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偷钱

祭月时节,秋月女神泠若的画像大卖,两千幅画遭到哄抢。

京城名士、寻常百姓,几乎人手一张。

不知哪来的画家,竟能画出如此之多的画,张张相同。

辰时,丞相府的侧门被悄然打开一条缝。

侍女阿茵心里扑通乱跳,紧紧握住手中锦袋,鼓囊囊的。

怯怯环顾四周,眼见四下无人,放下半分警惕,往白锦苑方向快步走。

白锦苑是相府二姑娘宋若鸢的住所。

阿茵自记事起,就是二姑娘的人。

以前二姑娘喜欢弹琴女工,闲时会去绣楼。最近几个月,姑娘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也摸琴也不绣花,专爱看书作画,除去吃饭洗漱,整日整日泡在书房。

姑娘开始作画,因为卖画偷溜出去过几次,次次被大公子抓到,姑娘也放弃了。

转而叫阿茵出面,每每拿到润笔费,二姑娘都会给一笔可观的报酬。

这不,阿茵又一次拿回了润笔费。

她穿过花园小径,到达四面迎风长廊。

迎面走来几人,阿茵一时不查,两相碰撞。

巨大的冲力让阿茵向后倒下,脚腕错位,垫在屁股下面。

双手下意识往后撑在地上,咯嗒一声。手中的锦袋掉在地上,装的太满,束口不紧,里面的金锭四散。

阿茵心道不好。

一抬头,为首的叫蝉衣,是夫人身边的大丫环。

蝉衣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蝉衣呵斥:“你从哪来偷的钱,去跟我见夫人!”

阿茵本就胆小,此刻手更是不住发颤,脑袋像是被发面团糊住,脸红成一片,话也说不利索:“我不是……我没有。”

蝉衣才不管她的挣扎,下令:“捉住她。”

后面的人都是些粗使婆子,气力大,人也壮实。一窝蜂上前,有的抓脚,有的捉手。

阿茵气力小,此刻是动也动不得,任凭众人摆布,往罗夫人的芙蓉园去。

要审阿茵,当然要请阿茵的主子,也就是相府的二姑娘宋若鸢。

又是蝉衣,领着同一群婆子,去白锦苑。

进了院中,在书房门口,蝉衣立住,举手示意众人噤声,自己独自轻推开书房门。

里面只有一女子。

她站在书桌前,挂臂绳,左手扶着纸张,右手拿毛笔在纸上作画。

女子外穿水红窄袖长衫,内搭粉白色的抹子,配上海天蓝和石绿色的间色裙,腰带颜色是蜻蜓红。蛇鬓灵动,簪绢花金步摇,缀红玛瑙耳坠,皓腕凝霜雪,戴和田玉冰晴双镯。

衣着华丽,流光溢彩。

那一双手却全无朱门贵气,墨水渗进指缝中,在指腹留下深浅大小不一的墨色痕迹,很脏。

及笈年岁,脸还没有长开,圆脸圆眼,带些许稚嫩,面无表,一派专注模样,更显可爱。

蝉衣进来,她头也不抬,专心自己的事情。

手很稳,毛笔划过纸张,精准出现了想要的线条,墨线粗细均匀,此时几乎布满纸张。

蝉衣虽是下人,跟在夫人身边耳濡目染,也懂得如何作画。

这叫勾线,是画画的第一步,也是尤需耐心的一步。

蝉衣奉命前来,没有时间等二姑娘画完,便矮身恭敬道:“姑娘……”

宋若鸢全心全意扑在画上,不曾察觉有人进来。

书房本静,倏忽一声,宛如轰天,她心下一颤,右手下意识捂住心口。

拿笔的那手也没了力道,骤然松开,蓄满墨水的笔头落到纸面上,纸张迅速吸干墨水,留下笔搁大小的黑色墨块。

宋若鸢脑中闪过若干补救方法,都不适用。

几近完成的线稿……

算是毁了!

宋若鸢先是一怔,抬头望向蝉衣。

四目相对间,只听得咔哒一声,宋若鸢手中的细毛笔被单手折成两半。

稍稍平静后,宋若鸢随手把断掉的笔扔到桌上。

笔尖处还有墨水,甫一沾到画纸,又留下一块墨迹。

宋若鸢毫不在意,毁掉的画,等同废纸。

画画时全神贯注,全身紧绷,骤然放松下来,宋若鸢像没了筋骨,整个人往后一倒,陷到椅子靠背里,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如大梦初醒,她脑袋里如走马灯一样,闪过这三个月的种种。

她不是真正的宋若鸢。

她叫宋俞,大学刚毕业,然后穿越了。

宋俞觉得,自己实在是好脾气,这狗屁生活,她居然忍了三个月。

蝉衣意识到闯下大祸,立刻跪下,告罪道:“姑娘恕罪,奴婢……”

“知错”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宋俞打断:“直接说事。”

蝉衣道:“夫人请您过去。”

“为的什么。”

“今早阿茵被抓到偷钱。”

阿茵偷什么钱,蚂蚁大的胆子,见到地上有钱都不敢捡的,能偷劳什子。

不对,是稿费!

宋俞猛地起身,手也顾不得洗,拆下臂绳,拎起裙摆,急冲冲往外跑。

书房门,院门,烦人,也不管院中等候的众人。

蝉衣没想到宋俞的反应,立即跟上,出了院门,想起院子中的几个婆子,急急返回道:“跟上。”

蝉衣不给反应时间,立刻去追宋俞的脚步。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等到蝉衣发号施令,忙不迭跟上。

宋俞打头,如一阵风,还不等路人反应过来,就已跑远。

蝉衣接着,后面是粗使婆子,一行人和玩似的,浩浩汤汤。丞相府讲究规矩,好久不曾这么热闹。

宋俞跑到罗夫人院门前,减速停住。

蝉衣跟不上宋俞的脚步,见快到地方,减速停下。后面的婆子跑的快,一时停不下,撞上蝉衣。

蝉衣没有站稳,踉跄一步,往前倒去,宋俞眼疾手快,拦腰抱着蝉衣,避免她摔倒。

等蝉衣缓过神来,宋俞堪堪松手。

蝉衣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宋俞的眼睛。宋俞松手以后,继续整理自己的衣服。

衣服面料珍贵,挂过臂绳的地方,皱成酸菜,宋俞抚了好几下,都不见平。

耐心耗尽,衣服还是皱巴模样,宋俞转而关注头发。

刚才着急钱财的损失,跑的急。没有镜子,宋俞粗粗按了几下头,没有感受到碎发飘落。

定下心神,宋俞才推开院门。

阿茵跪在院中,拇指粗的麻绳绑在身上,身后好几个婆子押解。

阿茵有委屈不敢说,一见到宋俞,情绪立刻决堤,涕泗横流,像是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样,往宋俞身上扑。

身后的人也不是摆设,阿茵异动很快得到镇压,几双手乱七八糟拉住阿茵。

阿茵哭得声颤,道:“姑……姑娘救我。”

宋俞半跪在阿茵面前,抽出手帕,一手捧着阿茵的脸,一手细细擦拭脸上的泪,了了拍了一下她的头

接着,对后面的人道:“放手。”

押解的人也是奉命行事,不敢妄动。

宋俞也不为难人,安抚阿茵道:“万事有我,不必顾虑。”

待阿茵止住泪水后,宋俞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才去见罗夫人。

罗夫人正坐主屋。

门大开,宋俞往里面看去,客位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半生华发,眼角鱼纹很深,穿绛紫色的云纹道袍,腰配墨绿色的玉牌。

玉牌倒扣,宋俞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道长不苟言笑,一双鹰眼隔老远便上下打量宋俞。

宋俞很不舒服,有样学样,同样打量回去,她从来不怵这种情况。

报复以后,她到罗夫人跟前,福身行礼,礼节齐全:“娘。”

宋俞刚来的时候,没有宋若鸢的记忆,思考了许久该如何叫人,有“娘”“娘亲”“阿娘”等十几个称呼,最后是跟着宋若鸢的哥哥叫的娘。

“鸢儿来了。”罗夫人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柔声道。

宋俞见罗夫人没有介绍那两个人的意思,也没有让他二人回避的打算,这才道:“阿茵的事情……”

罗夫人“哦”一声,好像才想起阿茵似的,“押上来吧。”

罗夫人一改方才的和善,板脸道:“阿茵是自小服侍你的,她酿成这种大错,也该让你来听听。”

宋俞似小鸡啄米的点头,嘴上附和道:“娘说得对。”实际上根本没有听清罗夫人的话,心里在权衡几番利弊。

阿茵被押上来,可怜巴巴道:“我没偷钱。”

罗夫人厉声呵斥道:“你从哪里偷的钱。”

阿茵道:“夫人冤枉,我没有偷钱。”

罗夫人瞟了一眼蝉衣,蝉衣立刻意会,端着木托盘上前,上面盖了一层绢布。

蝉衣掀开绢布,赫然是整整二十八两黄金,足够一家子两年开销。

宋俞两眼放光。

十贯一两金,一贯钱可以买一头猪。

她想过这次会小赚,没想到是这么大一笔钱!

罗夫人道:“你再不说,我就要上家法了!”

一个手臂粗的棍子呈上来,通体遍布棘刺,若是打在身上,想想就疼。

“住手。”宋俞自然不能连累阿茵,挡在她面前,道:“钱是我的。”

“你的?”罗夫人不相信,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握成拳头,道“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府中每月会给例钱,足够宋俞的生活,若是不够花,罗夫人自会补贴。

但是这笔钱仅做零花,零花钱如何变成巨款。

偷抢之外,宋俞想不到其他合理得钱财的方法,于是如实道:“卖画赚的。”

“你的画技何时这样好了?”

宋若鸢是才女,略通琴棋书画,可是上任状元的墨宝才卖了一百八十贯钱。

她何德何能卖出一副二十八两金的画。

这个事情比较复杂,宋俞解释不通,只能一个劲嘴硬,脸不红心不跳,道:“偶然开悟。”

“赚钱为何?”

“离家出走。”

罗夫人大喝一声:“什么!”

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到扶手上,瓷碗被动静连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不想嫁人。”

罗夫人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很多,到最后几不可闻:“什么……”

罗夫人像是泄气的气球,刚才充盈的气势,被宋俞一招出其不意打得猝不及防。

宋俞没有任何表情,心中暗自窃喜,这个答案是安全的。

宋若鸢有门娃娃亲,是和当朝二皇子。她现今及笄,已然成年,帝后与宋家父母都在努力促成此事。

宋若鸢并不想嫁人,听说此为还和罗夫人吵过一架。

罗夫人脸色发白,单手捂着额头。

宋俞等了一会,没有等到罗夫人的下一步指示,对押解阿茵的人道:“放开吧。”

几个婆子眼神请示夫人。

夫人没有阻拦,几个婆子犹犹豫豫松开阿茵。

宋俞上前解开绳结,把麻绳扔到一边,拉着阿茵的腕子,从蝉衣手上拿过二十八两金,大摇大摆出门。

脚方踏出门槛,宋俞背后被人一击,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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