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狩猎”。
当这三个字从冰冷的广播中吐出时,解喜洵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暗红色的砂土场地仿佛瞬间变成了粘稠的血池,每一个晃动的人影都成了潜在的猎手或猎物。
规则残酷而清晰:猎杀他人的影子。摧毁一个,获得一分钟安全时间。自身影子被毁,即刻淘汰。
几乎在广播结束的瞬间,场内的幸存者们动作都出现了短暂的凝滞,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自己脚下,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扫向他人那随着身体移动而摇曳的黑色投影。
影子,这个平日里被忽视的存在,在此刻成了关乎生死的命门!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打破死寂。
一个男生在后退时,他的影子因为角度的关系,恰好延伸到了旁边一个高个子女生的脚下。那女生眼中凶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穿着简陋布鞋的脚狠狠跺下,精准地踩在了影子头颅的位置!
“噗!”
一声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
那男生的影子从被踩中的部位开始,如同被打碎的墨迹般迅速溃散、消失!而男生本人,则在影子彻底消失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前倒去,重重砸在砂土上,再无声息。他的身体也如同之前被淘汰的人一样,缓缓沉入地面。
一击得手,高个子女生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她脚下的影子似乎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而她本人则被一层淡薄得几乎看不见的白光笼罩——那是一分钟的“安全时间”。
这一幕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压抑的疯狂!
“干掉他!”
“别让她的影子跑了!”
“围住他!”
原本因为重力紊乱而筋疲力尽的幸存者们,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为了那短暂的安全,为了活下去,开始了对影子的疯狂追逐和猎杀!
场面变得极其诡异而混乱。人们不再直接攻击彼此的身体,而是像捉迷藏一样,围绕着对方的影子展开攻防。跳跃、翻滚、急停、假动作……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影子,同时将别人的影子置于死地。
解喜洵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冥婚”中控制影子的艰难经历。在这里,不需要精细控制,只需要比对手更快、更准、更狠!
一个瘦削的男生如同猎豹般扑向他的影子,脚掌带着风声踹来!
解喜洵猛地一个侧滑步,同时将自己的影子向后拉扯!男生的脚擦着他影子的边缘掠过,踩空了!
就是现在!
解喜洵抓住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身体前冲,左脚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踏向了对方因为攻击动作而暴露在前的、拉长了的影子手臂!
“噗!”
触感很轻,像是踩破了一个潮湿的肥皂泡。
瘦削男生的影子手臂应声碎裂,并且碎裂的趋势迅速向全身蔓延。他发出不甘的怒吼,试图冲向解喜洵同归于尽,但影子溃散的速度远超他的动作,在他碰到解喜洵之前,整个人就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软到,沉入地下。
一股微弱的暖流从脚下传来,解喜洵感到自己的影子似乎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同时一层薄薄的白光笼罩了他。
安全时间:一分钟。
在这六十秒内,他暂时免疫影子的攻击。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攻击并未停止,其他人还在为了生存而疯狂厮杀。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观察,移动,寻找下一个机会,或者……躲避可能的危险。
十五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广播宣布“影子狩猎”回合结束时,偌大的竞技场内,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区区九个人。
解喜洵浑身衣衫破烂,布满了砂土和不知是谁溅上的血迹,气喘吁吁,左臂在之前的躲闪中被误伤,传来阵阵刺痛。他脚下的影子比之前凝实了不少,颜色也更深沉,仿佛吞噬了其他影子的力量。
他看着周围同样狼狈不堪、眼神凶狠如同野兽的幸存者,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九个人,刚好是进入副本时人数的一半。
“‘无序竞技场’结束。幸存者,通过。”
广播声落下,体育场一侧的铁栅栏门缓缓升起。
没有人说话,剩下的九个人彼此戒备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地、一瘸一拐地走向出口。没有人去关心那些被淘汰者最终去了哪里,每个人都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血腥的屠宰场。
……
回到314宿舍,解喜洵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久久没有动弹。
体育场的血腥厮杀,“冥婚”的诡异阴影,交替在他脑中回荡。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暗红色砂土里的铁锈味和血腥味。手臂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活下来了。再一次。
但代价是什么?是手上沾染的无形鲜血?是逐渐麻木的神经?还是内心深处某个正在悄然改变的部分?
他挣扎着爬起来,脱掉那身沾满污秽的灰扑扑衣服,走进狭小冰冷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在身上,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痛。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疲惫、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狠厉和空洞的脸。
这是我吗?解喜洵?
“认知是墙……”他喃喃自语。经历了这些,他的“墙”还在吗?还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腐蚀、被改造了?
洗完澡,处理了一下手臂上不算严重的擦伤,他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感觉稍微活过来了一点。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大半天没有进食。
走出宿舍楼,灰蒙蒙的天色依旧,仿佛时间在这所学校里是凝固的。他去食堂,打了固定的套餐,默默地坐在角落吃着。食堂里人很少,气氛压抑。他看到了另外几个从体育场幸存下来的面孔,彼此目光接触的瞬间,都迅速避开,仿佛害怕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同样的不堪。
这就是“休息”吗?身体暂时离开了副本,但精神却仿佛永远被困在了那些血腥和诡异的场景里。
饭后,他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旧教学楼。不是去东侧翼那个噩梦入口,而是去了正常上课的304教室。
下午并没有【认知固化与自我锚点】课,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积落的灰尘和空气中那股永恒的陈旧气息。他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看着讲台上那块被佝偻老头画满又擦去的黑板,试图从那些残存的、模糊的粉笔印中,找到一点关于“锚点”的启示。
什么才是绝对真实,绝对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冥婚”中,是“我是解喜洵”这个念头让他扛住了精神冲击。在“无序竞技场”,是求生的本能让他活了下来。但这些,似乎都不够“坚固”。
他需要找到更坚实的东西。
就在他对着黑板发呆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哟,学弟,这么用功?刚下‘战场’就来温习功课?”
解喜洵猛地回头,看到秦炎不知何时靠在了门框上,依旧是那身干净得过分的白衬衫,双手插在裤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看起来和这个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刚刚从某个阳光明媚的正常世界散步过来。
“秦学长。”解喜洵站起身,心情复杂。体育场内命悬一线时,他曾期盼过那声“咔哒”再次响起,但并没有。
“看来‘休息’得不错?”秦炎踱步走进教室,目光扫过解喜洵手臂上简单的包扎,“‘无序竞技场’……感觉如何?是不是比跟鬼怪讲道理‘痛快’多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松,让解喜洵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你为什么……”解喜洵想问为什么这次没有帮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一直帮助自己?秦炎早就说过,不要相信他。
“我为什么没出现?”秦炎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校园,“学弟,依赖别人,在这里是死得最快的方法之一。尤其是依赖一个你‘不应该相信’的人。”
他转过头,眼神变得有些深邃:“而且,有些‘规则’,我不能频繁干扰。那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更麻烦的东西?比“冥婚”的新娘和“无序竞技场”的规则更麻烦?
解喜洵沉默了一下,换了个问题:“‘锚点’……到底该怎么找?”
秦炎歪了歪头,打量着他:“看来老头子的课你没白上,开始思考核心问题了。”他走到解喜洵面前,距离很近,近到解喜洵能看清他眼中那种非人的、过于清澈的锐利。
“锚点,是你对抗这个世界‘扭曲’的根基。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一个记忆,一个执念,甚至一个谎言——只要你坚信它是不容置疑的真理。”秦炎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但它必须足够坚固,坚固到当你的五感、你的记忆、你的理智都在告诉你‘世界不是这样’的时候,你依然能抓住它,告诉自己‘这才是真实’。”
他指了指解喜洵的心脏位置:“它在这里。需要你自己去挖掘,去铸造。别人,给不了你。”
解喜洵看着秦炎,试图从他眼中分辨这些话的真假,但那双眼睛如同深潭,看不到底。
“下一个副本,什么时候?”他问出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秦炎摊摊手:“谁知道呢?广播小姐的心情,谁也猜不透。也许明天,也许下一秒。”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连续两个副本之间,通常会给点‘喘息’的时间,让你们这些幸存者……好好‘消化’一下。”
他特意在“消化”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好好享受这难得的‘休息’吧,学弟。”秦炎拍了拍他的肩膀,触感依旧冰凉,“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哼着某种不成调的、诡异的曲子,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脚步声消失在空旷的走廊里。
解喜洵独自站在原地,咀嚼着秦炎的话。
休息?消化?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这根本不是休息,而是暴风雨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平静。是让幸存者在恐惧和回忆中自我煎熬的缓刑。
而他,必须在这短暂的“休息”里,找到那个能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唯一的“锚点”。
窗外,灰暗的天空,仿佛又低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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