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低头喝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学校的宿舍就这么多,全都住满了,还要特意为你们清一间出来吗?那赶出来的人去哪里住?要不你就找人,看看同班的谁愿意跟你换宿舍。”
王老头的解决方法就是一句废话,别人也不傻,赵冉冉欺负赵燕的事都在班里传遍了,看到赵冉冉都恨不得兜路走,谁会那么傻,舍己为人坑,无私地跟赵燕换床位,送上门去给人欺负呢。
赵燕也不可能转学。顺应中学之所以建在郊区,就是因为穷,学校穷,进去读书的学生更穷。01区的教育资源并不免费,但凡是家里有点能力,都会选好点靠近市区的学校,赵燕能来这里读书,家里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样吧,你把莫明明叫过来,我说几句。”王老头摇头叹息:“现在的孩子,就是太淘气了,老是搞这么多事出来,我几十岁人了,还得操心这么多。”
就是这一瞬间,赵燕彻底心死,就像快溺水的人看到远方驶来的船只,天真地以为自己将要获救,结果船上只是灯光晃了一下,然后就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他把恶毒叫作淘气,像泰山一样重压在赵燕身上的事,成年人却觉得如尘埃一样轻微,无足挂齿。
“快回去吧。”赵燕拉拉张意的衣袖:“我们回去吧。”
赵燕跟张意回去的时候,去发现宿舍门口围满了人,她的被铺连同行李都被人全扔在了门口,赶来的宿管维持着秩序,“回去,全都给我回宿舍!”然后又看了一眼呆呆站在门口的赵燕和张意,她认出了作为舍长的赵燕,问她们:“这是谁的行李?”
赵燕和舍管对视一眼以后,就低下头承认:“是我的。”
舍管没说什么,用力拍打着门:“812的,给我开门!!!你们干什么!!!”
门被打开了,出来的是赵冉冉,她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舍管阿姨?”
舍管用很凶的语气质问她:“你们把别人的东西丢出来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觉得平时我管你们管得太松了,蹭鼻子上脸了是吧!”
赵冉冉的心理素质异常强大,居然还笑了:“我们在搞卫生啊,搞卫生不都是这样吗,不把东西先清出来,怎么扫地啊。”
舍管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你再给我装一个试试。”
812宿舍里面的几个人都不敢出声,缩着头装得跟鹌鹑一样,在众人的沉默下,舍管让赵燕把东西都搬回去,临走前,特意在宿舍里警告:“别想着在我眼皮子下搞事,要是你们还在宿舍搞东搞西,把整栋楼搞得乌烟瘴气的,你们有胆就试试。”
赵燕没想到,今天救她的居然是这个五十多岁看起来一脸凶相脾气很差总喜欢用大嗓门骂人的宿管阿姨,她记得自己入学第一个星期,就因为宿舍卫生的问题,被这个阿姨骂得狗血淋头。
但赵燕的麻烦并没有彻底解决,她的床被会被人倒水,牙刷被扔进厕所,沐浴露被人倒光,赵燕都忍了下来,她花钱买了很小很小的一个日历,每过一天就划上一个叉,安慰自己,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再忍忍,再忍忍,很快就期末考了。
那时候她最渴望的就是假期,只有这个时候她们都离开宿舍了,赵燕才能完全放松下来喘一口气。
直到某个假期回来,打了耳洞纹了身的赵冉冉带回来一个打火机。
就好像读书时候,你日夜对着的某个不太熟的同学,突然在某一个长假期回来以后就大变样一样,当你还在穿着印有幼稚卡通头像的衣服,她就已经染了头发,化了妆,穿着改窄了裤脚的校服出现在班级里,成为背地里讨论的焦点。
青春期,有些人在率先成长,在率先变坏。
赵冉冉的坏,是属于变本加厉。
半夜,她们趁着张意睡着,在赵燕半夜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在厕所堵住她,莫明明捂住她的嘴巴,其余三个人困住她的手手脚脚,黑暗里,赵冉冉的那张脸陡然靠近,竖起一根中指用兴奋的语气说:“嘘别出声,要是出声的话,我就在你脸上烧出一个疤。”
打火机“哒”的一声被点着,赵冉冉蹲下来,就像黑夜里活跃的撒旦,勾起嘴角神情愉悦:“你说,我先从哪里开始烧比较好呢?”
小小的火苗在赵燕面前摇晃,映出她惊恐的瞳孔,她的泪水已经受不住控制涌了出来,她拼命摇着头求饶,但因为被捂着嘴巴说话含糊不清:“唔,唔不要啊,求,求求你,不,唔……”
赵冉冉反而更兴奋了,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听见她笑,其余的几个女生也跟着她笑,像老鼠一样尖细的笑声在狭小的厕所隔间里回荡,然后,就是头发烧焦的味道。
她们一点点仔细地烧着头发,就好像在投入全部精力去烧制一件艺术品,莫明明松开了赵燕的嘴巴,用傲慢的语气问她:“赵燕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赵燕吓得全身颤抖,她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只会机械性地重复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其实赵燕连自己到底哪里错了都不知道,她只希望自己跪地的姿态够低,自己的泪水够可怜,能博得她们哪怕仅存一点点的同情也好。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莫明明玩味地说:“你再想想啊,想到了我们就放过你。”
赵燕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有想到,错的其实根本不是她,错的其实是面前这群人。
“想不到吗?我告诉你好了,”赵冉冉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宣告答案:“你这死肥婆,有什么资格名字取得跟我那么像,我看见你就作呕,知道吗?”
赵冉冉抓起赵燕的一把头发,直接点燃,火光猛地蔓延开来,赵燕被吓得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然后猛地一下,莫明明举着花洒对着赵燕的头顶扭开开关,冰冷的水从头淋下,刺骨的冷意袭来慢慢腐蚀赵燕的全身,她抱紧全身瑟瑟发抖着,赵冉冉一群人就像看到什么极为好笑的喜剧一样,笑到抱肚子,“哎呦,不行了,她这傻逼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赵冉冉抬起赵燕的下巴跟她对视,恐吓她:“要是你敢告诉舍管你就死定了。”
尖叫声到底是惊动了张意,被吵醒的张意使劲拍着被反锁的厕所门,嘴里一直喊着:“开门,开门!!”
门猝不及防地被拉开,她差点因为惯力缘故扑倒面前的人身上,赵冉冉她笑得特别灿烂,又一次点起了打火机,然后又按灭,她的话就像鬼魅一样,温柔又恐怖:“喂,张意,你跟赵燕很好吧,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啊?你要是进去的话,那下次轮到你好不好?”尾音轻快且调皮。
那下次轮到你好不好?
张意关上了门,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从那天以后,张意开始有意无意地疏离赵燕了。她们渐渐不在一起上课吃饭,赵燕好几次邀请她一起去打早餐,都被张意淡淡地用一句“起不来。”回绝了。
赵燕也很快察觉到张意这种避嫌的态度,她心想,同是跟赵冉冉在一个宿舍,自己被针对,张意选择远离也是无可厚非,自己又何必粘上去给张意惹麻烦呢。
但私底下,在赵冉冉等人没看到的地方,赵燕总会悄悄主动跟张意打个招呼,然后匆匆跑掉。
晚自修的时间开始延长,当初那个为自己出头的舍管也都辞职,一天晚自习后,赵燕那组的人留下搞卫生,组长吩咐赵燕去倒垃圾,等她回来走进班里的时候,发现班里其余人全都走光了,背后的门突然被人快速反锁,赵燕扭头去看,才发现,赵冉冉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几个人就像提前商量好一样,默契去关窗拉上窗帘。
赵燕不断后退,赵冉冉手里拿着一把轻巧的小刀,嚣张地笑着不断逼近她:“肥婆,我们来玩点好玩的好不好?”
灯被某人关上了,恐惧随着灯光熄灭如同巨浪一样扑了上来。
”谁在里面!!”一声断喝,让赵冉冉停住了上前的脚步。
那是教导主任的声音,“不回宿舍睡觉都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全都给我回去!!趁我回去拿钥匙,给你们机会,五分钟全都给我滚回去!”
莫明明低声劝赵冉冉:“回去吧。”
有人稍稍拉开窗帘,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给赵冉冉打信号:“那黑面神真的去拿钥匙了,赶紧跑。”
莫明明一下拉开了门,先左右看看,然后打着手势催促道:“快走!!”
才短短十几秒,刚刚拿着刀恐吓赵燕的人全都不见了。那课室的门开了,外面走廊的灯光漏了进来,赵燕站在原地,人还处在惊恐的状态,愣愣地看着走廊空白的墙。
有人站在那光与暗的边缘,就站在课室的门口,细声催她:“快走吧,趁她们还没识破,要不然等下又回来了。”
是张意。
她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站在课室里面的赵燕问她:“刚刚的教导主任是你吗?”
“嗯,我爷爷教的,你还是快走吧,我也要走了。”
“谢谢。”赵燕说道。
张意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用。”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赵燕急急地喊住了她:“等等!”
张意停住了脚步,赵燕追出门口,她心里还怀有一丝希望,就像原本熄掉的炭火因为一阵微风又开始死灰复燃,她鼓足了勇气问出了藏在心底的问题:“张意,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盯着那个不动的背影,等着一场终极宣判。
或许那只是短短几秒,在赵燕的心里却觉得无比漫长。
最后,背影消失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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