腾达了啊。”
福顺脸色白了白。
原先那道缝就是方英手下的人划破的,今日晚些时候林娘子才带人仔细修缮了。
方英还想出言奚落两句。正这时,屋门从里面打开,方英循声看去便见裴见瑾立在那儿。
分明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裴见瑾的面容,方英却感觉他的目光冷冷地在自己身上刮过,冷利如刃,霎时背脊生寒。
府里老夫人溺爱三公子,疼惜他幼年丧母,但凡有所求,没有不应。起初方英听说二爷带回来一个模样俊挺的六公子,只是听个热闹。
没想到这六公子没那个享受富贵荣华的命,在国公府待了没多久就惹恼了三公子,被送到别庄上来。
这几月下来,方英照着三公子吩咐,常带人抢掠他屋中物什,时不时地在他做事时横插一脚。要真论起来,这六公子近来的日子过得连小厮都不如。
可方英每回过来,在他脸上都看不到惧怕不安,裴见瑾每回都冷冷看着他们胡作非为。
看着裴见瑾这模样,方英就气不打一处来,道:“六公子这是苦日子还没过够,也不长记性啊。正巧,三公子没几天就回来,等他来好生管教管教你。”
裴见瑾唇角微勾:“你们做过什么,我记得很清楚。”答完这句侧过脸,看向福顺
呆住的福顺回过神来,一溜烟地窜进门里。
随后,裴见瑾抬手将门合上,也不管方英是为何前来。
方英见他如此忽视自己,嘲讽道:“大姑娘似的天一黑就进屋休息了。也对,人家舒家小姐怕就是看上你这张脸了,可不得好生爱惜吗?”
方英说完犹不解气,蹲地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蓄足力气往院里破缸扔去,发出极清脆的裂响。
看着眼前紧闭的门窗,方英嗤了一声,从怀里掏出细布包好的膏药,掂了掂,随手扔在缸中。
即将步出院门时,方英膝弯忽地一痛,险险地扶住门边才没磕到地上。
方英回头一看,背后什么都没有,四周黑洞洞的,让人心头发毛。
方英暗骂:“真是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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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沅今日一番关照下来,林娘子要有些识人眉高眼低的本事,就该将他们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改上一改。
到了晚间,便暂且将裴见瑾的事放了一放。
舒沅用罢晚膳,消了会儿食,便坐到书案前,命人将书匣子取来。
舒沅打小便身娇体弱,时有微恙。
宗室贵族子弟大都入了书院,或在关系亲密人家的学塾里念书。她去了却是多有不便。这些年教授她的是素有名望的大儒,但先生年事已高,在入秋后咳嗽不止,太医说要静养,要再寒暑不辍地奔波授课是不能了。
舒沅便只能在开春后到进璋书院继续念书。
自幼便和她玩在一起的楚宜也一道入学。
楚宜出身书香世家,其父更是看重规矩,无奈这幼女打小就不服管教。
楚大人着实忧虑了几年,待到楚宜的哥哥们一个个近了科考的年龄,楚大人操心不过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她去了。
真论起来,舒沅觉得自己的学识只是勉强比楚宜强上些许。
出城时楚宜见舒沅案前小食很是诱人,便下了表姐的马车来与她同乘。楚宜看到她的书匣子大吃一惊:“你带这些书,难不成出门玩还要翻一翻?每回我去外祖家也带着,可惜都原样带回去了。”
楚宜拍了拍她的手,保证道:“放心。有我在,阿沅不会是最后一名。”
舒沅当时本想解释里头装的大部分都是传奇集子,但楚宜转眼间就将话题转到了其他事上。
此时坐于桌前,回想起楚宜的话,舒沅始终觉得需在今夜翻上两页,才不辜负楚宜的这个误会。
春桃将案前的灯挑得亮亮的,明若白昼。
春桃看她伏案看得认真,又是喜欢又是心疼,劝道:“姑娘在家时已翻来覆去读了许多次,出城游玩合该松一松,轻霜姐姐买来的话本,姑娘可要看看?”
轻霜性子正经,舒沅听得是轻霜到书斋买的话本,不禁生出两分好奇。
春桃见她生了兴趣,便讲了起来:“轻霜姐姐平日从来不看这些,就拣了最好卖的几本。有一本最是有趣。”
照春桃的讲述,书中这位刘小姐把一个居心叵测的狼崽子养成了温良雅正的公子。
据说第一卷看得许多闺阁小姐频频拭泪。春桃很早便看过了,此时讲得脸颊通红,双目炯炯。
舒沅被震住了。
想起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裴见瑾,舒沅神往不已。于是放下写满圣贤文章的书册,抬头道:“是哪本?快拿给我看。”
话本到手,舒沅期待地翻开了第一页,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到了舒沅平素就寝的时间,春桃近前来催,舒沅一边翻动书页,一边软声道:“待我看完这两页就来。”
最后,还是看完才歇下。翌日,舒沅醒来,觉得双眼甚是干涩。
尚未回味完昨夜看的故事,隔壁林娘子谴人来邀她过去游玩。
舒沅欣然应下。
进门之后要去看裴见瑾,“顺路”即可。正好省下她备好的借口,留待后用。
林娘子差人布置了整夜。舒沅由她领着,步至未曾踏足过的那一半庄园。
论庄肃华美比不上宫苑,论精丽雅致比不上定远侯府。
不过雕饰焕绮,也算有可看之处。舒沅在秋冬时甚少出门,更不提京郊秋景,一路行来目不暇接,并不乏味,就是林娘子太啰嗦了些。
林娘子时时留意,觑见舒沅似是有些乏累,引人到水榭吃茶。
“小姐一人住在别庄,若觉得乏味,想在外散心,不如就近过来走走。三公子和五公子先时置办了些小玩意儿,虽不甚精巧,是集上手艺人做熟的物件,但胜在有趣。”林娘子抬腕将茶倾入盏中,而后将天青色葵口茶盏轻巧地放至近前。
廊庑上三两仆役怀抱木匣锦盒,仍忙于添置厢房厅堂的瓶器。
舒沅收回视线,正对上林娘子笑意盈盈的脸。
“三公子不久前来过?”舒沅缓声询问。
林娘子见她似有兴趣,精神一振,喜道:“正是。附近有一小镇,在外声明不显,每月大集都热闹得很。三公子每回来这儿,都……”
“如此说来,裴三公子这半年也来过四五回了吧?”舒沅故作疑惑,眼睫微抬,乌润眼眸中蕴藏着浓浓的不解。
“不知六公子是犯了何等大错,三公子隔三差五来一趟,怎么还没把人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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