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学做工

内容简介 ······

《跳出我天地》里,比利·艾略特的工人父亲坚持认为男孩子应该学拳击,而不是跳芭蕾;《光猪六壮士》里,下岗的工人们告别钢筋水泥,在聚光灯下跳起脱衣舞却收到了意外的喜剧效果.....

啤酒、烟草、男性气概的业余爱好、幽默但粗野的对话.....是电影给我们展示的英国工人掠影。

而来自普林斯顿大学社会学系的保罗·威利斯教授采用田野调查的方法,通过展现一个工业城镇里12个出身工人阶级家庭的男孩从毕业前18个月到工作后半年这段时期内的学习生活经历,向我们解释了英国工人阶级的子弟为何选择继承父业——这就是《学做工》一书所呈现给我们的精彩内容。

2013年3月,《学做工》这本20世纪社会学、人类学和教育学的经典著作,终于由译林出版社推出中文版,威利斯先生也将首次和中国的读者见面。

本书是20世纪社会学、人类学和教育学的经典著作之一。第一部分是生动通俗的民族志的深度描写,第二部分是精辟透彻的理论分析,向我们解释了工人积极子弟之所以继承父业,不仅是社会结构性因素再生产的结果,更是他们对学校主流文化做出反叛的一种反讽新文化生产的结果。中文本还收录了作者于2000年所做的访谈,以及专门为中国读者写的序言,有助于读者从一个比较历史的角度理解全球化背景下中国的青少年教育和失业问题。

作者简介 ······

曾任英国基尔大学管理学院社会/文化民族志教授,现执教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社会学系,是《民族志》期刊创始人兼高级编辑。1977年出版《学做工》,奠定了他在民族志、教育社会学/人类学领域“突破性”人物的历史地位;1978年出版在伯明翰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完成的博士论文《世俗文化》;1990年出版《大众文化》;2000年出版《民族志的想象力》,讨论如何用民族志如实展现“活生生的日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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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我今天本来完全没有更新的打算。

奈何有位朋友私下跑来,利用先进的点对点互联网传输技术找我漫谈聊天,话毕告别之际趁我不备,穷图匕见单刀直入地进行了一番有来无回的催更。我一看,人家都那么直接了,再拒绝就得被请喝清炖鸽子汤了,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况且,好不容易最近的工作能够告一段落,也是好久没为自己写点东西了,心猿意马,手有点痒。那就干脆大发兴致,码上一段,就当是为这位朋友量身定制的贺礼吧——贺她成功坚持了两天背诵英语单词的大业,虽然这两天过后我就没再看到她有什么别的动静了。

我最近真的是看了不少——真的是不少的民族志。越看越觉得,人类学这门学科就不是人能干的工作。但凡要写出一篇田野详实、提炼恰当、逻辑严密、理论普适的民族志来,不花上个三年五载的呕心沥血,不回炉个成千上百的重铸金身,是绝无可能实现的。写完了,作者也就可以成圣飞升了。

我很严肃,我没开玩笑。按照学界标准来看,优秀的民族志要求作者做到些什么呢?要做到无所不包无所不察的共情能力、要做到爱人所爱爱人所憎的全神奉献、要做到严格苛刻的自我抽离、要做到深度理解的人类分析……

不是啊,大哥,你们知道上一个被人用这种语调描述的家伙是谁吗?

是耶稣。

你们知道上上个被人用这种方式语调的家伙是谁吗?

是释迦摩尼。

嗐,这也难怪《天真的人类学家》和《一本严格意义上的日记》能劝退那么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人文社科小萌新了。讲真,我现在都有点想要转行了,学学代数敲敲代码调调算法车车锤子,无需与人过分深度交流的理工科它不香吗?

咱们说回正题,今天安利的《学做工》,就属于这样一本相当优秀的民族志。

而当我提到某篇民族志“优秀”的时候,我就是指作者怀抱着神性写作这个意味上的优秀,毫不夸张。

那么它讲了什么呢?

——按理来说,我这个人安利的时候从来不会正儿八经地跟你们讲文章具体剧情是什么,通常都是靠大段大段【没看过原文就不可能get到】的抒情糊弄过去。这么干的原因一方面是不想要过多剧透破坏读者乐趣,另一方面是笔墨自娱,吊人胃口。

但是今天就不太一样了,今天的作品是严格意义上可以被视作现实镜像的“非虚构写作”。更何况我有指名道姓,想要她专程去读一读这本书的人:作为学术著作,在看之前好好听讲一遍解读可以被视作百利而无一害的预习。

正如题目所示,这本书全书只探讨了一个话题,一个我们随处可见,看似无比合理却doesn\'t make sense的话题:

工人阶级的子弟、底层社会的孩子,为什么通过学习爬上社会精英地位取得成功的可能性这么渺茫?为什么家境越差的孩子往往越是不学无术?为什么毫无技术含量、机械异化剥夺人性的体力劳动如此顺畅地代代传承、并且使“调皮鬼”趋之若鹜?

作者保罗·威廉斯在长达一年的参与式观察法和对12名英国工人子弟学校中差生男孩(文中被他亲切地称呼为“家伙们”)持之以恒的深度访谈后得出了结论:“那既不是他们笨,也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他们主动选择了走上父辈的老路。”

因为他们相信,读书是无用的,理论是空洞的;因为他们相信,体力劳动是阳刚的、是有男子气概的,脑力劳动是娘娘腔的;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没有未来,努力无从换取回报,生活不过是苟且度日,只有酒精、廉价之性、找乐子和一时刺激才是漫长折磨中少见的鲜活底色。

这些“家伙们”,他们抵制权威摒弃教条、作弄老师欺负同侪,他们拉帮结派吃喝嫖赌、打盹哄骗勒索逃学,他们坐井观天自命不凡、性别歧视种族霸凌。所有这些糟心的品性养成,都是为了进入流水线,像狗一样出卖自己下半生的必要准备:

“车间里综合了沙文主义、强硬态度和男性气概,这种独特的综合并不落伍,也不会随着产业生产模式的变化必然消失。和这些态度最为密切相关的是那些艰巨、令人不快、吃力的工作,这些工作目前仍有很多。”

但是,这种堪称“自甘堕落”的行为,绝不能被这四个字囫囵地一概而论。事实上,尽管这些未来的底层工人看似充满了“自由意志”——反抗学校和规章制度的“自由意识”,但在巨大的资本主义机器和意识形态压迫下,他们实质上别无选择:“(教育的)基本范式把阶级从教育领域排除出去,但其分化过程又把阶级请了回来。”

这句话怎么理解呢?现在,掌声欢迎我们层层递进的逻辑推理能力,让它来助力这场在知乎或微博上不可能存活超过一天的社会分析。

首先,就像数学领域的公理和公式那样,我们来做一些基本的简单假设和奠基前提:

1、资本主义发展壮大的实质是剥削,工人辛苦劳动,创造价值,不是为了他们自身获利,而是为了让他们的老板获利。老板拿到了利润之后,只会把其中的一部分分给工人作为工资,剩下的则全部进入了老板自己的腰包,因此,老板永远比工人有钱,也永远会比工人有话语权。

2、这是只有老板和工人两种力量时的情况,而实际上,社会存在很多个不同的层次:职员之上有经理,经理之上有总管,总管之上有CEO,CEO之上有董事长……但是每一个层次都遵循着老板拿走所有,分给工人部分的逻辑,也就是说,上层永远比下层拿得多。

3、这种资源分配的不平等必然导致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资源是排外的,它只能在同时被一个人所私有——因而,社会总归是金字塔形的。

其次,我们来考察一下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身为普通人要如何寻找上升空间:

1、你可以通过教育,通过高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最受尊敬、最少阻碍也最为人们宣扬的一条道路。

2、但是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是少数精英和毅力拔群者才能通过的一条道路,底层的数目不知凡几,不可能全部通过考试上升为中产阶级。

3、所以工人阶级或底层社会作为一个庞大的整体,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境遇和现状。读书读得好的少数人反而是异类,他们必然会被驱逐出这个阶级中去,而在实际上,他们也确实被驱逐了。努力学习的学生在学风糟糕的学校中会被视为“书呆子”遭到排斥,来到大城市读书的年轻人往往感到乡音未改,亲朋依旧,却难以重新融回过去自己土生土长的乡村中。

再次,我们逆转我们的思维模式,好好思考一下,如果说所有的底层人都相信了高考改变命运的神话,都像磕了鸡血一样疯狂地发愤图强,卯足了劲儿向上冲,那会发生什么:

1、社会需要工人阶级,需要人去干那些苦逼重复的脏活累活,所有人都跑去接受高等教育了,谁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来顶着四十度的高温焊接电缆?谁来在城市间风驰电掣只求避免派送超时?

2、所有人都来当拼命三郎了,统治阶级要不要拼?不拼你就被人家取代了,这哪有躺在债券股票地产上数着钞票过日子快乐。

3、承认吧,一旦底层的人民全部站起来,天下就要大乱,世间就会无序。到那时,上头就不会再搞什么义务教育科教兴国了。知识将成为世界上最稀缺、最珍贵的东西。苛法酷刑将被颁布,以阻断没有拔得卵巢彩票的倒霉鬼们向上的流动一切可能。

然而,事实绝非如假设那般恐怖。我们看到的,是偏远山区的扶贫干部敲响一户户家庭的大门,苦口婆心,劝告不愿送孩子上学的农村家庭防辍保空;是血还未冷的年轻老师一遍又一遍因顽劣堕落的孩子愤怒流泪,又一遍又一遍走回到讲台旁,仍然企盼着能拉上来一个是一个;是每年五六月份成群的人民公仆们守在各地考场严正以待,生怕一个突发事故遭遇变影响了哪家孩子的一生命运。

教育系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尽善尽美的。但是,在看似用尽一切手段保障公平的教育系统背后,是一个巨型复杂的、没人能够理解的、源源不断生产着底层劳工的现实社会。

它的运作模式,它的结构图式,竟然能让一种“我要去做底层工蚁”的观念拔地而起,茁壮成长,乃至发展为一种逻辑自洽的、价值倒置的、具有同构风格和再生产持续性的文化:

“正是那些孩子自己的文化,最为有效地让部分工人阶级子弟准备好以体力劳动的方式出卖劳动力。”

好的,现在你可以返回去,复习一下上一章的科幻小说《马姨》了:)

如果还有时间精力的话,我很乐意再向你们具体地阐述一番,这种文化是如何做到逻辑自洽和价值倒置的——这一点并不难做到,简要地点一点两个关键词就够了:“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

我同样极有意愿科普一番社会是如何做到长久合理化的压迫与统治的,从葛兰西的领导权理论开始吧,一路走到阿尔都塞和鲍德里亚,再读齐泽克和列斐伏尔,中途还可以绕到作者延循的伯明翰学派亚文化研究路径去瞅瞅。但是现在时间实在是太晚了啦,竟然都写到凌晨快一点钟了,社畜明天还要上班真的伤不起_(:з」∠)_。

而且,一旦在现实生活中思考太多批判理论难免令人抑郁,大家都是要恰饭的嘛,人的大脑天生也不是被设计来理性思考的构件。

所以,姑且就此收住吧。我强烈安利所有对自己的教育经历心存犹疑,或者对未来的教育前景充满迷茫的人去读一读这本书。对于“家伙们”中的个体而言,《学做工:工人子弟为何子承父业》好像传递的尽是一些负面消极的东西,但我要补充说明一句,其实不然。

正因为你清醒地处在一个自我放弃、自我沉沦的群体之中——他们在烧红的铁房子里睡意酣甜,你才可能发现,那个能让你向上攀爬,离开深井的梯子前其实出乎意料地空荡,并不如你吓唬自己的那般难以接近。你要做的,就是走过去,抓住它,不惜一切代价——离开这里,然后才有可能踢下更多的梯子,拯救更多的人。

改变永远是艰巨的,也永远是漫长的。从更大的尺度来看,我们不过是社会这个巨大有机体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单细胞。

但即使只是单细胞,也有人始终不愿放弃促成母体进化的、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可能性。因为对社会而言,加速的一秒,可能就是改天换地的,一代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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