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容没有马上对卫冉的话作出反应。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脑子好像缺氧了。

第二个感觉是，自己在卫冉面前果然是老年人。

过了一会儿，丛容总算把气喘匀了，“下次别这么猛。我是老年人了，经不起你这么彪悍的摧残。”

说完了才觉出前半句话不是很端庄，脑子确实是缺氧了。

嘴唇还是疼。丛容非常确定，两个人没有磕到牙，就是硬生生被卫冉的嘴唇给嘬得疼。这一口要是嘬在脖子上，吻痕起码得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

卫冉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放过了丛容的后脑勺，但紧接着又箍住了丛容的腰，好像不这样牢牢抓着，丛容就会在他眼前下线似的。

丛容顿时又感到有些上不来气，在卫冉手臂上拍了一下，“轻点儿，轻点儿，让我缓缓。”

卫冉放轻了力道。

丛容站着不动，任由卫冉抱着。说实话，这场面他曾经想象过。散伙饭那天见到卫冉时，他就很想抱一抱他，哪怕只是一个朋友式的拥抱也好。

此时的丛容也很想抱一抱卫冉，可是他还拿着毯子，没有手了。那条毯子夹在两个人身体中间，看上去分外无辜。

“行啦。”丛容说，“让我铺床吧。”

“哥，我是认真的。”卫冉这次却不打算让他轻易蒙混过去，盯着他的脸说得一字一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除了你，谁都不行。”

“这样，”丛容说，“你先冷静一下，把我今天晚上跟你说的那些话都考虑一遍。明天早上，你再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咱们好好沟通。你觉得这可以吗？”

“嗯。”卫冉点了点头。

两个人的身体分开的时候，丛容突然郁闷地想到，其实他刚才可以放手不管毯子的，反正它夹在两个人身体中间，又不会掉到地上。

缺氧伤智商。

这一晚，丛容睡得不怎么踏实，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

梦里他从小到大的许多场景重叠在一起，许多人的脸重叠在一起，万花筒似的变换不定，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朦胧起来，幻化成了一座桥。他站在桥头，望着对岸，止步不前。

醒来时天光微亮，丛容仰望着客厅的天花板，回想那座桥。

桥的那一边，会有什么？

一万头羊驼从桥上呼啸而过。

“……”丛容自己都被自己脑海中这突变的画风弄得措手不及，看来以后在精神上跟程家鹏保持距离是很有必要的。

卧室半掩的门被推开了，卫冉悄无声息走了出来，轻手轻脚绕过丛容躺着的沙发，到玄关换鞋。

“你要走了？”丛容大感意外，坐了起来，“这才几点啊？”

莫非这小子经过一整夜的思想斗争，最终幡然悔悟，决定趁早开溜了？

卫冉吓了一跳，“哥，你醒得这么早？我准备去给你买早饭的。”

“哦。”听了卫冉这个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丛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卫冉已经动作迅速地换好了鞋，站在门口问：“哥，你想吃什么？”

丛容跪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支撑着靠背，思考了一下，“告诉你一件事儿，这附近没有卖早点的，连外卖都不往这一片送。”

“我去××坊。”卫冉说，“我昨天在那儿看了菜单，他们的早点挺多的。”

听他这么一说，丛容想起××坊那些早茶点心，突然也有点馋，“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啊，什么都行，随便给我带一份。”

“好。”卫冉看着丛容，忽然微微一笑，“哥，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

“啊？”丛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飞快地开门出去了。

丛容看看自己。一看就不正经的坐姿，睡得皱巴巴的衬衫，不用摸也知道肯定没型的头发，哪儿好看了啊。

从这儿到××坊，坐公交的话得倒好几趟。不过卫冉显然是打车去打车回，丛容刚洗漱完，他已经拎着两手满满的东西回来了。

一看餐盒里的内容，他果然严格地遵守了丛容的指示，什么都带了一份。

“你来我家，结果反而让我把你给吃穷了，什么道理。”丛容说，“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敢不敢有人来我这儿做客了。”

“吃不穷的。”卫冉说，“哥，我偷电脑养你。”

“有志向。”丛容说，“哎，网上挺早以前有个调侃专业的四格漫画你看过吗？用在你身上的版本是这样的：我们是什么专业？计算机！毕业以后干什么？偷电脑！”

“嗯。”卫冉笑了笑。

丛容心里有几分感慨。虽说是在开玩笑，可他们竟然可以这么自然地谈起这个话题了。

“哥，待会儿咱们上网挑一套餐具吧。”卫冉用筷子把餐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夹进保鲜盒，“老用保鲜盒装菜也不行，看着太将就了。”

“这地方平时就我一个人，两只碗够用了。”丛容说。

“平时是就你一个人，我来了呢？”卫冉说。

“你想经常来？”丛容看他，“真不怕我把你吃穷了啊。”

“没什么不行的。”卫冉说，“我每周五过来，周日晚上回去。我们学校本地的学生周末回家都这样。”

“你也说了，那是本地。你们学校和我这儿能算本地吗？”丛容忽然意识到谈话的重点好像有点儿偏，“不是，你等会儿，咱们现在应该谈的不是这个吧？”

卫冉放下手里的东西，“哥，你让我想一晚上，我想过了。你说的那些情况，我大概都了解了。你先好好调养身体，等我回去以后找这方面的医生问一问。生活上你有什么问题都跟我说，我自己也有钱，不用全靠家里。等我毕业……”

丛容摇了摇手，止住了卫冉的话，“我让你想的不是这些。”

“哥，我喜欢你六年了。”卫冉说，“那几年我连你的人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天天跟自己说，只要有一天你还会回来，只要我还有机会争取一下，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六年我对你的感情都没变过，你觉得，想一晚上，我就会变了？”

丛容当然也不认为卫冉过一晚上就会彻底改变心意，但卫冉此刻的坚决还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原本以为，经过一夜的沉淀之后，卫冉的头脑多少会冷却下来一些，会从更加现实的角度来审视和考量他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并没有。

或许昨晚的那个亲吻确实是冲动之举，但卫冉对他的感情绝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这份感情已经沉淀了六年，如果其中有什么虚浮的热度，也早就在时间里冷却了。

丛容有点想哭。

卫冉身上，有他曾经珍视却最终失去了的东西。

勇气。

卫冉是天生的战士。六年过去，他身上那种少年式的一往无前的勇气也从来不曾被磨灭。

或许天真，却也因为天真而强大。

卫冉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着，“哥，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扛伤害。如果我喜欢你这件事会让我受到伤害，不管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这伤害我都得扛，躲不过去。你可以转过去不看我，如果这会让你觉得好受一点，那你就转过去。但是就算你不看我，我该扛的伤害也一点儿都不会少。你知道对我来说最难受的DOT是什么吗？就是不知道你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卫冉把头靠在丛容肩上，“哥，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治疗我了。”

半晌，丛容叹了口气，抱住卫冉轻轻拍了拍，“我觉得，你是需要被治疗一下。”

“你答应了。”卫冉说，“你答应了啊。”

“嗯。”丛容闭上眼睛，“我们试试看。”

卫冉的嘴唇又贴了上来。这一次的动作很轻柔，触碰着丛容的脸，慢慢移到了他的嘴唇。

丛容正要亲回去，卫冉却忽然跟他拉开了距离，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哥。”

丛容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严肃的问题，忙问：“什么？”

“奶我。”卫冉这么说着，又凑了过来，像小奶狗吮吸奶汁一样，吮住了丛容的嘴唇。

下午，程家鹏又看到雷霆一击和微吟缓策同时上线了。

程家鹏对这种神奇的同步率已经见怪不怪，三个人继续组了队刷副本。

卫冉今天的状态很好，仇恨拉得稳稳当当，小怪都是一波推，没出任何岔子。

唯一奇怪的是，每次准备开怪之前，卫冉就会在小队频道里发一个消息。

[小队]雷霆一击说：奶我

几次三番，程家鹏看得莫名其妙，终于忍不住发问：“一姬你搞什么呢，这是拉怪宏？”

组野队的时候，如果治疗是个新手，坦克确实可能会在开怪前这么提醒一句。

可丛容又不是新手，卫冉这是在闹哪一出？

[小队]雷霆一击说：嗯。我喜欢这么喊一喊，心情好。

“……”程家鹏表示无法理解。年轻人果然总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嗜好。

刷副本刷到下午四点多钟，丛容撵人了。

“你得回去了。”丛容说，“晚了路况不好。”

卫冉不想走，“明天上午后两节才有课，我早上走也来得及。”

“别闹。”丛容说，“你要是这样，就没有下次了。”

卫冉最怕的就是这个，赶紧起身，“那我下星期还来。”

“不行。”丛容说，“你真当周末回家呢？路上这么折腾。”

“我下次开车来。”卫冉说，“我开车快。”

“那更不行了，我不放心。”丛容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像个空巢老人，既盼着孩子多回家，又不想让孩子太麻烦，“半个月来一次就够了。等我身体好一点，我去看你。”

卫冉又低下头来亲他，“不用，哥，你好好休养。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跟我说，吃的玩的用的，我全都给你捎过来。”

“你把家都搬过来吧。”丛容说，“我又不是住在山里，需要什么我自己在网上就买了。”

卫冉听见“网上”这两个字就高兴起来，“咱们网上买的那套餐具，过两天就该到了。”

“是啊。我把它们洗干净，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就能用了。”丛容揉揉卫冉的头发，感觉自己真是越来越像个老父亲了。

“嗯。”卫冉开心地跑到厨房，看了一眼碗架，“这碗架会不会太小了？”

丛容笑起来，“少爷，看来你是真的不干家务啊。餐具平时都是收在碗柜里的，这里也就是放几个常用的碗，又不会把所有的盘子碟子都晾在上面展览。咱们也不请客，用这个就足够了。”

说着说着，丛容突然就生出一种“日子要过起来了”的感觉。

仿佛他和卫冉是一对即将结婚的配偶，正在商量新房怎么布置。

就算只是想象，也很幸福。

“哥。”卫冉从厨房跑出来，眼睛亮亮的，“以后咱们住一起了，家里怎么布置，你说了算。”

——哪儿就想到那么远了啊。

丛容想这么调侃一句，话到嘴边却自动变了。

“别的地方倒是无所谓，卧室得弄成我喜欢的样子。”丛容说，“要有一张大床，软得能把人弹起来的那种，这样每天晚上就有好玩的事儿可以做了。”

卫冉下意识地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

“你小时候没有过这样的梦想吗？”丛容接着说，“每天晚上回到家，就能在自己的卧室里玩蹦蹦床。想想就开心啊。”

卫冉：“……”

丛容催促再三，卫冉终于一步一回头挪出了门。临出门时又抱了抱丛容，“哥，有你真好。”

卫冉一走，房间里又恢复了冷清。

但丛容发现，自己的心情跟一天以前完全不同了。除了多出一套新电脑，这个房间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不论眼下的处境如何，人总归是需要有个奔头的。

他原本一潭死水的生活，如今就有了奔头。

这段时间里，凉生如许、百战龙韬和裤衩穿不完也都在各自练级。老玩家们组起队来练级速度飞快，没几天就升到了30级。

到了30级，就可以开始打竞技场。

《众神》里的竞技场分为满级和小号两种。

满级竞技场是跨服务器的，对手是来自整个游戏的所有玩家。

小号竞技场则只限于同服务器的玩家之间进行PK，角色满了30级就可以进入，一直到满级之后转去跨服竞技场。这个过程有点像是关起门来练功，等到羽翼丰满了再走向世界，挑战更多的对手。

随着老玩家们陆续回归，怀旧服开始变得越来越热闹了，丛容他们所在的服务器人数也渐渐增多，不再是最初那么萧瑟的模样。

然而，成年人的世界，的确没有“容易”二字。就连打个游戏，也是那么不容易。

现在的《众神世界》，似乎更应该被叫做“工作室世界”。在每一个玩家数量达到一定规模的服务器上，都有工作室运作，垄断了几乎所有的资源。

之前玩家们的角色等级普遍都还低的时候，这个问题还没有那么明显。

但随着角色等级提升，玩家的需求也在增加。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慢慢发现了：想在游戏里做任何事，几乎都要通过工作室。

比如竞技场。

要打PVP，就要有PVP的好装备。

要拿到装备，就要用竞技场积分去兑换。

要获取竞技场积分，就要打竞技场。

《众神》的竞技场并没有胜负记录，不论输赢都有积分，只是赢家的积分更多。

积分是按照击杀次数来计算的，击杀同一个角色五次之后，就没有积分了。否则的话，玩家只要凑齐十个人，就可以分成两拨，无限刷积分。

当然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每个角色每天可以贡献的积分数量虽然有限制，可是角色的数量是没有限制的。你可以练出一堆小号，然后让自己的大号来杀。

问题是，要把一堆小号练到30级，光是这一项的时间成本就很可观。而且换着号反复组来组去的，实际操作起来效率很低，普通玩家们一般都不会这么干。

但工作室就不一样了，流水线操作，省时省力。玩家的号可以放在竞技场里挂机，也可以直接把账号交给工作室托管，就跟代练是一样的。只需要支付给工作室一笔费用，接下去就什么都不用做，躺着赚积分拿装备。

老玩家们绝大多数都是上班族，缺的不是玩游戏的那点钱，而是时间。

于是竞技场里涌现出了大批挂机玩家。没过多久，就基本找不到正常打竞技场的人了。

对于想要打比赛的玩家们来说，这个局面可不太乐观。

积分和装备固然很重要，可要打好比赛，光有硬件远远不够，还要有操作技术。要提高操作技术，是没有什么捷径可走的，必须实打实地一场一场训练。

训练自然需要有对手。而现在，所有想打比赛的玩家们都面临着同样的尴尬——找不到对手，拔剑四顾心茫然。

程家鹏一看这局面就着急上了。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线下赛估计要被工作室玩家承包，普通玩家只能站在边上看看热闹。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好容易把过去的队友们拉到一起，不说非要夺冠，但也绝不想给人当陪跑。

程家鹏赶紧在群里开了个小会，商量对策。

“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百战龙韬说，“我发现现在直播《众神》的主播开始多起来了，不过他们播的都是野外PK。咱们要是直播竞技场，是不是能吸引到对手来跟咱们切磋？”

“这样好吗？”凉生如许有些疑虑，“别人不一定希望被咱们直播吧。”

“可以提前说好嘛。”百战龙韬说，“提前告诉别人，咱们这是在直播。要是对方知道在直播还愿意打，那说明对方对自己的水平是有一定自信的，这样也可以帮助咱们筛选水平高一些的对手。”

“我觉得有道理。”程家鹏说，“那就我来播吧，看看效果。”

程家鹏在一个直播平台播过一阵子游戏，不为人气，就图个乐呵。不过因为他的风格比较有娱乐性，经常咆哮，日子久了也有了一些粉丝。

程家鹏开了一个竞技场房间，在自己的直播间打出房间号和标语：黄金时代金牌国家队，诚邀高手切磋交流。

程家鹏这个标语打得不怎么谦虚。

所谓的“国家队”，是跨服竞技场上的一个概念，指的是来自同一个服务器的固定队。

与国家队相对的是野队，也就是随机排队，排到什么样的队友全凭运气。

野队一般不讲究什么战术配合，上了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混。而国家队一般都会打战术打配合，队友之间也更有责任感和默契。

所以当年玩家们打跨服竞技场的时候，如果一看对手是国家队，野队常常就直接放弃了。

金牌国家队，就是指曾经在竞技场积分榜上排到过第一的固定队。

当年可没有找工作室挂机这种操作，积分都是靠玩家自己打出来的，积分榜含金量很高。

所以，“黄金时代金牌国家队”这几个字，代表的是相当不俗的实力。

说实话，打出这个标语，程家鹏心里是敲着小鼓的。

这个称号一点儿水分也没有，当年他们固定队的的确确排到过竞技场积分榜第一，而且还霸榜过一阵子。

可是现在他们还能保有几分当初的水平，程家鹏不敢说。

这些天打五人副本的时候，团队配合还是很不错的。但PVP和五人副本相比难度大了不是一星半点，标语写得这么牛，万一砸了锅，面子上肯定会有点儿挂不住。

但另一方面，要是真心想参加比赛，就不能怕丢脸。比赛肯定有输赢，要是总想着保住面子，那不如别去比赛最稳妥。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围观了。直播间里飘过几条弹幕，但都是等着看戏的，没人下场。

聊天群里，凉生如许发了个忐忑的表情，“会不会有人来啊？我有点紧张。”

“我也紧张。”裤衩穿不完说，“这么多年没打过竞技场了，还直播，我怕我会尿裤衩。”

“裤衩你有点儿出息。”程家鹏说，“线下赛看的人更多，这都是小场面。”

他这话倒是很对。线下赛的参赛者是要面对媒体镜头的，要是连直播游戏的心理素质都没有，那也不用比赛了。

“道理我都懂，可是得循序渐进哪。”裤衩穿不完说。

“就剩两个月不到，哪有时间让你循序渐进。”程家鹏说，“就得一步到位，每一场练习都要当成线下赛来打。”

裤衩穿不完发了一排惊恐流汗的表情。

“哎？”程家鹏突然说，“有人应战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