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在诡异的寂静中落幕。
雪莉白皙的脸颊被我揉的通红,就连眼睛都微微泛红,我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什么。
她看着我的眼睛,没有避开。
青春期女孩的眼像是脆弱的飞鸟,在蔚蓝的天空中试探的飞起,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困难,遇到阻挠...
但她还是打开了翅膀。
“骗人。”她轻声说,抬手捂住了眼睛,“你的话,我才不信。”
“现在不信,日后做给你看就是了。”
我坐起身,又看向那碗粥。
“有点凉了,用不用给你热热?”
“...不用,温的就行。”
于是苏格兰进来的时候,我们还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相处模式,看的他都有些疑惑。
“怎么了?”他坐到我身边低声耳语。
“对孩子说了爱的宣言,给感动到了。”我随口乱说,但自然也放低了声音,没让雪莉听到。
苏格兰闻言,了然的失笑,他最了解我,自然明白我对雪莉做了什么。
十六岁的孩子还太小,哪里承受的住面前人的语言。
他又看向身旁数药粒的女人。
更何况,那些承载着万千感情与承诺的话,看似骗人又胡闹,但却全然是她的真情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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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吃完饭,又接过了我递给她的药,趁着我给她倒水的时候似乎斟酌了片刻,随即轻声嘟囔了句“真是退烧药...”
我回头看她,她装作没言语模样,吃下药躺了下来,被子盖过头顶。
屋内的顶灯因为全岛断电而作废,只有一盏电量还没用尽的台灯支在床尾,还是犬饲先生见雪莉发烧专门找给我们的。
似乎是见我和苏格兰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愿,雪莉深吸口气,掀开被子,看向莫名满脸慈爱的我们,终于没忍住开口轰人。
“诶,你一个人不害怕吗?别看现在雨小了点,一会儿可还是会下大的!还会打雷打闪哦!”我真没吓唬小孩的心,她还发烧,放她一个人在这里,我多少有点不放心。
“...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害怕。”雪莉咬了下唇,“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突然大叫。”
“...那才不是大叫...”我哽住,苏格兰轻笑一声,见雪莉还是怼人的力气,便拉着我的手腕站起身。
“我们会在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回来,这里有犬饲先生看着,很安全,你好好休息吧。”
似乎是不适应苏格兰不那么冷漠的模样,雪莉迟疑片刻,目光轻轻落在他拉住我的手上,点了下头。
“至于任务...你不用着急,祭典被延迟了,我们会找到合适的机会,你之后再行动。”苏格兰最后嘱咐句,怕这个心思比年龄重太多的孩子因为担心任务而不敢入睡,“这几天,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
障子门推开又关上。
直到看到屋内台灯被关闭,我和苏格兰才走出院子。
外面还淅淅沥沥落着雨,整个世界被铅灰色笼罩,像是被恶魔吞噬,即将到来的暴雨是他为了消化食物所生产的胃液。
“你很担心那个孩子。”苏格兰走在我身边,撑一把伞,将我们遮挡在这小小的庇护所之下。
伞不大,两人贴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她还太小了。”我顾左右而言其他,只说些不痛不痒的原因,“在组织那种地方,她会生活的很紧绷,更何况...她很聪明,还受到琴酒的器重,所以日子更会难过。”
大量研究员被杀害,基层研究员被遣散,提前将雪莉带回国,并且前往人鱼岛...这一切都说明,组织的进度正在加快,他们需要雪莉迅速制作出所需要的药品,不容拖延,也不许失败。
年轻的女孩头顶仿佛悬挂一把锋利的宝剑,被银色的丝线脆弱的挂起,稍有不慎就会落下,连着一起斩落黑色的秀发。
雪莉...如此一来,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服下APTX4869,什么时候会进入主线...
“你啊...”苏格兰低语,声音回荡在雨中,“你想到的这些,也是我刚见到你时想的。”
“她自由惯了,怎么会习惯组织的生活?不喜欢被约束管教更何况命令,有时候容易热血上头,不顾一切的追寻凶犯,有时候又会过于共情...我还在想,如果你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该怎么办?”
我顿了下,连脚步都停住。
我没想到苏格兰会这么说。
初见那晚,他将一起情绪都收拾的很好,唯一流露的只有些许不解和担忧,所以我不知道他会想这么多,我会如此令他担忧。
“那你最后,得出了什么答案?”
最听话,最本分,最受人喜爱的苏格兰,应该也会选择一个稳妥的办法吧?不冒进,也不过于保守,最重要的是,不会影响到任务...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我,“我不是高明哥,没办法在瞬间想出对策。”
“但是啊...”他拉住我的大衣袖口,叫我和他一起向前走,“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嗯?”我有点没听懂。
“不管你做出格事情的那天是在什么境况之下,我都会站在你身后。”苏格兰看向我,声音将雨声都压下,世界瞬间寂静,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我一定会,让你安然无恙的回到长野的。”
带着泥土味道的风吹过,吹起身边树叶飒飒,吹的阴沉云层都流动,我望着苏格兰,一时竟答不上任何话,只能张了张嘴。
如果这里一切都是漫画,苏格兰会死在今年的十二月,不知道那天会不会下雪,他的鲜血又会不会染红白夜,将整个无情又懊悔的天台包裹,滴答滴答,流向不知去向的三十年。
当我意识到生活的世界不过是漫画世界后,我不认为自己因此悲伤失落,还是照常上班,过自己的生活,但我知道,我心中一直在盘算如何死去,不需要死的盛大,但最起码要给高明哥帮上忙,哪怕只有一点。
我不去想那些死去的朋友,我只是未曾在长河中出现的蜉蝣,翅膀小得可怜,怎么挥舞,都引不起世界的改变。
于是我死了一次,死了死了一次又一次。我开始怨恨,觉得这是对我不遵守漫画规则的惩罚...
但现在,我感受到身边人温热的体温,又看向他熟悉又漂亮的深蓝眼...
那才不是什么惩罚。
我会在阳光下祈祷,会在圣母像下祷告,我会努力扇动翅膀,会救下他们每一个。
“不过,其实不仅这些,我还在担心别的...”见我半晌不言语,苏格兰拉着我的手,揣进了他的大衣口袋中,“你适应的比我想象中好太多,我甚至开始担心,如果你真的喜欢上这里的生活,真的想去做黑手党,我该怎么办...”
他故意拉长了音,似乎为打破盘旋的沉重情绪,见我挑了下眉,他弯了弯眼睛。
“这个我想好了...我会装作你小时候最害怕的数学老师模样,然后教训你...”
“过分诶——”
云层越发漆黑,连带雨势越大。
路边没有路灯,就连挺拔树木都泛着黑绿色。
我和苏格兰对视一眼,差不多到回去的时候了。
“全岛断电,祭典延迟,今年的名单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登记出来,所以去年的也不必着急去找,等什么时候确定能离开了再拿也不迟。”我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庭院说。
“嗯,如果太早拿走,引起慌乱,反而不好脱身了。”苏格兰肯定道,“不过我们运气还算好,竟然直接住在了长寿婆的院中...这下无论是雪莉的任务,还是我们的任务,都方便多了。”
我听他说运气好,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刚刚差点被深海吞没...这小子从小就是乐观主义者。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带匕首...还以为你会偷偷藏一把左轮。”他把我在船上时给他匕首还给我,我摆摆手,叫他先收起来。
“...带了,不过在包里。你没带吗?还以为你会拆一把狙带来。”
“带了...也在包里。”
我俩对视一眼,无言失笑。
谁都对琴酒口中的“不必杀人”的任务感到不信任,不管是不是真的需要杀人,但带上防身武器总是没错的。
“轰隆隆——”
暴雨徒然倾盆而下,狂风大作,呼啸穿过林间,将路边高树吹得弯了腰。
闪电照亮天际,苏格兰眼中倒映着惨白面色的我。突然的暴雨让我们心中都不由得一沉,加快脚步向长寿婆的院中走去。
远处有人影向我们跑来,大步踩着水花。有些眼熟,靠近一看,竟然是犬饲先生。
就算在海难面前都沉着之人竟然神色慌张,额头不停落下汗来,见我们正往回走,急忙靠近,喘着粗气。
“犬饲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我蹙眉,赶紧问。
犬饲先生深呼吸,面色有些痛苦,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残忍的画面。
“死人了!”
他声音比过惊雷,在我心中炸开。
“一男一女,都死在了长寿婆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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