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医生在数十名穿学徒短袍的弟子簇拥下，由庄园管家高斯引导，拄着拐杖走进充满阳光和花香的大厅：“吕西安公子，请允许我为您检查伤口愈合情况。”

“劳烦了。”

萧云依言躺下，目光不自觉地被莫斯医生身侧的一位青年吸引。

青年约莫二十五六，长相清秀，身材苗条，恬静的气质让人联想到女性，棕色长发扎在颈后，耳侧碎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穿代表学者身份的褐色长袍，领口露出没有蕾丝装饰的亚麻衬衣，略显单薄的胸前悬着一枚象征生命与知识之神的十字形护身符，手中抱着一捧书籍。

（他是谁？）

青年显然也感受到萧云的注视，微笑着低下头：“您好，吕西安公子。”

“你是——”

“他是米洛亚斯的约翰-迪尔，今年二十五岁，是皇家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也是殿下的心腹参谋，时常代替公务繁忙的殿下主持一月一度的罗莎玛丽学术沙龙。”

罗莎玛丽是吕西安的大公哥哥最喜欢的花，也是花瓶里最常出现的花，硕大缤纷的花卉形似牡丹，馥郁的香气则让来自地球的萧云联想到蔷薇和玫瑰。

（二十五岁……皇家学院教授……虽说这个世界的文明科技程度相当于地球的中世纪，但……二十五岁成为最高学府的教授……而且……看他的着装显然不是贵族……）

萧云暗自嘀咕。

莫斯医生一边在学徒们的协助下检查伤口愈合情况，一边兴致盎然地介绍约翰-迪尔。

“他得到大公赏识时，您已经离开光明城，自然不认识他……”

“别看他长相弱不禁风，十三岁时就和青梅竹马的佣兵一起离开故乡，旅行来到帝国……因为没有贵族身份，费了不少波折才拿到大公的推荐进入皇家学院……”

……

不知不觉间，身体检查结束。

确定吕西安身体无恙的莫斯医生在学徒们的簇拥下离开。

约翰-迪尔却没有跟着走出大厅。

他看了眼管家高斯，上前一步：“殿下担心您会因为失忆而拒绝与他见面，或是在见面后由于谈话内容涉及对现在的您而言毫无印象的过往而焦躁痛苦，特意派我来外城庄园为您的失忆情况做一些鉴定。”

语调平静得几乎没有感情起伏。

（什么意思？为什么感觉……大公……他……）

萧云心生困惑。

在仆人们的协助下，他穿好衣服，坐直身体：“你要怎么鉴定？”

“我将首先确认您的常识认知情况。”

约翰-迪尔欠身坐在萧云对面，书籍放在腿上。

“关于太阳帝国和神圣家族，您记得多少？”

“太阳……帝国……”

萧云的嘴巴微微翕动。

他怀疑雅里斯派约翰-迪尔前来另有用意。

“我……我的头很痛，我确信我知道太阳帝国，也对神圣家族这个词语异常熟悉，但是……与它们有关的信息像被封印锁住一样……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想起内容……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您——”

约翰-迪尔沉默了。

少许停顿后，他用缓慢但抑扬顿挫的语调回答道：“黑魔道果然对公子造成了严重伤害。”

“——我很抱歉。”

“您不必为此感到抱歉，通过对您讲述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帮助您恢复记忆本就是主人交托给我的工作。”

他用修长干净的手指翻开书页，开始讲课。

“太阳帝国位于艾拉星球北半球西大陆，是整个西大陆的文化、艺术、宗教中心。帝国地域广阔，土地肥沃，伊波拉河流经的南方平原被誉为帝国的粮仓。

位于伊波拉河中游的王都光明城一向风景宜人、四季如春，城内的塔建筑多融入源自太阳碎片的黄金、代表月亮女神的头发的白银、象征光和空气、魔道的水晶元素，因此又被称为春之城、黄金王都、光之都、魔道之都、塔之都……

……太阳帝国有至少五千年的历史，虽然每隔几百年就可能发生一次皇朝更迭，但被誉为太阳帝国的灵魂与精髓的神圣家族却是五千年从未断流。”

（五千年……从未断流……）

萧云感到强烈的不适。

“……四千年前的太阳帝国，国土面积还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那一时期的神圣家族以国王兼大祭司的形式垄断王权与神权，因此又被称为神圣王室。

凡事皆有盛衰。随着世界的发展、土地的扩张，神圣王室的王权统治也不再牢固。大约三千年前，神圣王室正式放弃王权，退为世袭大祭司之位的神圣家族。

此后三千年历史，太阳帝国无数次经历战乱、政变，皇室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唯独垄断神权的神圣家族始终是帝国的权力中心。”

“为什么？”

萧云脱口而出：“为什么无论政权怎么变化，神圣家族都——”

“因为神圣家族是双生神在世间的血脉。”

“啊？”

“至少，西大陆各个宗教的信徒们全都这样认为。”

约翰-迪尔翻动书页，娓娓道来。

“双生神是西大陆流传最为广泛的信仰，没有之一。两位一体的神灵既是兄弟又互为父子，其中雅拥有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闪则拥有银色的头发和紫色的眼睛。拥有神血的神圣家族因此不论男女都拥有超出常识的美貌与才华，比起普通人更加纤细修长的体型，家族的直系成员也时常出现银发紫眸或黑发黑眸的特定样貌。”

（银发紫眸也就算了，黑发黑眸——）

萧云皱眉。

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约翰-迪尔补充道：“黑发黑眸在推崇黑发的太阳帝国不是罕见的样貌，但神圣家族的黑发黑眸和常人的黑发黑眸完全不同，尤其是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是最纯粹的黑色，连光都能吸进去。”

（最纯粹的黑色……）

萧云想起雅里斯的眼睛……

梦中的他确实拥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不仅瞳孔是黑色，虹膜也是反常识的纯黑色，深邃神秘，宛如黑暗本身。

“……为保持特定的相貌性征和家族的独特能力，神圣家族几千年来遵从神的命令和神选定的对象婚配生下被称为‘神宠’的至高纯血后代。但因为‘神宠’体内神圣血液浓度过高，很难和普通人生育后代。

因此，神圣家族会在和遵照神的命令迎娶的正妻生下长子后，另觅情人，与情人生育其他孩子，作为家族血统的传承备份。”

“既然如此，为什么……”

（“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家族瑕疵……）

“您的父亲是一位叛经离道的大公。他依照传统和神选定的正妻生下长子也就是我的主人后，爱上了没有身份的流浪舞女。为了爱情，您的父亲送走正妻和长子，与情人生活在莉莉娅湖畔的小爱神宫中，不许任何人带我的主人进入。直到他十年前死亡，我的主人才以新任大公的身份第一次走进小爱神宫，见到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听到这里，萧云不禁对从小被父亲苛待却能十年如一日照顾并爱护同父异母的弟弟的雅里斯多了几分敬意。

约翰-迪尔继续介绍太阳帝国和神圣家族。

“三千年来，任何政治势力一旦夺得太阳帝国的最高权力、开创了自己的皇朝，都会册封神圣家族为皇朝的世袭大公，并立法确认这一家族享有的种种特权……”

（异世界版的圣衍公？）

萧云默默吐槽。

对萧云的想法一无所知的约翰则详细解释神圣家族与流行于西大陆的众多信仰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原来，这个世界的人们相信世界存在众神，众神生活在人类遥不可及的更高维度的世界，用人类无法理解的手段干涉、调整人类世界的岁月枯荣、兴衰更替。

其中，西大陆中原地区传播最广泛的信仰是互为兄弟的双生神雅和闪，边境地区因为干旱少雨，人民将风暴神塞拉奉为主神，半人半蛇的海神则是沿海各地的信仰核心。

东大陆、南半球各大陆等也都有自己的信仰体系。

并且，由于人们坚信世间众神都是真实的存在，即便最狂热的信徒也不会宣称自己的神是唯一真神，而是热衷于证明其他信仰的神明是自己信奉的神灵的化身或者下属。

正如白魔道、黑魔道都是魔道，世间众神也没有绝对的善恶划分，即便是主宰邪恶、毁灭和死亡的地狱魔神，也因为其掌控死亡、黑魔道的特殊属性是黑魔道师们最爱的祈祷和交易的对象。

“……虽然这样说显得我有些狂妄傲慢，但大众对神灵的信仰确实带有一定的功利性。”

约翰语锋一转，尖锐地批评道：“如今的神庙，与其说是神灵与信仰的居所，不如说是售卖神像和信仰的集市……人们怀着功利走进神庙，购买特定效用的护身符，并在祈愿达成一年内将承诺的酬谢送回神庙……”

……

……

傍晚时分，结束授课的约翰准备离开。

他将一本表面镶嵌着金银和宝石、异常华贵精美的书交给萧云，叮嘱道：“吕西安公子，请务必在和殿下见面前通读此书。”

萧云低头，看了眼书名——

《神圣家族五千年历史考证和特殊性研究》。

注1：艾拉星所在恒星系的天体运行和我们的太阳系不完全相同，基于太阳（恒星天体）的“年”有365天，基于月亮（绕艾拉星旋转的卫星天体）的“月”却是二十天，经过一代代天文学者们的反复测算，目前西大陆通行历法为每月二十天，每年十八个月，每四年一次闰年，闰年为十九个月，第十九个月是众神之月。（所以男主在这个世界呆了一个月是只过了二十天。）

注2：艾拉星女性的孕期和地球女性类似，但因为历法规定每个月20天，所以孕期是14-15个月。

由于第十九个月是四年一次的神之月，民间普遍认为在众神注视的闰月出生的孩子会比普通孩子幸运，而在闰月怀上的孩子是不吉（要在神灵面前保持洁净，不能有亵渎、污秽行为）。

注3：这个世界的神可以简单分为古神、自然神、人神三大类别，古神通常是每个信仰体系中的最高主神，即所谓的无所不能，自然神大多是源于朴素的万物有灵信仰的原始神祇，人神是留下伟大传说的英雄人物死后升华为神。

以上三大类划分并不绝对，大陆各地都不乏XX古神是YY自然神的父亲or母亲、ZZ人神是OO古神的转世or孩子、A地的人神在B地被当成自然神供奉等地区限定版本的神话故事，主打一个因地制宜，混乱守序。

注4：约翰-迪尔是无神论者，信仰科学，认为神本质是人类基于现实需求创造的超自然偶像。受共同的政治理想和学术追求感召，他奉雅里斯为主人，但对神圣家族完全无感，曾不止一次表达对这个传统、阴暗、扭曲的古老家族的厌恶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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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受欢迎的家族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