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管孑有期这娇撒不撒，船公都不会拒绝孑的请求。

对于船公来说，他的生命像是没有尽头。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因为生活在地府的不是魂就是鬼差，就这两类在冥界是无法用“生命”来形容的。

有的魂要在地府待上生生世世，永远都无法离开，有的魂可能才来了十天半个月就能上奈何桥投胎去了。

这只是魂的。

像鬼差，甭管是因为什么才当上的差，总之再离开冥界没有可能，甚至很难再“死”。船公是地府的当值人员，虽然现在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他只需要一直待在忘川河尽头，保证水患不起，忘川河下的怨魂不作恶就行。

他总说自己已经是奈何淹过脖子了，但实际上他离真的“死”还有不知道多久。

这么漫长的时光里，他是无聊的，尤其是在遇见孑和孑有期这些后生之后，才发觉每天守在这忘川河确实是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有时候嘴上不饶人，但却是愿意帮一帮这些后生。况且对他来说，做艘船而已，是老手艺了，随随便便就能成，比平息河底下的这些怨魂的怨气简单得多。

“要多少？”船公睨着孑手里的那盆臭豆腐，随意问。

孑讲得口干舌燥，以为船公还得再犹豫一会儿，却没想到直接问了他数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船公让孑有期去拿锅。

等孑有期把锅架在火上，孑才勉强回过神。

“我算算。”孑掰了一会手指，“要不同速度的。低速的，也就是比我用的那条稍微慢一点，比现在大家用的稍微快一点的，要五条；中速的，就是我这种，要三条；高速的，就是像汤举那样的，要一条。一共九条，差不多了。”

臭豆腐已经煮上了，散着独特的香气。

船公说：“汤举的那条船没比你的快多少，怎么不要小七的这种？也不难，后山还有材料。”

“那不行。”孑拒绝得很直接，“咱们孑有期可是家里的宝贝，有的船那肯定是最好最独特的。况且我那也就是个小项目，这些够用了，别浪费木材。”

船公“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道可惜那些木材。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对，小七是咱们家里的宝，用的那必须是最好的。”

孑双掌一拍，“那是啊！”

孑有期被这一老一少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没说话，乖乖地捞臭豆腐去了。

船的事算是解决了，接下来就等船公的工期。只要这些船一做好，孑就可以把船都运到码头等着租。

一想到轻松能入手的额外收益，孑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船公已经吃完了两碗臭豆腐，正捞第三碗，刚好看到孑翘着的嘴角，立马就知道孑心中所想。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答应了帮忙造船，可没说白帮。”

孑忙说：“那肯定不能让您白帮，我是那样的人吗？以后您想要什么，或者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管提出来。您就把我当亲孙子使唤，干啥都行。”

船公搓了搓胳膊，“你还真不适合说这些肉麻话。不用别的，还是那句话，以后你们俩常回来看我老头子就成。”

孑笑道：“那必须啊。”

孑有期也说：“以后我肯定会天天回来看爷爷，只要爷爷不嫌我烦就好。”

船公就是听不得这种亲密的话，清了清嗓子后说：“还有，我老了，手工活还行，力气活你们两个来干。别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头。就看着我一个老头子干活，你们也不觉得臊。”

孑有期忙放下碗，“爷爷，我现在就去！”

“回来。”船公伸出筷子把人拦住了，“急什么，吃完了再去。饭要一点一点吃，活要一点一点干，别干什么都莽莽撞撞的。”

孑有期被批评了也没生气，还是笑呵呵的，“听爷爷的。”

孑在一边酸道：“现在小七跟您可亲了。昨天我就说了他两句，他就拉这个脸，现在您说他，他倒是一点都不见生气。”

孑有期小声反驳，“我昨天也没生气。”

孑：“嗯，就是黑这个脸。”

孑有期：“……”

吃完了臭豆腐，孑有期带着孑去后山伐木。

原本孑才是除了船公之外第二个熟悉这里的人，现在却变成了孑有期。孑有期住在这里的时候，没少跟着船公往后山跑。小的时候干不动活，就在船公的教导下认识了不少后山的树。

现在什么树的木头能够做出高质的接灵船，什么样的木头就是现在普通的接灵人用的，他一清二楚。

孑有期没敢指挥孑去砍树，只能自己一边砍一边对孑介绍这些木材。

“别光说，斧头递我一把。”孑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很久了，就是没找到一把趁手的伐木工具。

孑有期手上的斧头也是他现找的，但孑对后山不是很熟，不知道什么东西下面藏着斧子。

“没事儿的哥，我自己来就行。就是这羽木稍微难砍一点，其他的都特别简单。”孑有期一边挥着斧子一边说，“爷爷说羽木是最好的造船木材了，别看羽木长得这么粗壮，实际上用它做成的独木舟既吃水深，行驶速度又快，就跟一片羽毛能够轻松地被风吹很远一样。”

孑抬头打量着这参天的羽木，“所以才叫‘羽木’。”

孑有期：“对！”

羽木应声而倒。

羽木倒下来的时候也根片羽毛似的轻飘飘，落地的时候只有树叶擦过旁边灌木丛的声音。

“哥，你能帮我把羽木锯成三节么？”孑有期不知道从哪又拿出了一把锯子。

孑看着这把纯手工用的锯子，只觉得手疼。上回他和汤举来帮船公伐木的时候，也见船公用的是这样的锯子。当时船公看上去毫不费力，可他觉得自己不行。

不过就算这是真的，在弟弟面前也不能轻易表露出来。

孑接过锯子，按着孑有期说的长度往羽木上一锯，发现只需要一点力气，就能锯开一道还算深的口子。

孑有期笑道：“这是船公爷爷特别为我做的。我不太会用锯子，所以船公爷爷就特意打造了这么一把有灵性的锯子，据说用的是靠岸边的锯齿木。这些锯齿木是被忘川河下的怨魂用怨气养的，所以非常好用。”

孑：“……不愧是船公。”

怨气都能这么用。

他们伐了一半的木材就被船公叫走了。

“行了，时候不早了，明儿再来。”船公走过来，捏了捏孑的胳膊，“你就没觉得有哪儿不舒服？”

孑是人，本来就不能在地府里待太长时间，哪怕现在是接灵人的状态也一样。以前孑最多在船公这里待一个小时，现在为了伐木，都待了快三个小时了，这要再换个人，估计昏都昏死在这灌木丛里了。

停下来之后，孑才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头昏。

“好像是有点不舒服。”

“赶紧带他走。”船公把孑交给孑有期后，又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孑是被孑有期扶到船上的。一屁股坐下来后，他的头昏得更厉害了。

“赶紧赶紧。”孑吐出的都是虚气。

孑有期赶紧驱船带孑离开。

因为在地府里待的时间太长，孑回到人界后就开始生病。倒不是什么大病，没到卧床的地步，但就是头晕眼花流鼻涕，脑子时常不清醒，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路线图在脑子里绕成了毛线球，压根找不到道。

旱鸭性子急，自己那边的工作早开始了，就等着孑的路线优化救命。

【旱鸭：你行不行啊？我这都等了多久了，再等下去都过年了。】

【孑：不至于。再等我两天。】

【旱鸭：……你自己看看现在啥时候了。】

【孑：语音 6″】

网络那头的旱鸭一脸莫名地点开语音，听见了一道不太熟悉的声音。

“我哥病了，您别催。”

哦，是孑有期啊。

孑病了？接灵人不轻易生病，这厮怎么病的？

旱鸭八卦心起，但是孑没再回他，因为孑被孑有期强行摁到床上休息去了。

孑捂着眼睛说：“就剩最后一点，你让哥画完。”

“不行！”孑有期少见地严肃，“你要是再这样，我叫师公来了。”

“你叫师公有什么用，你师公还没你凶。”孑隐约想起自己以前刚当接灵人那会，因为惊吓被魇过，当时也是精神状态不好，可他师傅明臧是怎么说的来着？

“多遇到几次就习惯了，以后就不会魇住了。”

孑有期又说：“那我就叫师祖来！”

孑：“……别闹，他更不靠谱。”

孑有期没办法了，就说：“那我帮你画。我虽然写字不好看，但我会画画。我看了，就剩下的那一点东西我知道，我来帮你弄。”

“……别闹。”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翻了个身，“你别动我的，要是我发现那些东西都给你动没了，要你好看。我睡会，你自己上网课去。”

孑有期确定孑是真的要睡觉了，也不打扰他，拿了张椅子坐旁边守着，生怕他一走，他哥又起来碰电脑。

他哥都这年纪了，比他还不让人省心呢。

听着孑愈发均匀的呼吸声，孑有期轻手轻脚地挪到电脑桌，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他试着挪动了一下鼠标，点了两点，东西全关了。

孑有期：“……”

看着空荡荡的电脑桌面，孑有期魂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