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道:“你是谁?”
我没想到他能回答,山间没有一丝风露出,只有我喘息之间呼出的白气,停了很久,久到我能听见山上有滚石滑落的声音,那声音在山壁间回荡,倏尔听他道:“胥猗。”轻轻两个字和着回荡的余音,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穿透,鲜血淋漓,是更多的恐惧。
我不是第一次听他的名字,胥猗,我以为他会是和野猪精一样恶心的妖怪,可是不是。我所见过实力强横的妖怪不多,相柳是一个,不过我并没有见过他出手,他站在那里,更多的像是壁画上的传说,威严,庄重,就像书本里写的那样,是一个标准的强者。
绥绥是一个,大家都对他心存敬畏,但他脾气随和,我从来没有见他出过手。
再往后想,柳眠算一个,我与他同行的时间不算长,也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战斗,可我就是觉得他是个十分厉害的妖怪,不是比我高一点点那种厉害,而是站在顶尖的强者,莫名的,他身上的气息让我有一种安稳的感觉,有他在的地方,总碰不到什么困难。
面前这个,与他们截然不同,如同深不可测的悬崖,没有光亮能穿透里面的黑暗,若是想要探寻,只会被烟尘一般的黑暗笼罩,吞噬。
这种害怕的感觉是由内而外的,恐惧就藏在呼吸的空气中,每一次抽气,恐惧都挤压在肺里。
不是并风王,只是他一个手下实力就那么强,不敢想象,那个躲在背后做缩头乌龟的妖怪实力多强。
我试图减慢自己的呼吸,控制自己往前踏出艰难的一步,全身妖力汇聚在背后的手掌,全力向他所在的方向打去。
“嘣”,飞沙走石,泥沙石头混着倾斜而下的雪粒,遮盖住我大半视线。
他轻而易举地躲掉,手指都没抬一下,我也没想到能打中他,只是想争取逃跑的机会,絮饶君说这个阵法必有边界,只要我跑到边界的地方,就有可能出去,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双腿有千斤,烂熟于心的飞行口诀我念了两遍才成功,我继续向前奔命。
才两步,我撞到一个透明的屏障,那屏障将我弹出很远。
头很疼,心情却是喜悦的,这是不是就是絮饶君口中的边界?
下一秒,我刚刚升起的希望就被眼前的景象浇灭在心头,胥猗站在另一边,依旧是那个姿势,依旧是居高临下的表情,他毫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前面。
我紧绷着的神经有一瞬间颓然崩塌,他始终站在我上方,我抬头看向他,造成一种仰望的错觉,这条路很窄,也就意味在我的视线里并不能抓住他。
胥猗没有出手,我不会天真地以为他在等我回心转意。
我想故技重施,妖力在我指尖明明灭灭,最终暗淡下去,再也聚不起来。
我的呼吸也开始破碎,天色转为黑暗。
我并没有什么能够拼命的东西,万不得已,我只能以命相搏。
我有时候很害怕死亡,现在却出奇的冷静,理智开始和恐惧较量,盘算能死在离这里多远的地方。
“我不想伤你。”他给出恩赐,也是最后的通牒。
我的牙齿在打颤,现在不说话才是保留我最后威名的最好选择,又想起安旭尧,他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与地上干瘪的稻草没什么两样,可我的死亡会比他更加体面。
我不着边际地想,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元星,我一定将她吊起来狠狠抽一顿,尽管我知道这个机会很渺茫。
咽下最后一口唾液,我活动手指,直视眼前的人,率先出招。
胥猗一昧地闪避我的招式,目光中终于窥见一两丝情绪,似是天大的遗憾,“可惜,你不知道,你是个很有用的人。”
我在心里回他,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
两厢实力差距太过悬殊,我用尽全力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而胥猗像是在戏耍猴子,每次当我苦思冥想出招式攻击他时,他只需要勾勾手指就可以将我耍得团团转,不是将我扔在山石上,就是将我倒栽在雪地里,同时又在我将要撞到的时候,用一股虚力拖我一下,以至于几个回合下来,我并没有受伤。
可是避免不了疼,力气也很快消磨下去。
简直要把我逼疯。
又一次被扔在雪里,眼前一片黑暗,没有力气爬起来,于是我就地一躺,将自己埋在雪里,贪婪地呼吸大把地空气,有雪顺势被我带到自己脸上,在接触到温热的呼吸后,快速融化,被我吸进嘴里。
我对他们来说应当是个很重要的物件,重要到这个物件不能有任何的损坏,我了然于胸,当胸膛不再大浮动起伏后,用最后的妖力幻化出一把剑。
我的妖力剩的不多,幻化出来的剑不大,不伦不类的更像一个匕首。
我用那把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狠狠按下去,立刻有血流出来,皮肤感受到温热,失去的鲜血用另一种方式开始回填我的心脏,本如秋风落叶般的身体不再畏惧严寒,左手按住右手的手腕,直到确认自己的膝盖不会再弯曲。
胥猗歪了歪头,然后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飞的离我近了许多,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等待我开口。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我只能赌,堵我在他们眼中的独一无二,赌我这味药的作用大于天。
“条件。”他自认为看穿了我的把戏,声音淡淡没有波动。
我道:“我们三个都不能死。”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可以。”
我又道:“我们要离开那里,且必须按照我们的要求来。”
他像是带了一层面皮,我所能看见的他空白情绪,嘴唇张合的幅度很小,道:“可以。”我心念一动,他倒是像刚成型的傀儡,是装的太好,见识的太多,还是真的不知道喜悲。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下一句话要说什么,胥猗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等我,眼皮都不合一下。
我不想就此妥协,所以我想等的久一点,这样我就能在心里期盼下一刻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可真的是太久了,我把心里所能想到的全都祈求了一遍,我祈求能有个妖怪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哪怕是天降一把神剑,总比现在万不得已,坐以待毙来的要好。
山川神灵没有一个听到我的祈祷,我心如死灰,脖子上的短剑拿下来,又重新横在脖颈处,原先的伤口还在潺潺流血,我已无心在意。
内心是挣扎的,我千百次试图寻找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无论舍弃哪一个,都会使我决定艰难。
太久了,久到我变得麻木,久到山合四野有微风轻轻冲动我的发丝,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那一缕微风与我此时此刻沉重的心情相比,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微风一旦吹拂便是无止息的,我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不断攀附在我原本麻木的脸庞,一下、两次,可能无数次过后才唤醒我的知觉。
猛抬眼,我看向几座大山,山的尽头没有光亮,我看不到从我身边穿过的微风,可我真真切切地能感受到,他在我身边围绕着。
风吹动了胥猗的表情,他看向我问:“还有吗?”
我尝试弯起僵硬的嘴角,大概是个不大好看的微笑,沉重的心落下,万物的声音重新钻进我静止的耳朵,大山发出哀鸣,我决绝转身向反方向跑去。
不代表情的傀儡转眼再次来到我面前,我只跨出去了一步,可就是这一步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他那张面皮上终于布满了愤怒,整张脸皮扭曲,不可相信地看着我胸前的那把短剑,青筋乍现,怒不可遏地伸手去够那那把短剑。
短剑是我妖力所化,现在我快死了,妖力自然在他手中化散,他徒劳地握住,却什么也没留住,此刻,我有一瞬间的畅快,而后看着他那张怨恨抽搐的脸,无比高兴道:“还有,还有就是我后悔了,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成全你们。”
我清楚地明白,如果我跑不出去,只要我活着,就相当于助纣为虐,我不想当一个恶人,哪怕身不由己。
天下哪有身不由己的事情呢?我自己的命不论走到哪,都得由我自己决定。
他早已失了原先所有的冷静和高高在上,面色惨白,瞳孔缩成针尖,眼里爬满红血丝,那是对事情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恼怒,再开口像是随时会炸响的雷,
“你竟然选择去死,你竟然选择去死,好啊,你怎么能去死,你知道我们花了多长时间找你吗?两百年,整整两百年,你竟然选择去死!为什么!为什么……大王谋划了两百年……你……”
山石炸响,天地都变了颜色,他一开始的喃喃自语变成洪水般的咆哮:“为什么!你会后悔的!我会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我的眼前开始模糊,我感受不到胸前的疼痛,只能感受到温热,我跌坐在地上,努力不让自己闭上双眼,最后再看一眼,可惜这方小世界已经被疯癫的人毁的不成样子,尘土飞扬,除了黑暗就是更加模糊的黑暗,大部分的雪色都融进了黑暗里。
只有一抹青色是那么显眼……
我恍惚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费力抬起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青色?莫不是我临近死亡的幻觉,这样单一的黑暗里怎么会有一抹亮眼青色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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