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孩突然攥紧拳头,几步冲过来,隔着院子的木质栅栏冲着她们吼道:“陈晃才不是我爹,他不是!”
在这隆冬时节,他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陈旧夹袄,他恶狠狠盯着她们,大口喘着粗气,像是一头急眼的小狼崽。忽然他举起脏污的小泥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身飞快地跑远了。
宋稚望着他跑去的背影,诧异道:“这孩子,当真是陈晃之子吗?”
秀芹虽与陈晃有滔天大恨,却并没有迁怒到这个孩子身上,她轻叹道:“说起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他是陈晃的孩子不假,却过得并不好。”提起陈晃,秀芹不由自主地撇起嘴,眼底的厌恶深不见底:“陈晃这狗贼整日沾花惹草,夜夜不归家,他夫人却是个心善的,日日守在家中教子,不料三月前因病离世,陈晃得知后不但不伤心,反而整日和一群烟花女子鬼混。”
秀芹越说越恼,“听说没过几日,他便从清水县上带回一位怀孕的女子,二人整日拉拉扯扯,有哪顾得上那个孩子。”
宋稚望着男孩离去的方向出神,难怪那孩子性情如此古怪,他骤然丧母,又摊上这样的阿爹,小小年纪也算是尝遍人间苦楚。
“你是说……”李寻鹤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边,对着秀芹询问道:“那孩子的娘亲是三月前离世的?”
秀芹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这样问,却还是点头回道:“是三月前的一天没错,陈晃夫人往日瞧着身子骨还算康健,因此那日突然传来病逝的消息时,我们都很是意外。”
宋稚猛然抬头,一瞬间反应过来其中关联,南蒲圣手是在三月前消失的,那孩子娘亲也是在三月前离世的,比起相信巧合二字,她更怀疑和两桩事都有牵扯的关键人物——陈晃!
她匆忙和秀芹告别离去,拉着李寻鹤去寻男孩的踪迹。
男孩是从一条小道上离开的,此时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宋稚当机立断,看着李寻鹤飞快出声:“我们二人兵分两路,你沿着小道去寻陈晃儿子,我去同周围村民打听陈晃和李少轩之间的恩怨,日落前,我们二人在村口的树下碰面。”
不等李寻鹤反应,她便已经火急火燎地转身离开。
“阿稚。”李寻鹤清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宋稚在原地站定,回身不解地看着他,忽然掌心一凉,一枚鸣镝被放到她的手心。
“万事小心。”李寻鹤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慢慢握紧手中的鸣镝,仔细收在怀里,仰头笑得灿烂:“我知道的!”
女孩清脆的声音飘在空中,转身时风鼓起她宽大的袖袍,纤细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前方。
*
白日的陈家村稍显热闹,比起夜晚的死寂,多了一些人间烟火气。
只是来往的村民们大都脚步匆匆,面色冷凝。
一位背着干柴的中年男人弓着腰向前走,宋稚跟在他身边同他热络寒暄:“大伯,我来替你分担一些吧。”
男人抬头,警惕地看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
宋稚继续问道:“大伯,听说三月前你们这里来了一位神医,你知道他后来去哪了吗?”见男人依旧沉默,宋稚又问:“我听说他曾经和陈晃发生过冲突,可是有这样的事?”
在听到陈晃名字的时候,男人的身形一顿,眼里竟盛满恐惧,不待宋稚继续开口,竟是撒开脚丫子往前跑。
这陈晃的名字,竟和索命鬼差一般,将人生生吓成这幅样子?
宋稚环顾左右,又慢慢把目光落在路旁几个卖菜的农夫身上,她慢慢踱步过去,蹲在菜摊前,笑眯眯地开口:“老伯,你们这些菜倒是挺新鲜的。”
“姑娘,我们这都是田里刚采来的,你瞧瞧,这菜都是水灵灵的。”农夫讨好得冲着她笑,粗糙的大手抓起一把菜递到她的面前。
宋稚一边伸着手在摊子上挑拣,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老伯,三月前咱们村子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我怎么听说那陈晃和一个外来的神医起了冲突,你知道因为什么吗?”宋稚说完,满眼期待地看农夫。
不料农夫热情洋溢的笑脸一瞬间耷拉下来,他把手里的菜丢回到摊子上,又粗暴地夺回宋稚拿着的青菜,伸着手驱赶她:“滚滚,我不做你的生意了,快滚远点!”
“你!”宋稚猛然站起身,又无言以对,她无法用任何言语去指责他们,陈晃此人睚眦必报,这些百姓也不过是如履薄冰在过日子而已。
她看向周围几个农夫,他们都转过脸不看她,甚至已经有人在收拾起菜摊,准备离她远远的。
这一刻宋稚清楚知道,和陈晃有关的事,这些人无论如何是不会说的了。不能也好,不敢也罢,对他们来说,这蝇营狗苟的日子,能这样活下去已是不易。
呼啸冷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宋稚如坠冰窖,觉得这个冬天比想象的还要冷,她转身,拖着步子朝村口走去。
村口那棵树光秃秃的,天地都是灰蒙蒙一片,风起时卷起地上的尘沙,沉闷而又压抑,树下的白衣身影却依旧是超尘脱俗。
“李寻鹤……”宋稚的声音发闷,“你可有找到陈晃之子?”
“我寻遍小路,并没有见到那孩子的身影。”李寻鹤答道。
仅有的两条线索都没能帮助他们找到有用的信息,宋稚一改往常朝气蓬勃的样子,有些失落的垂下头。
李寻鹤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是在村民处受了委屈,随即耐心地出言宽慰:“陈晃势大,村民们自然对他的事缄口不言,不过——”
“有人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东西。”他侧过身,目光看向不远处嬉闹的一群孩童。
幼童娇憨天真,自然不懂村子里的利害关系。宋稚一扫方才颓废,拉着李寻鹤快步赶去。
几个顽童抬头看他们一眼,随后又自顾自地在地上抓着羊拐。
“你们在玩什么?”宋稚探着脑袋凑在他们身边,却没有一个孩子出声理她。她又从腰间荷包里摸出几颗饴糖,放在他们眼前晃了下。
果然几个孩子被吸引过来,举着脏兮兮的手就去抢她手里的糖,宋稚连忙攥起手,并且高高举起:“想吃糖可以,不过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孩童眼睛盯着她的手,面上乖乖地点头。
“你们知道几月前,村子里来了一位神医吗?”
孩子们争先恐后的开口,一时间乱糟糟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个穿青衫的男人!”
“他厉害着呢,治好了我阿嬷的腿疼呢。”
“对对,我们娘亲的头疼也是被他治好的,这阿叔临走时也给了我一颗糖嘞!”
“他后来被狗东西丢到山上了呢。”
吵嚷嚷的声音中夹杂着一道天真的女童声。
“你说什么?他被谁扔到山上了?”宋稚脸色大变,抓着女孩的胳膊连声问道。
小女孩伸手去抢她手里的糖,喜滋滋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瞧见他被扔到山里了呀,就是被狗东西扔的。”
“谁是狗东西?”宋稚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还是再次询问。
女孩又蹦蹦跳跳的去抓羊拐,“就是陈狗贼呀,我爹爹和阿娘都这么叫他的。”
女童的话音刚落,系统冷不丁出声提醒:【宿主,您的八卦探索进度已到18%,请继续努力哦~】
难道说,李少轩真的被陈晃害死了?宋稚努力梳理着脑海中的各种信息,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信息。
她将装着饴糖的荷包在女孩面前晃了下,认真问道:“他当时被扔到山中的时候,是生……还是死?”
女孩的满手沾着甜腻的糖渍,挥舞着双手去抓宋稚手中的荷包,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全然不理回宋稚的问题。
又或者说,稚童懵懂,根本不懂得她话中生死的含义……
宋稚正欲再问,却见面前一群顽童作鸟兽散,慌乱之中,连地上的羊拐都顾不用拿。
同时一道男声在她背后响起:“姑娘,公子,我们冯里正想请二位见个面。”
宋稚回头,看见十几个青年汉子将她和李寻鹤团团围住,其中不乏一些眼熟的身影,正是上午跟着陈晃寻衅的手下。
李寻鹤淡淡抬眼,那几人便已是骇得后退几步,看样子对他极为忌惮。
“你们……就是这么来请我们的?”宋稚看向他们手里握着木棍和铁铲,嘴角的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其中一个人颤巍巍上前两步,刻意同李寻鹤拉开距离,“姑,姑娘,的确是来请你们的。”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之前是我们家大公子处事莽撞,冲撞了二位少侠,如今他已经吃了苦头,眼下状况实在不妙,还请二位饶他一命吧……”
宋稚忽然来了兴致,她伸手掸了下衣裳的尘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你的话呢?”
对面的男人急得快哭了:“姑娘,你就别装了,还是快随我去看一看吧。”
听这人的意思,似乎是陈晃突逢大难,并且还以为是他们二人做的?
宋稚偏头看了一眼李寻鹤,明澈如清泉的双眼漾着掩不住的笑意,幸灾乐祸道:“走吧,咱们去瞧瞧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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