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不怎么样。
姬九斤抿嘴,收起脸上故意作出的可怜,放什么狗屁,什么叫她的命倒也罢了,她的命比谁都金贵!别说关南星,就是千万人死在她面前都休想换走她这一条。
她在心里暗骂,眼睛却瞟向纱幔后移不开眼。
纱幔一层层碎开,露出庐山真面目:床铺上,无数张扭曲的男子面容像气球一样漂浮着,表情栩栩如生,或笑或哭,或怒或怨,痛苦呻吟并着痛哭流涕,头下原本应该是脖子的存在,早已化成了如细丝如蛛网般的白丝,白线密密麻麻纠缠错乱在一起,合着人头一起共同组成了一个等人高的大球,关南星正是被困在那人脸球里面了。
此时里面红光闪烁不定、轰隆如雷鸣,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在挣扎自救。
“这些负心人还没有死,这些白丝就是他们的最后一口精气神,公子可要小心点呀!别一不小心把活人害死了。”粉衣女子幽幽说道。
人脸球里面的雷鸣声一顿。
这事可就棘手了,姬九斤皱起眉毛,关南星是来驱魔救人的,自然不愿意反害了卿卿性命,但偏偏他走过去的太急了,手中只提着那把赤红长剑,而降魔杵这种一看就是用于降妖除魔的利器,此刻高悬在了姬九斤头顶,他又无法使用……等等!降魔杵?
“小跑堂,怎么样?想好了吗?”粉衣女子笑得温婉又诡异,那张桃花般明艳的小脸上,一行血泪缓缓流出,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嘶哑,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间硬生生挤出来:“还是说,你想和他一起死?”
“别听它废话,姬九斤你先走!”关南星扬起声喊道,他的声音在狭小的人脸球内回荡,传不出去,偏偏外界的声音却能清楚无一字遗漏传进来。
听着魔物对姬九斤的恶意引诱,关南星心中了悟:无论生前是好是坏,魔物含怨而死又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便不是人了,只是一具受魔气驱使、由纯粹的恶和嗜杀组成的傀儡。
这只魔物吞噬了不知道几人性命,已经生出了神智,显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关南星的对手,所以没有直接显形,而是先通过伪装骗得关南星掉入陷阱,意图使他自乱阵脚,致使魔气入体、功力大减。
这也是他的声音无法传出去,却能清楚听到姬九斤声音的原因:那魔物想要他因为同伴的抛弃而心神动摇。
可笑,关南星在心中嗤笑,虽然姬九斤表现得很喜欢他,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被困住,音信全无生死未卜,姬九斤如果试都不试就放弃他、带着降魔杵独自离去也挺正常……吧?
才不!关南星抿紧唇,眼底热烈的怒火在燃烧,她明明说过……敢骗他的话她就死定了!他并没有等太久,很快,就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如果啊,我们都不用死?”姬九斤问道。
姬九斤咽了口口水,她向左看,女子粉衣被血染腥红,面容扭曲变形,俨然是个狰狞恶鬼;向右看,苍白人脸犹自蠕动,纠缠成球,看得人san值狂掉;向后看,厢门外是浓重如墨的黑暗,那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总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什么垃圾选项,没一个好的,都不想选。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姬九斤说话间冷不丁朝粉衣女子方向走了一步,看着粉衣女子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停住脚,看了看头顶的降魔杵,又看了看粉衣女子,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原来你怕这个呀,早说呀,你要是早说,我早跳你怀里去了。
难怪肯放她走,是打着她把降魔杵带走了、自己好方便对付瓮中之关南星的算盘吧,个子小小,心眼倒是不少。
姬九斤重新挺直了腰背,收回原本向厢门外挪动的脚,她满脸无畏无惧,语气坚定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又为什么想考验人性,但我是不会抛弃南星仙长、自己独自逃生的!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他为了降妖除魔救助百姓,甘心将自己置身于险境,我也甘心为了他而慷慨赴死,只惟愿今后人间清气常正、无妖魔困扰。”
危险解除,姬九斤脑子瞬间活泛起来,都有心情发表点爱与正义的言论了,时刻不忘人设,很好!姬九斤为自己点赞,看粉衣女子那仿佛看傻子的眼神,她更感觉演讲成功。
随着姬九斤的靠近,降魔杵的金光普照,面目可憎的人脸们慢慢停止挣扎哭泣,安详地闭上眼睛,原本坚固牢密的球形也轰然塌散,关南星从裂口中掉落下来。
“太好了!南星仙长,你没事!”还活着啊小子。
“刚才你不在,我真的好害怕,还好你现在出来了!”再不出来我就真走了。
“那位周姑娘似乎生前有冤屈,还望仙长化解她怨气,送她往生。”
她嗒嗒嗒一顿快速输出,没等关南星回话,就火速藏在他身后,双手抓住他的衣尾,不敢再冒头,她听书经验丰富,按照说书先生的套路,接下来的流程,他们就该打起来了。
这又是仙又是魔的,战场无情,她可得保护好自己,一旦打起来,他们一根汗毛都能给她擦出来一道伤。
“我死的好冤啊,负心人还我命!”
果然,粉衣女子紧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走投无路了,不逃反进,不顾一切地朝着关南星扑过来。
一时间,阴风阵阵,密密麻麻的红线也仿佛血雾一般,笼罩住整个厢房,如怨如诉的哭声在厢房内回荡,宛如无数厉鬼在耳边同时哀嚎,震得人心神恍惚,嗜杀恨愤之气油然而生。
关南星反应很快,一挥手,降魔杵金光大放,膨胀为原本的数倍大,手中的赤红剑同时分化为无数细小的剑,在空中盘旋围成一个圆,将发狂的粉衣女子团团围困住。
但粉衣女子的速度并没有减缓分毫,哪怕在金光普照下,她的人形被腐蚀,黑气四散,依然无视灼热锋利的剑阵,横冲直撞地,硬生生把剑阵撞开了一条口子冲了过来。
她显然已经癫狂了,不顾生死,一心只想在临死前狠狠咬对手一口肉。
关南星有些手忙脚乱,他可以轻易将粉衣女子斩杀于剑下,但他并不愿意下杀招,而是不停阻挡,试图围困,这样保守使得他在粉衣女子的不死不休的玩命攻击下显出了几分弱势,不禁节节后退。
重复几次,关南星也烦了,低吼着:“你怨什么你倒是说呀,你再这样,我真要一剑斩死你了。”
原本已经被安抚下来的人脸们躁动起来,他们身上的白线逐渐溃散,化作点点白点向女子飘去。
而女子也仿佛得到了补给似的,越发凶猛起来,这样下去,不但粉衣女子力量不减反增更难以对付,原本那些命悬一线的人也都会因精气消耗殆尽而死。
关南星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女子的利爪再次挥来时,他迅速用剑格挡住,紧接着,两指间凭空多出一张符纸,符纸刚一现身,便无火自燃,绽放出炽热的光芒。
猛然间,一股热浪轰然散开,粉衣女子的哭喊声戛然而止,那些人脸的挣扎声也随之消失,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之中。
等了一会,姬九斤缓缓从关南星后面探出来脑袋,地上有一道盈盈红光,仿佛红外线一般直冲天际,粉衣女子就跪坐在红光旁,低头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安静异常,好像被什么强行安定下来了,人脸们脸上同样挂着安详的笑容。
她咽了口口水,有些被震惊到了:“这是什么?”
“我师长给的护身符。”关南星说道,他避开姬九斤的视线,低着头甩了甩袖子,衣袖明艳的红色上有魔气侵蚀出的黑点,他掐了个法术,水光一现后,衣服更洁净了,但黑点还在。
“为什么会有一道红光?”姬九斤好奇道,
“追踪标记,使用便会激发。”关南星说道,他脸色有些郁郁不快,但这种不快又不是对着姬九斤的。
姬九斤哦了一声,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困住粉衣女子还不高兴了,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瞒着师长孤身犯险、迫切靠自己的实力做出一些事情的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比动用师长的馈赠才成功致胜,更让人感觉挫败的了。
“走,出去等。”关南星拉着姬九斤往厢房外走去。
他脚尖一跃,坐在院中的山茶花树树枝上,姬九斤跟着坐在他旁边。
夜色如凉,两个人相顾无言。
“月亮出来了。”姬九斤看了看天空,没话找话道。
原本被黑气笼罩的大院,此刻那层厚重的黑气渐渐散去,月光趁机透了进来,温润明亮如流水,地上隐隐有昆虫鸣叫,黑猫从墙角钻出来,又跑开,四周比起之前死寂封闭,多了份生机勃勃。
“你刚才怕不怕?”关南星侧脸低声问她,“我刚才以为你和哪些人一样。”
哪些人?姬九斤疑惑了一瞬,然后便乖巧地柔声回答道,“有南星仙长在,我不怕。”
关南星低头看了一下她的手,姬九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的双手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死手,真不给面子。
姬九斤若无旁事地往袖子里缩了缩,强行给自己挽尊:“刚才手上不小心沾上点尘土,我甩甩。”
见关南星仍然盯着她的手不放,她不禁有点恼羞成怒了,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后怕呀?仙人的命是命,凡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就不准满口甘心慷慨赴死的正义小白花偷偷惜命嘛!
她还没吐槽完,就看见关南星伸过来手,抓住她缩在袖子里的手。
他的手骨节很大,清瘦又修长,玉一般的澈透白皙,却没有玉的冰冷,相反是如火焰般的热烈,温暖到几乎烫手的程度,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覆在她手上,把她的手完全都盖住了。
温暖触之即离,姬九斤还没反应过来,关南星就已经把手收了回去,只不过,姬九斤看着水光一现后,自己身上衣服便洁净如初,不禁眼睛一亮。
哇!是法术欸!
她抬起眼去看关南星,轻笑着道:“原来这就是法术吗?要是我也能……”
快问我也能什么!
关南星有些出神,黑鸦般睫毛垂下,遮住眼眸里的颜色:“害怕还不跑,你这人怎么这样?其实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一阵风吹过,满树满熟的山茶花随之而动,美艳的红花,大朵大朵地、决绝地脱离了枝头,仿佛下了一场花雨,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洼花海,关南星含糊不清的话随之飘散在了风中,姬九斤没能听清。
说实话,她也没注意听,她现在满门心思都是她的修仙大业。
姬九斤自认帮了关南星大忙,不仅帮助他找魔物踪迹,虽然是他察觉并追上的;还帮助他驱魔,对他不离不弃,虽然主要靠他自己打……但总的来说,作为一个可怜可敬的正直小白花,她不配拥有一个offer吗?她当然配!
“要是我也能修炼就好了。”姬九斤抬头45度仰望月亮,白净的脸庞安静又忧伤。
快说我一定能啊!快测我能不能去修仙、问我想不想去修仙界!
姬九斤眼神余光看到关南星动了动,形状饱满、颜色漂亮的唇瓣轻启,好像准备说什么一样。
就在姬九斤满心期待关南星即将要说出来她最期盼的那句话语时,一道从天而降的声音凭空打断了他们,
“关师弟,师兄们来迟了,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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