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长宁县,离京城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长安米贵,安居不易,好些客居的商贾和某前程的年轻人便客居在了长宁县。
长宁县治所木渎镇,便也成了繁华之都。七星大比刚过,整个大周皇朝上下一派喜气,恰逢木渎镇庙会,街上人头攒动,令狐丹昔牵着他的宝马,魂不舍守的转了好几条街,迎头撞上了霍子佩的车驾。
霍子佩虽然简朴,但出行好排场,宽敞华美的马车上绘着飞禽走兽,前后二十多个模样标志的劲装护卫,身配宝刀。
赶车的车夫竟然还是个貌美的姑娘。
令狐丹昔见马车停在自己跟前,本想上去说话,看着那娇俏的美人,他又有些犹豫,霍子佩身负云中重任,大德不亏,私德却着实不修了点。
一双玉手打开了车帘,身穿白纱衣的美人探出头来,笑吟吟道:“令狐公子,我家主公有请,请上车说话。”
令狐丹昔眉头一跳,他不是很想上霍子佩的贼船。
他犹豫的这会儿,周小咸也探出了头来:“快上来!街上这么多人,马车挡着道儿了。”
令狐丹昔看到周小咸,眉心又跳了几跳,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霍子佩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懒洋洋靠在美人膝上,见人上了车,笑不可支的道:“你快马加鞭的先到,问出什么了吗?”
令狐丹昔面色变了变,他古怪的看了看周小咸,嘴巴动了动,又沉默了。
周小咸和周家人有约定,周家人每个月从她那儿拿不少的银子花销,但是不能对外说破了她是女子。世人都知小咸鱼是个吟风弄月,颇有才情的年轻才子,这才想要去看她的话本子。
若是让人知道她只是个姑娘,还是个已经过了十七岁还不嫁人生子,终日混在书局,和书商过从甚密,并且写风月话本子的女子,届时定是对她口诛笔伐。
当下时局如此,贵族的女子可骑马狩猎,可继承部分家财,也可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官,但平民百姓的女子,却有繁重的家务,且朝廷多次下达命令,要求女子多多生育,褒奖鼓励寡妇再嫁、多子妇人,并惩处过了十六岁而不成婚的女子。
周小咸是个平民女子,不仅不卖身替兄弟娶妇,不早点嫁人侍奉公婆,替夫家开枝散叶,还化身男子赚钱养家,抢了男人的饭碗,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她就完了。
她要是完了,周家也拿不到银子了。
所以周家人并不对外说出去,长宁县离京快马加鞭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而平民百姓靠步行,一个来回得要两天了,信息很不通畅。
周小咸打死也想不到令狐丹昔撞见了人家家里拌嘴。
她只以为令狐丹昔暗访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用胳膊撞了一下令狐丹昔:“你到底问出什么了?”
令狐丹昔背脊一僵,他微微往后退了一下,定定看了看周小咸。
面前人是鹅蛋脸,眉眼带笑,五官周正灵气,瞧着令人赏心悦目,只身量单薄,瞧着有些瘦小。
他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温声道:“我给了他们些银钱,打听了一些,但周家人虽然奸猾,却无甚见识,只说卖人给他们的是几个三十来岁的外乡男子,生的精壮高大,想来是练家子。比一般的牙婆很是不同,余下的也问不出什么。”
“你还给了他们钱!”周小咸惊了,“买卖人口的人贩子,你还给钱!”
令狐丹昔本不喜人家在他面前失态唐突,但今日却温声解释道:“当日他们买回叶青姑娘的时候,叶清姑娘旧病复发,壮若疯癫,那几人谎称是她兄长……”
周小咸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霍子佩抿了口茶,笑着继续解释:“按照本朝律法,父兄将女子买卖,并不算违法,更何况,那几人谎称是给疯了的妹妹找个归宿,收了人家五两银子的彩礼,算作是嫁妹,合情合理。”
她怒了,顾不得上下尊卑,冲霍子佩道:“若是你短了银钱花,便能打折嫁妹名义,将你妹妹卖了?”
霍子佩懒洋洋的从美人膝上起身坐了,笑眯眯道:“我那个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的是本事,若是哪天我霍家败落了,缺银子了,她卖了我也未可知。”
周小咸:“……”
她都要气死了,霍子佩却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四两拨千金,仿佛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
霍子佩见她气鼓鼓的样子,颇觉好笑,打趣道:“那周家并不是你生身父母,他们已然卖了你一次,养育之恩已然报了,日后再卖你,却说不过去了,你是自由身,怕什么?”
周小咸猛地把面前精致的茶杯推了,冷冰冰道:“今日无人能卖我,明日呢?把人当做牲口一样买来卖去,谁知道哪天会轮到我?”
令狐丹昔道:“你不要乱说话,会不吉利。”
周小咸:“……”
霍子佩:“???”
他目光意味不明的看向令狐丹昔,上下打量了一下。
令狐丹昔仿佛被戳破了心事一般,正色坐直了身体,看着霍子佩。
霍子佩翻了个白眼,笑着打趣道:“我府中护卫精兵,都已经乔装进了这木渎镇,如今散在各处,就等着令狐公子打听来的消息呢,就没有什么要紧的?”
令狐丹昔素来玲珑心肠,他早来了半日,自然不仅问了周家,他骑着宝马,又是贵公子模样,早就假做避开家童独行的少年公子,把这繁华镇上的客栈旅社,酒肆茶馆,连仅有的三家风月场所,也打听了个清楚。
“这些替朝中大员做阴私事的江湖人士,出手都很大方,举止傲慢粗鲁,但也不愿意与富商巨贾起冲突,所以不会在奢华的玲珑客栈里。”令狐丹昔道。
他用手指沾水,在案上写了个风字,认真道:“大风客栈,虽然简陋,但是宽敞,还大,鱼龙混杂,旁边又是热闹的各种商铺,离热闹的城隍庙也近。他们应该在这儿落脚。”
周小咸觉得有的耳熟,问道:“你怎么会这些查案的技巧?”
怎么听着又靠谱又不靠谱的。
令狐丹昔越发认真,但有些羞赧道:“我先前看的《明月传奇》里写过一些。”
霍子佩一口茶喷了出来:“你逗我玩呢!”
令狐丹昔也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分析对不对,他拿眼睛看向周小咸。
周小咸扶额,她真的就是随便瞎写写的,她哪儿懂破案啊,还是古代破案。没想到这小子还当真了。
她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有些怕令狐丹昔这小读者翻脸骂人。
哪知道令狐丹昔也不生气,只谦逊的笑了笑,朝着霍子佩道:“我随口说说,在云中君面前班门弄斧了。”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打纸放在了案上:“我能查能问的,都在这儿了。如何,就看云中君的了。”
周小咸惊了:“半天时间,你就把案子审明白了?”
令狐丹昔抿了口茶,淡淡道:“木渎镇有个乡绅顾老先生,乃是顾郡马的本家,如今顾家在我令狐家门下,我让他们找镇总制、里长查问了本镇近一年来买入外地新妇的详情。”
霍子佩叹了口气:“令狐公子年纪轻轻,本事着实不小。”
顾家没落,顾清河离了霍家,远赴江南赴任,也就是投奔了令狐家,以族中诸事托付给身在京城的令狐公子。
令狐丹昔日日窝在小宅子里看话本子,竟然将顾家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令狐丹昔平静道:“郡马以家事相托,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周小咸拽了拽他的胳膊:“查清楚了,能把人都放回去吗?”
令狐丹昔目光落在她手上,一时间愣了愣,没有说话。
周小咸急了:“是别人卖的她们,怎么能作数?应该把卖的买的,都抓起来砍头!”
霍子佩惊了,赶忙坐直了身体:“你这是什么话!哪一朝也没有买婢仆买妻妾要砍头的!”
他那八百个老婆,有七百个都是买来的,要砍头,他自己都不够砍的!
周小咸急了,抿了抿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这些日子天天和霍子孟在一起,看她自由浪漫,看她万千宠爱,几乎忘了这是古代世界了!!!
令狐丹昔手指压在一打纸上,眉头微微敛着,淡淡道:“光是去年端午之后,木渎镇共买入了一百多名外地女子。不管她们是不是与大比舞弊案有关……”
他顿了一下,用手沾了茶水,在案上画了条线,手指在线的南边点了点:“云中君,我听口音,若是我江南的,放归自由,卖家与买主皆仗五十,生死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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