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手一事到底是个难处,若雁萧关仍为制局监,便就有调动诸兵士之权,凭借弘庆帝对他的看重,整个天都的禁卫军皆能任他差遣,此时却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可君无戏言,弘庆帝才下令让雁萧关调查东宫巫蛊之事,绝不会因这点堪称微不足道的小事朝令夕改。
弘庆帝皱眉:“禁内军牵扯过多,本就宿卫宫城,木偶人能进东宫与其内部分人脱不了关系,若是用他们查案,不免有贼喊捉贼之嫌...”这般说着,他的眼神忽然落在了梁施琅身上。
梁施琅一惊,立即明白弘庆帝的打算,当即站出来,朗声道,“殿下已领政事,手下无人也不可取,臣倒有个想法,”他看向雁萧关,顶着他逼人的视线,问道,“殿下觉得玄武军如何?”
此言一出,四下皆沸。
神武军,若是十几年前,那可是威名赫赫,可到今日,却是满天都皆知的废物,连种地都没力气,甚至比不上家中条件好的农夫,让雁萧关去神武军,他能认?
群声哄起之时,无人看见之处,弘庆帝眼神一凝,与雁萧关视线在半空相撞,匆匆一瞬,恍若错觉。
雁萧关唔一声,梁施琅正准备松口气,就听他冷冷道:“神武军?我觉得不成,我看韩将军麾下的禁卫军倒是不错。”
梁施琅双颊颤抖,咬牙道:“禀陛下,禁内军身负保卫宫城与皇家安全之责,禁外军则日日纠察天都各处防御,还需勤勉训练,再拨出人手去调查东宫着实力有不逮,可神武军却都是闲人,现下又无统领,只有一位副将领着他们闲吃皇粮,该当尽心尽力办差,才算不负皇恩,而他们成了殿下部下,也可任凭殿下差遣,堪称两全其美。”
雁萧关微笑看着他,虽没开口,微眯的眼中却尽是似笑非笑,连神情都是吊儿郎当的。
弘庆帝却道:“准了。”
雁萧关神情一滞,众人纷纷侧目,紧接着又垂下眼。
等出了殿,梁施琅立刻大步流星走到雁萧关身旁,陪笑道:“昨个儿殿下不还让我多照应神武营?只是我平日事多,分不出多少闲心给神武军,可若是神武军到了殿下手中,殿下不正能随意处置?”
雁萧关哼笑一声:“都是群废物,能有什么用处?你倒是好兄弟,一招过河拆桥玩得挺溜,我昨日才答应将你那弟弟弄进禁卫,今日就来这一下,只是我现在已不是制局监,你弟弟的事我可搭不上手,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不搭理梁施琅乍红乍白的表情,抬手一招:“太子殿下往哪儿去啊?”
雁萧呈神色复杂看着他,今日他能脱身,多亏雁萧关相助:“今日之事多谢五弟。”
雁萧关调侃道:“谢我呀,那日后便少在我跟前念叨,我听着耳疼。”
雁萧呈无奈:“只是劝诫你多将心往政事上放,少花天酒地,需知饮酒伤身。”
雁萧关啧一声:“你现在都落在我手里了,还教训我,不怕我起坏心?”
雁萧呈神色温和:“若五弟真想害我,方才在殿中时,只需闭口不言,我此时早已是阶下之囚。”
雁萧关嗤笑一声,抬步欲离开,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威严声音:“准备往哪儿去?好不容易进趟宫,你母妃日日盼着,不去看看?”
雁萧关当即止步,换上一副笑脸:“禀陛下,正要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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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步而出的宣毕渊动作不疾不徐,隔着几丈距离,看向雁萧关挺拔的背影。
“元大人请我前往兰香楼赴宴,”宣愿恩面无表情,“他太急了。”
“正常,今日五殿下的举动着实出乎意料,大好形式因他毁于一旦,元信安不急才难。”宣毕渊语气平淡,事不关己般。
宣愿恩眼眸微闪:“父亲觉得今日五殿下是否有意为之?”
“有意与否无甚紧要,”宣毕渊之言显然没将雁萧关放在心上,“你去让元信安把尾巴擦干净。”
暗沉的眼望向灰沉的天空,越过宫墙的风荡起宣毕渊的官袍,“再让林昆寻机会出趟东宫,此次不成,重新撒网便是。”
宣愿恩跟随在后,回头看向早不见身影的太子雁萧呈。
大晋朝不需要一个身具圣君之相的太子。
只是,雁萧关就能如他们所愿,成为未来的权臣傀儡吗?
宣愿恩气定神闲,纨绔而已,能有什么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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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入后宫得先穿过云栖廊,南侧山水相拥,山佳水清,廊柱之间约两丈距离,中间镶嵌着花纹繁复的木格窗,行走其间,水声如琴,水雾云波般飘渺,行走其间只觉置身仙境。
北面有湖,廊湖间亭山相依,繁花无数,期间开得最盛的是芍药花,红粉缤纷,不觉艳俗,唯有热烈。
路是雁萧关走惯的,美景不觉如何稀奇,可在路过芍药花时,他却停下脚步,手撑廊沿,一踢腿翻了出去,他生得高大,手掌也大,弯下腰采摘芍药时却显得温柔。
他东挑西捡,不多时便捧了一手,刚直起腰,□□深处走出一道人影,来人肘上挎着一个花篮,花篮里也装着几朵花,见雁萧关只拿手委屈地捧着芍药,连忙行礼,恭敬道:“殿下。”
雁萧关态度随意:“不用多礼。”
素英犹豫片刻,道:“奴婢见殿下手上花不少,若是捧着,万一碰伤花瓣就不美了,殿下若不介意,且先拿奴婢的花篮将就用。”
雁萧关自然愿意,对着素英举止有度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堪称春风化雨的笑容:“多谢。”
素英脸微红,忙撇开眼,双手将花篮递过去,看雁萧关手忙脚乱东一支西一朵,想将满满一手花囫囵塞进篮子里,忙道:“殿下,让奴婢帮忙吧。”
值守禁卫远远看见这一幕,心中不以为意,雁萧关是个最善同下等人打交道的宫中异类,宫中人人皆知此事。
当初雁萧关年不过十一,放着好好的宫城不住,仗着皇帝贵妃宠爱,小小年纪就在都城置了皇子府,成日同一群地痞流氓、穷困百姓混迹市井。
与宫中的内宦、宫女的关系也不错,又长了一副好皮囊,不少宫女对他青睐有加,素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素英小心将花一枝枝往花篮中放。
此处除了几丈远外的执守禁卫军,并无他人,素英声音轻浅:“前些日子在东宫当差的小顺子感染伤寒,太子妃因此将他打离东宫,不过他运气好,没几日便痊愈,还借机混在已到年岁的宫人中,出宫归家了,若是赶得快,现在应回乡。”
雁萧关把玩着手上仅留的芍药,嘴唇翕动:“家中可有安排妥当?”
“他在宫里存了不少银子,殿下给的银钱足,家中父母也等着他回去,日后定能安稳度日。”
“那便好。”
素英轻手轻脚将芍药摆好,起身福了一礼,将花篮递过:“殿下,好了。”
雁萧关将手上芍药插在素英髻上:“多谢。”
随后两人分开,就如方才相遇只是巧合。
雁萧关大步流星地往后宫走去,他眉眼坚毅硬朗,手上一小蓝花本应违和,可因他脸上可掬的笑容,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黛妙与看见他这副模样就笑了,她年龄不小,此时穿着一身艳色宽袖长裙,只坐在亭中,岁月不改的美貌却仍比湖光山色更动人,难怪能宠冠后宫二十余年。
待得雁萧关走到她跟前,她脸上笑意却收敛了,面带担忧:“五郎今日感觉如何?身体还难受吗?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雁萧关将手中花篮捧给她:“母妃莫担忧,早已无碍。”
雁萧关面对其他人时,或狂荡不羁或嬉笑怒骂,可一到黛妙与面前,他就成了最听话懂事的儿子。
黛妙与接过花,捧到鼻前深嗅,高兴地招手让身旁侍女过来:“青梅,你快回去找个瓶子将花养着,这么漂亮,可得让它们开久些。”
她的声音娇柔,浑不似四十来岁的女人。
青梅点点头,立即转身去了。
黛妙与一动作,雁萧关便发现她手上沾了脏污,取过一旁宫女手中帕子,托起她的手细看,原来是不小心粘在指上的鱼食,雁萧关放轻动作细细擦拭。
底下水中鱼摇头摆尾,黛妙与笑容娇憨,等雁萧关要放开手时,反手握住雁萧关的手指,看着他轮廓深邃的面容,浓眉挺鼻,薄唇刀刻般锐利,是一幅和她与弘庆帝没有一点相像的面貌,十分的英俊,就算眉眼常常萦绕几分桀骜,仍是一张让人瞩目的俊容。
她习惯性地摇了摇雁萧关的手,又一次问:“真的没事?”
雁萧关从旁边桌上拖来点心,笑道:“母妃莫担心,早就没感觉了,就是有些饿。”
贵妃连忙吩咐道:“快些,再去拿些五郎爱吃的过来。”
接着又絮絮叨叨地道:“哪能不疼?你就哄我吧,我看就你最会忍。”说着说着,眼眶猛一下转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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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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