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典柔(4)

话音落,周围有不少附和的人,叫骂声四起,反正死都要死了,怎么可能让敌人痛快。

“安静!”典柔抬枪重重砸在地上,伴随着一声怒喝,叫骂声有一瞬间安静。

“战争的目的不是持续冲突,是要结束杀戮。如果杀了你们,可以更快达成,我会毫不犹豫,但并不可以。你们北尢会借着大阙虐杀战俘的由头不依不饶,就算废了你们的腿,也只会让你们带着怨恨给战争推波助澜。那都不是大阙想要的,所以我不会杀你们,也不打算动你们。”

说着抽出插入地面的长枪。

“……希望在这仗结束之前,你们没机会再登上战场,结束之后,你们也不会再有机会登上战场,不会再有今日好运了。”

言尽,招了个手势示意所有士兵后退,不用再管他们。

反正现在北尢的士兵都被束缚了手脚,无需担心变故,后退也只为表态。

北尢人群中有人用力“呸!”了一声。

“惺惺作态!搞的跟你们受欺负似的,我们为什么要打仗?还不是因为你们欺人太甚!要不是为了活着,谁会愿意跑这?道貌岸然的恶心玩意!”

被骂典柔也没有表现出愤怒,声音冷然:“当初明明是你们北尢违约在先吧。”

不提这事还好,那人更生气了:“十五年前签下的盟约,让我们北尢年年进贡,你们占着最富饶肥沃的土地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但我们每年都要刮掉一层皮,坚持了十一年还不够吗?!如果我们不反抗,难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让我们的子孙代代承受,到死抬不起头吗!”

“当初的约定是双方协商后签定的,在这期间,难道大阙没在天灾**给过你们支援吗?十五年前北尢的瘟疫,是谁派去成百上千名医师不远万里救助?十一年前的虫灾,百万石粮喂狗肚子里了?你们是觉得大阙只一味享受着你们的好吗?但当初是你们自己无力自治,才选择和我们大阙签署盟约,自愿成为大阙附属。结果儿子大了,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现在来打老子?”

那人还要反驳,典柔直接呵斥一声让他闭嘴。

“说我们假仁假义?你们北尢有多少兵力?我们大阙有多少兵力?大阙真要不留余力的灭了你们,需要僵持四年?只不过是觉得你们只是自不量力,不知轻重,想着或许还能够迷途知返。我们不愿意将事情做绝,但你们这四年都做了什么?穷兵黩武。长了几颗脑袋学别人百折不挠?这四年你们的百姓又过得怎么样呢?是比之前更好吗?战争真的带来了你们想要的吗?确定自己不只是被别人当枪使吗?”

那人还要张嘴,典柔都能猜到,他们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直接打断道。

“你们还是要说赋税的事?既然当时你们北尢已经是大阙的附属,大阙自然不可能,也没必要将事情做绝。我们邀请北尢使臣前来商议,你们那是商议的态度吗?要求协议全部作废,还要我们隔让戚、宴二城给你们,自己听听合理吗?大阙到底是养了个盟友,还是养了个蛀虫?”

许多像他们这样底层的士兵都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字,更没人给他们教授历史政事,他们对于局势的了解基本都靠上位者鼓动,或者口口相传,不管哪一种,在北尢境内当然都是站在北尢的利益传播。

他们只知道每年确实都要上交昂重的朝贡,他们也确实派人去大阙商谈,但是大阙没有同意他们的条件。

其中细节知道的就没有那么清楚了。

“我们不堪纳贡也是事实,被逼造反也是事实,我家本来养了两头牛,是要给我阿姐做嫁妆的,结果我阿姐成亲前正好赶上那一年进贡,这笔钱还是从我们身上出,那两头牛被抵了,阿姐的亲事黄了,对方不到半年就娶了别家姑娘,我阿姐羞愤自尽……”

典柔打断:“你的遭遇我很同情,所以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正说到伤心处,眼眶里还盈着泪水,听到这话目眦欲裂,双眼充血:“你!”

“当初契约是你们的政客同意的,从你们身上搜刮这笔钱也是你们政客的主意,我们大阙要求协商也是你们政客拒绝的。你们侍奉之人的错误决定导致的悲剧,为什么要大阙全额负责,甚至现在还在助纣为虐。”

“我……〞

那人哑然,立场不同,道理很难共通,典柔的话并没有说服他,但又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旁边有人接道:“你们不是说我们北尢是盟友吗,那些成百上千的医师,还有那百万石粮,照你们说的,你们是把我们当像亲兄弟一样照顾了?那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共享你们戚、宴二城的资源?你们住的是结实牢固的木屋土楼,我们却只能住不断迁移的毡包,随便一场风暴都要提心吊胆,居无定所。你们有大川湖泊,山林田地,甚至凿个井就会有汩汩清泉,但我们每次迁移想找一处水源都要途行几百几千里……比起你们安稳的生活,活得像流浪的乞丐,既然你们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仁义,为什么要对这一切视而无睹,拒绝和我们共享安宁呢?”

好一招道德绑架,要搁在平时,遇见这种混淆视听、颠倒黑白的说辞,典柔早一枪下去,人一个月都别想爬起来。

但现在必须考虑到这群敌军在参军之前,也都只是一群志向简单的普通百姓,他们只是想安稳地过日子,只要活着,谁是掌局者,谁握着兵权,谁坐拥天下,都不重要。

他们问,为什么有人富的流油,却不愿意将指缝间漏下的油膏分给穷人?因为对于朱门酒肉臭的指责,源于这群人根本上存在可以平起平坐的共同点。

但一天到晚只想着跟你对着干的敌军,谁管他死不死。

“你们想和大阙共享资源当然可以,大阙子民,同袍同泽,休戚与共。你们回去让你们的君主写下降书,自愿划归我大阙领地,你们就可以享有我大阙子民同样的权利。提交申请后,只要经衙门批准,户部审核通过,就可以改变户籍,定居在大阙你们任何喜欢的地方。但介于你们之前的行径,降书还不足以证明归降的诚意,上缴兵权,核心权利群体监禁看押,听候发落,王氏派出宗亲质子送往大阙天都……等你们做到这些,你们就能过上想要的日子。”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那你让大阙自愿割让领土,送给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异乡人就不是强人所难了?我知道我上述的你们做不到,因为你们在北尢,也只不过是群微不足道的蝼蚁,这也是我不杀你们的原因。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阻拦你们安稳生活的并不是大阙,你们真正的敌人也不是大阙。就算你们将大阙万里江山打下来又能怎么样呢?有福消受吗?只不过是小孩子无赖撒泼,觉得只要被招惹的人受不了,就能得到糖。但大阙又不是你亲爹,要容忍你们耍无赖到几时?”

这次终于没人在吭声,典柔不再回头。

“自己好好想想吧,你们没死在我手上,也迟早被自己害死。”

……

粗粮粥已经放凉了好一会儿,薛骁山给她递过去。

典柔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正是口渴,接过来一口就干了大半。

方才那些话说给没什么主见的敌军喽喽还可以,站的高一点的一听就知道有多少水分。

大阙如果真有说的那样游刃有余,这仗也拖不到现在,老皇帝年事已高,脑子也不甚清醒,听风就是雨,朝令夕改的事也屡见不鲜。

明知北边虎视眈眈,却屡屡找借口拖着支援不发,这仗也不知道为谁打的,每次派人去催都像求爷爷告奶奶,感觉跟自己欠了谁的一样。

不上心就算了,还把马太监那个老鼠屎派过来恶心人……

每每想到这,都真想把人放进来,也许只有真被刀架在脖子上,老皇帝才能意识到北边没那么乐观。

薛骁山见典柔坐下就没说话,宽慰道:“做的不错,如果是你阿爷应该也不会杀他们。”

“但应该也不会就这样轻松的放了他们吧,至少说两句狠话,什么“再敢犯我大阙边境,必让尔等有来无回!〞之类的……要不我现在给他们补上?”

话这样说,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薛骁山话锋一转:“等这场仗结束了,要去京城看看吗?”

典柔想了想:“去看看吧,我还挺想的。”

薛骁山见典柔对现在的生活适应一直良好,还以为按她别扭的性格,会先问京城有什么好的。

典柔自说自话:“薛叔和潘叔的家人不都在京城吗?我也挺想见见的。”

典渠提醒:“你在京城也有家人。”

〝我小叔吗?应该会去见,但没什么感觉,我记得只比我大几岁吧?阿爷甚至不敢让他来北边,我挺怕他跟个小孩似的,那我可应付不来。”

“没有其他想做的事吗?京城可是个好地方……”薛骁山说着有点哭笑不得,“……等你看见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在这都是什么苦日子。”

“其他想做的事……应该是去看看,我守护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只怕如果京城都是马太监那样的人,如果真是,我觉得自己连被驯养的看门狗都不如。”

薛骁山一巴掌拍在典柔背上:“当然不会!我、你渠叔、还有你阿爷、你爹娘,都是在京城长大的,你看我们不就很好!”

典渠:“看见你可能觉得也就那样了。”

两人又开始拌嘴,典柔将碗里的粥喝完,去盯士兵们能顺走的东西有没有装完。

烧剩下的这些粮草应该能再撑段时间,朝廷那边也已经打过申请,希望流程能走得快一些。

典柔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准备出发的众人,方才被热闹围着的火堆,随着人声远去,在黑夜里孤独的爆着火花。

火光映在眼中,典柔默默出神。

燃起十里狼烟的时候,总忍不住想,会不会有哪一缕,随风飘到万里之外的京城,却没人知道这粒尘埃从何而来。

诗词里描绘的那些,没有狼烟味的万家灯火该是怎样一番景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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