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刚死亡，灵魂刚离体就被接灵人给接走了的叫新魂，耽搁了一天以上的都叫游魂，两者除了“成色”有那么点区别之外，没有什么不同。

蒋誉不看成色，只看生前功过，所以有时候接灵人忙不过来了，留那么一两只游魂第二天再接也都是合理的事。

当然，这里面还是有一个风险，如果游魂因为接灵人没有及时接灵而导致魂魄受损，那就需要把责任归咎到接灵人的身上去了。

至于像东二片区这样游魂满地的，完全就是因为孑懒，当然也不能忽略最根本的原因——这里的死亡率太高了，孑就是二十四小时加班也难免会漏掉那么一两个。加上东二片区的风水问题，魂魄因受到外界干扰而受损也是百年才遇一次，就更方便了孑在上班的时候浑水摸鱼。

孑一边给游魂们系缚魂绳一边问：“你们怎么都聚在这，都什么时候来的？”

“两天前就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游魂说，“我是来得最早的，来的时候这就我一个。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来，反正就是想来了，来了之后我又看到几个老头，就他们几个在下棋，我蹲了大半天才发现他们看不见我，才后知后觉我已经……”

另一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姑娘说：“我们都是同一栋楼里的。当时楼里着火了，火势特别凶猛。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就是后来我好像昏倒了，再接着就来这了。”

其他游魂也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我们也是，我们也是！”

“唉，哥们，你是传说中的阴差么？”

这只说话的游魂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刚成年，身上还穿着球服，也不知道事发的时候是刚和朋友约了球还是已经打球回来了。

孑说：“不是。我是接灵人。”

年轻游魂又问：“接灵人是什么？跟鬼差一样么？你们的这套制服不错啊，我也想弄一套这种制服穿穿。我怎么才能穿上你这套制服啊，要不要考试啊？”

孑没说话，专心着手上的事。

小七听不下去了，捂着耳朵说：“你的话好多啊，你好吵啊。”

“嘿，我不叫话多，叫健谈知不知道？”年轻游魂揉了把小七的脑袋。

小七一跺脚，跑到孑的身后去了。

孑抽空说了小七一句，“跟那个哥哥道歉，不能这么说话。”

小七又往他身后躲。

孑把缚魂绳的最后一段系好，回头道：“孑有期。”

果然小孩在听见大人念自己全名的时候都会莫名地有一点害怕。

小七探出头，不情不愿地道歉，“对不起。”

年轻游魂龇着一口白牙，“没关系！”

孑多看了这个年轻游魂一眼，又看了看其他魂，才后知后觉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就没魂嚷着要回去看看自己的亲人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就走出了队伍，“你，你好。我想问问，能，能再看看我爸妈吗？我想他们了，我担心他们，我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活着的人应该都已经开始帮他们处理后事了。按照他们说的，楼都烧没了，回去又能看到什么呢？

“不能。”孑说，“五天后会统一安排，开放特殊通道让你们回家道别，今天得先跟我走。”

校服女孩忽然就崩溃了，“我不走，我不走！我现在就要见我爸妈！我现在就要去找他们！”

其他魂原本没多大的感觉，被校服女孩这么一哭一闹就都像是忽然被触动了某根弦似的，想家、想亲人、不甘心的情绪就都瞬间涌了上来。

槐树下哭闹声一片。

原本对游魂无知无觉的下棋的大爷们都搓了搓胳膊。

“哎，你们觉不觉得冷啊，我怎么感觉这么冷呢？”

“起风了吧？”

“艳阳天起的什么风？走走走，换个地方，平时挺凉快的地儿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冷。”

大爷们护着棋盘走了。

孑抱着小七站在另一边。

小七捂着耳朵，“小孑哥哥，他们好吵啊，能不能让他们不要哭了。”

孑拧着眉在忍呢。

作为接灵人，他们对鬼哭声的敏感度比常人高得多，承受的痛苦也是成倍的增长，而且这种痛苦还无法从根源上去消除。

只要没有攻击性，没有影响和伤害到普通人，这种纯属于情绪宣泄的行为是被允许的。

接灵人也无权干涉。

孑抓住小七的一边手，让他把一只耳朵打开，“小七，哥哥现在就教你一件事，你得认真听好了，记住了。你以后要想做一个合格的接灵人，就要学会一点，努力去适应和接受新魂和游魂的任何情绪。换了个环境，还得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人，有情绪很正常，情绪发泄完就好了。”

小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新魂又跟游魂有不一样的地方了。”孑努力回忆着当初师父教给他的东西，“有些游魂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有些的就会持续很长时间，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可以控制的，偶尔会突然爆发。所以，游魂在人界待的时间不能太长，七天之内必须要接回下面去。

新魂嘛，刚刚离世，对原来世界有很强烈的依赖和留恋情绪，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能给他们留太多的时间，免得他们产生抗拒情绪不愿意跟接灵人走。

接灵人到，无论是新魂还是游魂都得跟接灵人走，否则是违背了冥界法则，双方都是要受罚的。要么你就先不去接，那就没事，懂我的意思吗？”

小七皱起了眉头，板着一张小脸努力消化着孑说的话。

但他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消化的东西零零碎碎，最后等于什么都没听懂。

孑看出来了，“算了，你这年纪能懂什么。”

小七立马反驳：“我听得懂的！”

“好好好，你听得懂。”孑看了眼时间，手上的缚魂绳一收，慑魂铃叮当作响，槐树下的鬼哭声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游魂们都呆呆地看着孑。

孑问：“嚎够了吗？”

游魂们点头。

“那就走。”孑修长的手指在缚魂绳的这头轻点了几下，流转的银光顺着缚魂绳流到了游魂们身上。

孑一手抱着小七，一手勾着缚魂绳，带着一众游魂离开了大槐树。

到了岸边，孑看到了自己的小破船之后才发现如果这些游魂都一起挤上去的话，那就是400%的超载。

人界有人界的规矩，严禁超载，后果轻则教育、罚钱、受点轻伤，重则吊销驾照、半身不遂甚至丧命。

而冥界的规矩没有白纸黑字，基本上是约定俗成，是不是能超载，没有明确的说法，但一旦因为超载而出现事故那都肯定是毁灭性的，完全没有后路可说，就算蒋誉来了也是一样。

所以不管是什么等级的接灵人都不会去冒这个险。

孑不动，被串成串了的游魂也不敢动，毕竟慑魂铃给他们带来的影响都还在，说不上什么滋味，但绝对不会有魂想要尝试第二次。

汤举也带着游魂来了。

“哎，还没走呢？”汤举伸出手指挨个点数，“头一次见你带这么多魂，三天假把你请怕了？”

孑哼笑道：“怕？我能不怕吗？这三天绝对是我当接灵人以来经历过的最黑暗的三天，每天凌晨斧刑伺候，早上起来了又是发烧又是头疼的。我本以为还能靠着病历捞个当天的基本工资，你猜怎么的？”

汤举非常给面子，“怎么的？”

“老大说我这是受罚，产生的任何治疗费用不-报-销，任何福利也都全给我扣了。”孑微眯起眼睛，“我告诉你，要仔细算起来你也跑不了。”

汤举试探着问：“是那个女护士的事？”

孑笑得假得不能再假。

汤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确实……我幸运一点，没被老大抓到。”

孑摆了摆手，“幸不幸运的都怪不到你头上，抓到了也是我的责任，那是我的片区，跟你有什么关系。”

汤举笑了一下，“话也不能这么说，咱是兄弟，是吧？”

孑眉毛一挑，“行，既然是兄弟，兄弟有难你帮不帮？”

汤举爽快，“那肯定帮。”

“那帮我驮一点。”孑用眼神示意汤举，“你也看见了，这都是我的债，我那小破船顶多载七个这样的。”

“帮你超载啊？”汤举撩了把孑腰间的束魂袋，“这干什么用的？”

孑把束魂袋翻了个面，大大的“儿童款”三个字暴露在汤举眼前。

汤举：“……”

孑又说：“也不是超载，听说你前不久斥资买了艘新船，十四魂座的，你用那个，我租你现在的用用。”

汤举说：“那我现在那也是七魂坐，顶多加上一个接灵人，也就是说，你和你崽子只能上一个。算起来我那比你这个还小呢。”

“能用，我坐你那个，他在我船上待着，一会儿到了忘川还得帮我撑船呢。”孑把算盘打得啪啪响。

小七惊得瞪大了眼睛。

汤举为小七鸣不平，“你这就是明晃晃地雇佣童工，小心我举报你啊。”

“你少唬我，这是人界的规矩，冥界一直都没这说法。”孑振振有词。

汤举小声嘀咕：“那是没人像你一样让孩子帮撑船。”

最后汤举还是把船借给了孑，没收租金。用汤举的话来说，有金钱往来的东西就算是实打实的交易，之后发生什么问题他这边是一定肯定要负大责任的，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心造成什么损失。

孑也没怪汤举这么直白，反而觉得汤举办事坦荡。他也保证道：“我十年无事故安全驾驶，就这你可以放心。”

“最好是。”汤举说完，一步三回头，也不知道是不舍得还是不放心。

孑已经分批把游魂送上船了。

奈何这次的游魂太多，送完了这两批还得再接一趟才算完，为了保证这些游魂不再乱跑，孑只好留下一段缚魂绳把游魂们圈在原地。

起航后，孑用驱船术控制着两艘船，一开始倒是能稳定行驶，过了一段急流之后，孑脚下的船有点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