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子

宫亭走近细看,这才发觉认错了人。眼前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眉目温润如玉,比姬旦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度。他身量修长挺拔,一袭素色深衣衬得气质愈发清雅,唯有眼角几道细纹透露出岁月沉淀的痕迹。

"西岐伯邑考,久闻星官大人精通星象占卜。"青年恭敬地行了一礼,双手捧上一片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龟甲,"恳请大人为此次狩猎之行占卜吉凶。"

宫亭略一打量,微微颔首:"随我来。"

潮湿的泥坯草棚里弥漫着新鲜泥土的气息。两人相对跪坐在苇席上,宫亭随手将龟甲掷入火盆,火星迸溅的瞬间,他细细打量着这位西岐来客——眉眼确实与姬旦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若说姬旦是暗藏剧毒、锋芒内敛的曼陀罗,眼前这位世子倒像是根叶可入药、温润平和的甘草。

他衣着规整得近乎苛刻:衣襟严丝合缝,玉佩间距精准,连衣褶垂落的角度都似精心计算过。这般一丝不苟的作风,让宫亭忍不住以指抵唇,掩住一丝笑意——倒显出几分……意外的可爱。

银发星官并未察觉,对面的人也正用同样审慎的目光观察着他。果然如阿旦所言,银发如雪,妖眸摄人。只是不知这副绝色皮囊之下,藏着怎样的城府……

“久闻大人通晓星象,深得王心。”青年目光清澈,言辞恳切,“上月燎祭,烈焰焚天,祖伊伏诛,诸侯震服。大人行事之果决,令人叹服。”

这话像石子投入静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银发青年手中铜钳微微一顿,火星溅落。再抬眼时,眸中温润已褪去三分。

草棚内一时静默,火星爆裂声清晰可闻。

伯邑考察觉气氛变化,从容转开话题:"说来此次入朝,我特地带了五百车耐旱黍种。今春大旱,唯有此黍能保五成收成。这还要多亏大人去年观星预判旱情,令各邦早做准备。"他稍作停顿,眼中流露钦佩,"不仅如此,大人改良的晒盐法,也让西岐三百里盐泽产量翻了一倍,实乃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善政。"

“旱情不过是观云气所得,盐法也是借鉴鄂国古法。”宫亭语气依旧平淡,手中铜钳却已继续拨弄炭火。

伯邑考见状,悄然压低声音:

“父亲常说,也唯有您这样深得圣心之人,方能行此良策。

前些日微子启拦阻大人车驾,大王知后当众掷杯怒斥,如今朝野上下哪个不知您?圣眷之隆?......”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无奈,“说来惭愧,本想早日拜会大人,奈何大人出入皆有虎贲护卫,我们这些边陲臣子,连朝会上都难见大人一面……”

宫亭垂眸不语,铜钳随意拨弄着龟甲。这般奉承话他听得太多,早已懒得应付。

火光跃动间,伯邑考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其实此次前来,除例行觐见外,更是替父母探望阿旦。五年未见,父亲巡田时常望着北方出神,母亲给他纳的新鞋都堆满竹筐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来惭愧,我这个兄长,连弟弟现在穿多大鞋码都不知晓。"

铜钳在炭火中轻轻一顿。

宫亭终于抬眸,眼底的霜雪似被这温情的话语融化了几分:"姬司工上月刚完成洹北渠改道测算,此刻想必正在......"

"定是趴在地上研究蚂蚁洞呢。"伯邑考忽然接话,执起骨笛轻点鼻尖,活灵活现地模仿起弟弟专注时的模样,"前日路过洹北渠,见他整个人贴在滚烫的渠堤上——左眼贴地,右眼对尺。"

他唇角微扬:"发现裂缝后举着铜镜琢磨半天,最后硬是掘开一丈夯土,用青膏泥填平了整窝蚁穴。"

宫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虽有些夸张,倒真像是姬旦会干的事。他拨了拨炭火,"前年监造朝歌祭坛时,他因青砖色差,硬是换了二十八块....

伯邑考指尖轻抚过骨笛的纹路,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倔性子。八岁那年,他偷偷做了这支笛子送我。巫祝随口说了句音孔不准,他就连夜用石锥重新打孔......"

"第二日手指肿得像萝卜,还笑着追着我说'阿兄你吹吹看'。"

宫亭莞尔。他原以为这位西岐世子只会板着脸说教,没想到还会开弟弟的玩笑。目光落在那支骨笛上——形制虽简,七个音孔却排得分毫不差,想必确有其事

两人交谈间,不远处几个衣着华贵的贵族子弟来回踱步,看似在整理弓弦,眼神却不住地往这边偷瞄。伯邑考唇角挑出一个孤度:"自从四弟得您举荐主持洹北渠工程,又经历了那场以大巫一族祭天的大典后......如今他在朝歌的声望,已盖过司工属正官了。现在人人都想效仿姬旦……"

宫亭指尖轻敲炭盆边缘,发出一声冷哼:"你以为我什么人都举荐?若换了那些草包,早被大王扔进渠底当镇水祭品了。"

"可惜,总有人自欺欺人。"伯邑考目光扫过林间晃动的锦衣华服,"听闻您要随王狩猎,各路诸侯连夜派子弟入朝。"骨笛忽地指向右后方芦苇丛,"您看——

宫亭循声望去,眉头骤然收紧。

"不止。"笛尖在空中划出弧线,"这边……树杈间藏着的玉冠,还有那里……土丘后反光的金扣..."

话音未落,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惊起一群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

"公子!"

石武猛地掀开草帘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九个壮汉,瞬间把小小的草棚挤得水泄不通。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在木柱上:"恶来那厮抢走了几个好手,还用斧子抵着记录官的脖子!现在就剩这几个兄弟还敢跟着我。"

后面一个独眼汉子狠狠啐了一口:"那畜生放话说,谁敢上我们的车,就把人剁碎了喂狗。"

草棚里飘起龟甲烧焦的气味。

"裂纹显示西坡今日大吉。"宫亭慢条斯理地夹出烧红的龟甲,在伯邑考眼前一晃:"听说西岐战车套马的绳结,连犀牛都能捆住?"

伯邑考将骨笛别回腰间,微微一笑:"我小时候跟着父亲驾过两年战车......犀牛或许勉强,捆虎豹倒是没问题。星官大人若不嫌弃......"

"那就劳驾世子了。"宫亭把铜钳插进炭堆,火星四溅,"加入石武的猎队,教教这群莽汉......怎么捆畜生。"

石武眯眼打量着阴影中的青年。见他正低头系紧护腕,纤细的手腕在皮绳缠绕下更显单薄,忍不住嗤笑道:"公子这身板能驾战车?怕是缰绳都能勒断你的骨头。"

"西岐战车用双轨绞盘,不必全靠蛮力。"伯邑考从容起身,骨笛轻点芦苇丛方向,"随我来。"

众人跟着他穿过芦苇荡。转过两道土坡,三辆蒙着葛布的战车静静停泊在柏树下。伯邑考猛地掀开油布,惊起一群鹌鹑扑棱棱飞散。

晨光下,暗红色的车架泛着幽光。石武敲击车轴,震落几片干泥。每根车辐都刻着深浅不一的防滑纹,车辕接榫处留着焦黑的加固痕迹。"就这?"他抬脚踹向车轮,却听"锵"的一声——榆木轮毂内竟嵌着青铜衬条。

"看好了。"伯邑考突然扳动车轼处的机关,木纹中"咔"地弹出一截寒光凛凛的铁钩。石武瞳孔一缩,立刻蹲身细看。其余壮汉也围着战车打起转,啧啧称奇。

青年倚着车辕,骨笛吹出个轻快的音调。柏树林中立刻响起马蹄踏草声,六名侍从各牵一匹青骢马缓步而出。领头的马夫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利落地用牙咬住皮绳开始套马。

铜扣刚卡进马嚼,芦苇荡深处突然惊起一片飞鸟。

"哈哈哈!"狂笑划破晨雾,三辆战车呈品字形疾驰而来。为首战车马鬃染得血红,车轮每转半圈,缠在辐条上的锁链就擦出一串火星,在黄土上拖出三道刺目的轨迹。

柏树影剧烈晃动。伯邑考侧身挡在宫亭前方,右手扣住车板下的青铜弩机;石武深吸一口气,弯腰抄起一块燧石。其余壮汉纷纷亮出兵器,没武器的也抓起石块严阵以待。

"躲在这儿当缩头乌龟哪?石蛮子!"恶来趴在车上嗤笑一声。战车故意碾过水坑,泥浆泼了石武满身。另两辆战车怪叫着从两侧包抄而过,扬起漫天尘土。

石武怒目圆睁:"爷爷给你车轱辘开开光!"燧石呼啸而出,擦着恶来耳畔,将青铜车铃砸得粉碎。其余壮汉见状,纷纷掷出石块,一时间石如雨下。

"找死!"恶来脖颈青筋暴起,战车猛然加速冲来。千钧一发之际,宫亭高喊:"左轮!"伯邑考如鹞子翻身跃上车板,右腿横扫车轼暗格。"咔"的一声,弹出的铁钩死死咬住左车轮辐条,恶来的战车顿时歪斜。

电光火石间,伯邑考一把拽住石武腰带将他甩进车厢:"抓稳了!"

两辆战车轰然交错,车辕木屑迸溅,惊马人立而起。黄土被车轮刨出两道深沟,烟尘冲天。交错瞬间,伯邑考猛击机关,车底暗格弹出一片寒光凛凛的铁蒺藜,看得石武倒吸凉气。

另两辆敌车已调转车头,与恶来形成三角合围之势。伯邑考双手青筋暴起,猛拉绞绳,车底竹排如巨蟒吐信,将右侧敌车的锁链绞进车轴。石武趁机甩出套索,精钢钩爪"铮"地扣住恶来车尾铜环。

"给老子下来!"石武双臂肌肉虬结,生生将战车拽得倾斜欲翻。剩余两车见状急忙勒马,不敢再逼近。

"漂亮!"石武掌心渗血却大笑喝彩。伯邑考单臂控缰,汗珠顺着下巴滴落:"西岐老匠人的土法子罢了。"

恶来在颠簸的战车上破口大骂,三辆敌车狼狈退去,只留下漫天烟尘。壮汉们欢呼着爬上剩余两辆西岐战车,车轮碾过铁蒺藜,追着烟尘疾驰而去。

人声马嘶渐渐听不见了。

宫亭靠着柏树干打了个哈欠,打算回帐篷补觉。今日是各邦国狩猎竞赛,横竖没他这个星官什么事。

"大人!原来您在这儿。"小卜臣气喘吁吁地跑来,衣襟都被汗水浸透了,"大王急召您去主帐!"

宫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丝带:"就说我头疼......"

"求大人开恩!"小卜臣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小人若这般回话,怕是要被剥皮抽筋......"

颈间突然泛起一阵刺痛,那夜被利齿叼住喉咙的触感又涌上来。宫亭磨着后槽牙改口:"那便说我要为明日占卜焚香净身。"

小卜臣急得直搓手,话未出口,远处黄尘中突然炸开闷雷般的马蹄声。玄鸟旗刺破尘雾,金漆王车碾着碎石疾驰而来,青铜铃铛叮当作响。两辆红漆副车紧随其后,十二名青铜面具侍卫策马护卫,玄铁长戟寒光凛冽,马蹄踏得碎石迸出火星。

年轻的君王利落跃下车辕。今日他显然精心装扮过——墨黑猎装紧束劲瘦腰身,金线云雷纹在阳光下流转生辉。皮甲缀满鸽蛋大小的绿松石,红玛瑙流苏垂落肩头,猩红披风在风中翻卷如血浪。

"新制的猎装可衬孤?"帝辛原地旋身,腰间三柄镶金短刀晃得人眼花,"先前那套太素净,孤命他们重做了。"

宫亭眯起眼,扫过那身闪亮的装束,违心道:"甚是......醒目。"……真是骚包——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及你祭神穿的百羽衣惊艳。"帝辛攥住他手腕,"走,陪孤猎犀去。"

侍卫们齐刷刷垂首。远处观望的人群传来窸窣低语——新制的王车上竟并排插着两面旌旗,玄鸟旗旁赫然飘着星纹幡。

宫亭踉跄着后退半步,仍不死心:"臣今日需留守占卜......"

"孤已卜过了!卦显大吉。"帝辛不由分说将他拽上车辕,"今日日头毒,你且躲在车盖下,专心为孤执辔便是。"

青年只得认命登车,转头时正瞥见君王后颈——一缕雉翎纠缠在乌发间摇曳生姿,金丝发带末端的豹尾啪啪作响,活像只开屏的孔雀在炫耀尾羽。

腕间力道如铁钳,宫亭暗自咬牙。新君继位甫一年,威势却与日俱增。东夷血未干,鬼方骨犹寒,各方哀嚎犹在耳畔。几番征战下来,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血气,早非当年可随意逗弄的小老虎了。

想起上月处置祖伊巫祝时,朱笔一挥便是全族二百余口填了祭坑。宫亭后颈发凉。这帝王心术当真青出于蓝——杀人必诛心,除恶务尽根。

伯邑考给纣王驾车这件事,听起来像是古代“富二代打工记”,但其实背后藏着残酷的政治博弈!几个有趣的小知识带你轻松看懂[让我康康]

1. 史上最贵“代驾司机”

伯邑考本是西岐的继承人(周文王姬昌的大儿子),却被纣王扣在朝歌当人质。表面上让他当“御用司机”给纣王驾车,实则是拿他当筹码,威胁西岐别造反。反差萌:堂堂世子天天握缰绳,堪比霸道总裁送外卖!

2. 开车开进“地狱副本”

纣王这人疑心病超重,听说周文王是“圣人”,就想了个变态测试:他把伯邑考煮成肉羹,逼文王吃下。理由是:“圣人怎么会吃自己儿子呢?”(结果文王含泪吃了…纣王还嘲笑:“看吧他不是圣人!”)冷知识:文王后来吐出的肉变成了兔子,所以河南羑里城至今有“兔子是伯邑考魂魄”的传说。(第二点作者不赞同。不过这是最为广泛流传的伯邑考的故事。)

3. 驾车技术暗藏玄机

虽然正史没写伯邑考车技如何,但小说《封神演义》给他加了“黑科技”剧情:他献宝的“七香车”(自动驾驶 指方向),原型其实是周公旦造的指南车?作者大胆推测:能当君王司机,车技肯定一流,说不定还懂点“古代机械原理”~

4. 最惨“职场结局”

伯邑考打工打到命都丢了,死后却逆袭成神仙!《封神演义》里姜子牙封他为“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管星辰帝王,地位比弟弟周武王还高。神转折:打工人→天庭高管,这升职记够传奇!

一句话总结

伯邑考: 开着纣王的车,搭上自己的命,最后成了神仙BOSS——打工人的天花板莫过于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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