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破开云层,下方点花城的轮廓已隐隐可见。陈伯望着身侧的少女,目光里满是慈爱,忍不住开口:“我观姑娘身上已有灵气流转,想来是迈入修炼一途了。”
纪明蘅侧过头,浅浅一笑,礼貌颔首:“是刚入门不久。”
“那可太好了!”陈伯抚着胡须,语气愈发热络,“姑娘可知,若能得仙尊指点一二,哪怕只是片言只语,于修行路上也是天大的助力,日后道途必然平顺得多。姑娘可有向仙尊请教过?”
“多谢陈伯挂心。”纪明蘅笑意未减,语气却轻描淡写,“还未曾。左右日子还长,下次再说吧。”那语气里的漫不经心,仿佛说的不是仙尊指点,而是街边买串糖葫芦般寻常。
陈伯却没听出那份疏离,只当她年纪小不懂其中关窍,愈发恳切:“姑娘年纪轻轻便能引气入体,实在难得。如今修行一道管束愈发严苛,多少凡人求而不得,姑娘能以凡身踏入此途,想必是打心底里喜欢修行的吧?”他说着,眼里已露出几分期待。
纪明蘅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和:"不,我并不喜欢修行。"她眼底没什么波澜,只道:“前方已是点花城了,可以落舟了。”她的语气礼貌周到,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不动声色地挡回了陈伯的诧异神色。
陈伯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点花城的楼宇街巷已清晰可辨,便不好再追问,只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嘛,这就到了。姑娘一路保重。”
飞舟缓缓落定,纪明蘅与陈伯道别后下了船。看着飞舟重新升空,渐渐消失在云层里,她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才慢慢淡了下去。
风拂起她的衣袂,她望着眼前人来人往的花城,眸光平静无波。
她又想起来那口鼎。
万兽谷秘境外的鼎,哪里是筛选人才的法器,分明是天衍宗敛资源的借口,用一个缥缈的希望,就收走了这些凡人散修拼死得来的机缘。
可惜了那些凡人和散修投进去的灵草和妖丹,只怕当时直接吃到肚子里撑死,都比便宜了这些高高在上的修真者要好。
纪明蘅步履匆匆地从仆役居住的偏僻院落出来,她换好了那身洗得发白、袖口还带着油渍的粗布厨房装,系紧了腰间的围裙,正准备赶去厨房帮手早膳。
她低着头,沿着抄手游廊快步走着,刚拐过一道月洞门,眼前却冷不丁撞见一个身影。
那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试图从侧门溜出去,一身鹅黄色的锦缎衣裙在朴素的仆役区域显得格格不入,头上还带着一顶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帷帽。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人,那身影猛地僵住,帷帽下的脸倏地转过来,露出一张娇俏却带着明显惊惶和尴尬的少女面容——正是城主府二小姐,谢寄柔。
“谁?!”
谢寄柔的声音带着被抓包的惊慌,尾音都拔高了。待看清拦住她去路的只是个穿着厨房粗使衣服的婢女,她眼中的慌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高高在上的不悦。她挺直了腰板,下巴微抬,帷帽的薄纱也挡不住她目光里的审视与轻慢。
“你挡着路了!”谢寄柔的语气带着骄纵,“你是哪个院子里的?这么没规矩!”
纪明蘅垂下眼睫,行了个标准的礼:“奴婢纪明蘅,是厨房的帮工。惊扰二小姐,请二小姐恕罪。”她声音平静,不卑不亢。
“纪明蘅?”谢寄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帷帽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
她往前凑近了一步,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子。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仿佛在鉴赏一件新鲜出炉的玩物。
“哦!你就是那个纪明蘅啊!”谢寄柔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带上了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我哥哥喜欢的那个?府里都传遍了!”
纪明蘅眉心蹙了一下,心里涌起一丝无奈和厌烦。这流言蜚语,竟连二小姐都知晓了。她吸了口气,语气依旧平稳:“二小姐误会了。奴婢只是厨房帮工,与二公子并无甚交集,更不敢当‘喜欢’二字。”
“哎呀,行了行了!”谢寄柔不耐烦地摆摆手,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薄纱下的嘴角撇了撇,“你们这些事儿,府里都传开了,还瞒什么呀?”她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妥,又咽了回去,转而再次将目光聚焦在纪明蘅的穿着上。
她皱着眉头,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伸出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指,虚虚点着纪明蘅那身明显不合身、且洗得发旧的粗布衣裳:“你怎么穿成这样?”她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嫌弃,“这也太……破旧了吧?哥身边伺候的人,如今都寒酸到这份上了?”
谢寄柔绕着纪明蘅走了小半圈,挑剔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来回梭巡。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纪明蘅沉静的脸上,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点点头,带着点品评的意味:“不过嘛……仔细看看,倒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难怪……”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住,眼珠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亲切的笑容。
“喂,纪明蘅是吧?”谢寄柔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又混杂着几分急切,“既然你是我哥哥……嗯,‘看重’的人,那正好!本小姐现在有件顶顶重要的事,需要你帮我办一下!”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已经替纪明蘅做了决定。
清冷如霜的佛子陆迦言一袭素白僧袍,银发在微风中轻扬,只是静默地站在云舟落下的平台之上,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檀香与疏离感,便引得下方一众等候的修士与凡间女子疯狂尖叫呐喊。
“佛子!佛子!”
"为佛子痴!为佛子狂!为佛子框框撞大墙!"
人群中,一个清脆却刻意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响起。
其他等候的信众无不诧异侧目。
这凡人是真敢开口啊!
陆迦言并非出身名门大派,而是在一次禅音法会上,以其空灵纯净、直抵人心的梵音一举成名。当其他修真俊杰还在追求剑气纵横、法宝炫目时,他仅凭一袭僧衣,一头如月华流淌的银发,以及那超然物外却又带着悲悯众生的气质,便迅速俘获了无数芳心。
短短三年,他的梵音玉简便传遍各州府,凡有大型法会,必有他的身影,其讲经说法更是被各大宗门收录,奉为圭臬。被誉为修真界千年不遇的佛门天才。
此刻,看到纪明蘅努力压抑激动、双眼放光的小模样,陆迦言那清冷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他微微抬手,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干涩的唇瓣上。
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只尚未开启的玉瓶——里面只是最普通的清泉水,递向纪明蘅:“渴了?”
看到佛子竟亲自将玉瓶递给一个凡间女子,周围无论是女修还是凡间贵女,眼中都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艳羡。
纪明蘅似乎也很震惊,她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呆立当场。好半天后才如梦初醒般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那只温润的玉瓶。刚一入手,她便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一双杏眼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纯粹的、仿佛得到了稀世珍宝般的兴奋与珍视!
“啊啊啊!多谢佛子!弟子……弟子定将此玉瓶供奉于家中香案之上,日夜顶礼,世代相传!”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陆迦言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那清泉般的声音响起:“不必执着外物,饮下解渴便是。”
渡口人虽多,但因陆迦言的声望,加之他周身自带的清冷气场,等候的信众们都自觉地保持着距离,秩序井然。
登上宗门派来接引的、刻有防御符文的青玉车辇。
陆迦言立于车辕,最后朝众人微微颔首,清越的声音传开:“诸位,有缘再会。”
人群顿时爆发出压抑而激动的回应:
“佛子慈悲!再会!”
“法会恭候佛子驾临!”
“愿佛子道途光明!再会!”
陆迦言的身影消失在浩渺烟波之中,渡口喧嚣的人声也散去。纪明蘅收回目光,向一侧的谢寄柔身旁走去。
见她过来,谢寄柔眼巴巴地、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确切地说,是盯着她手中的玉瓶。
她终于注意到纪明蘅在看她,被抓包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自镇定,但那份对玉瓶的渴望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纪明蘅径直走到谢寄柔面前,在她略带紧张和期待的注视下,纪明蘅自然地将手中那个陆迦言亲赐的玉瓶递了过去。
“二小姐。”纪明蘅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递过去的只是一件寻常物件。
谢寄柔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惊喜几乎要冲破她竭力维持的矜持。她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红唇微启,显然正准备说几句诸如“你果然识趣”、“做得不错”之类的夸赞之词。
然而,纪明蘅在她开口之前,极其自然地接了一句:“二小姐记得把报酬加上就好。”
“……”
谢寄柔即将出口的夸赞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看着纪明蘅那张毫无谄媚、只有公事公办神情的脸,像是被噎了一下。她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评价,小声嘟囔了一句:“哼,你们这些……下等人,果然精得很,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话虽如此,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几乎是立刻将玉瓶从纪明蘅手中“夺”了过来,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怕对方反悔似的。
入手温润的触感让她眉开眼笑,方才那点不快立刻被巨大的满足感取代。
“喏,拿着!”谢寄柔心情大好,从自己精致的储物袋里利索地掏出几颗比上次更加浑圆、灵力波动也更明显的灵力丸子,颇为“大方”地塞到纪明蘅手中,“本小姐说话算话,不会亏待你!”
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莹润的玉瓶,指尖摩挲着瓶身简洁古朴的纹路,越看越是欢喜。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纪明蘅:“喂,纪明蘅,你后日……有空吗?”
纪明蘅将那几颗灵力丸子收好,闻言直接摇头:“回二小姐,后日是奴婢休沐的日子,需得出府一趟,与家人小聚。”
“啊?去见家人啊……”谢寄柔脸上明显掠过一丝失望,她本想着趁热打铁,再让纪明蘅帮她办点别的“私事”。
不过她倒也没强求,只是有些遗憾地咂咂嘴:“好吧好吧,家人要紧。不过,”她话锋一转,看着纪明蘅,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认真的欣赏,“你这人办事倒是挺利索的,本小姐很满意。下次若有事,还找你!”
说着,她又在储物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块小巧玲珑、雕刻着柔美云纹的青色玉牌,随手抛给纪明蘅:“喏,这个给你。这是我的传讯玉牌,下次我若有事找你,或者……有什么‘好东西’需要你帮忙弄,就直接用它知会你。收好了,别弄丢!”
那玉牌入手温凉,质地细腻,显然并非凡品。
纪明蘅低头看了看玉牌,又抬眸看了看眼前这位喜怒无常、心思却不算深沉的二小姐,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是平静地将其收好,微微颔首:“是,奴婢记下了。谢二小姐赏赐。”
谢寄柔得了心爱的玉瓶,又“收服”了一个她觉得好用的帮手,心情极佳,对纪明蘅的冷淡反应也不以为意,只是摆摆手:“行了,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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