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洞窟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妖力溃散后的腐朽味道。

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这就……”燕时扒在不远处的石壁上看了个胆战心惊，借着一处凸起遮挡身躯，生怕祸及己身。

等仇琮彻底没了动静，才做贼似的探出个脑袋来，“这就死了？”

在场没人接他的话，无不震惊于方才言榷跟仇琮之间的打斗。

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卧槽……”盛景明目瞪口呆，连下巴都来不及收回来。

这还是在“谈秋”修为低下的情况下，倘若有一日得了机缘开了窍，那修为还了得？

怕是门中长老都要易位！

姜堰连忙上前扶起半跪在地的言榷，小心地检查他是否受伤。

言榷借力站起，随手甩掉剑尖上粘稠的绿色妖血，将剑递抛还给殷不觉。

殷不觉默默接过，指尖拂过冰冷的剑脊，目光在言榷沾了血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深邃难辨。

震惊之余，盛景明绕过殷不觉跑向言榷，口中还忍不住念叨：“小师弟你没事吧，刚才差点吓死我了！不过…那一剑真漂亮！”

他眼中既有后怕，也有掩饰不住的惊叹。

言榷轻笑一下，缓缓摇头：“多谢盛师兄关怀，我无大碍。”

盛景明不大相信：“真的假的？你不要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扯谎骗人。”

他目光迅速在周围扫了一圈，后知后觉有些瘆得慌，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带了几分神经兮兮地道：“该说不说，我觉得这地方有些克你。”

先是一入断枫崖就险些丧命，再又是坐溪岭路上遇袭，刚才又被迫跟害他的罪魁祸首来了一场你死活我的厮杀。

几次三番，倒霉得没边。

“确实有点。”言榷平心而论地点点头。

师兄弟几人围在一处叽叽喳喳说上好一阵。

“此间事了。”殷不觉的嗓音在后面响起。

不知道为什么，言榷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一丝落寞。但瞬间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从未发生。

“回归一门。”殷不觉率先转身，示意众人离开。

听到这话，盛景明简直如蒙大赦，连忙跟上。

燕时也从石壁后出来，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跟着大部队，准备寻机溜回自己的巢穴。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即将走出洞穴时。

“嗡——”

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地心传来，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仇琮的尸身下方陡然亮起无数扭曲的幽暗裂纹，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扩张，又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诡异地交汇于一点。

“小心！”距离裂纹最近的姜堰反应最快，厉声示警。

“轰——”

爆炸声响起的同时，姜堰一把将身边的言榷和盛景明向后猛推，自己则迅速掐诀撑起一道薄薄的灵力护盾。

顾不得什么形象，姜堰扯着嗓子拼命吼：“仇琮的妖丹要炸了！大家快跑！我殿后！”

盛景明被姜堰那拼死一推的力量直接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只看到姜堰的背影，瞬间就被刺眼的白光吞没。

“姜师兄！”盛景明撕心裂肺。

机会！

电光石火之间，言榷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脱身之法。

“姜师兄！”

言榷这一声喊得比盛景明还要撕心裂肺。

惊呼过后，落在众人眼里的是“谈秋”为了救人焦急，决绝，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救人一命也无妨。

虽然只匆匆见过两面，但姜堰此人给言榷留下的印象算不得差，脱身之前救他一命，送个顺手人情也不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姜堰衣角刹那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言榷的后颈衣领。

他“扑救”的动作戛然而止。

言榷：“？？？”

紧接着，言榷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拽回，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地摔落在地，跌了个七荤八素。

——殷不觉几乎在言榷动作的瞬间就察觉了他的意图。袖袍一卷，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处于危险漩涡中的几人猛地向后拂开数丈。

言榷：“……”

言榷挣扎着从地上撑起上半身，顾不得灰头土脸，恶狠狠地抬头看向打乱自己脱身计划的罪魁祸首。

言榷：“你……”

殷不觉不知何时已经移形换位到了言榷身边，眼神死死钉在言榷身上。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发言直刺灵魂深处：“你这是打算救人还是找死？”

废话。

不找死找你？

事已至此，言榷演都懒得演了，铁青着脸，直面殷不觉不虞的面色，不快反问：“你说呢？”

被救的人“咕噜”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连衣衫都不敢整理，“唰”一下跪得十分干脆。

“门主恕罪！”

姜堰垂着头不敢跟殷不觉对视，硬着头皮替“谈秋”求情，“小师弟关心则乱，这才丢了分寸给门主添乱。还望门主看在小师弟是为救同门的份上宽恕他！”

盛景明跟着跪：“请门主宽恕师弟！”

卫思岚自小在敕戒长老身边长大，某种意义上跟殷不觉也算同辈，多大的场面都见识过，倒不十分怵他。

只抱拳叫了一句“门主”。

“关心则乱？”殷不觉意味不明地笑了。

言榷：“？”

笑屁。

拿不准殷不觉究竟何种态度，求情三人组又把头压低了一分。

盛景明胆战心惊地瞥了眼当事人，只见言榷还梗着脖子跟门主对视，脸色看起来像是比殷不觉还要不爽。

不过他没多想，只当言榷在殷不觉的威压下被吓傻了，鬼鬼祟祟伸手，一个劲儿地扯言榷衣摆，示意他一起跪下来。

言榷膝盖硬脾气更硬，想着身份暴露大不了撕破脸皮，顶了天就是死一死，再回去找广告君看广告。

跪天跪地跪父母可以。

求殷不觉？

那必不可能。

对峙了好大一会儿，殷不觉才了然地颔首，正色道：“就算担忧同门，也不能以身犯险，让自己陷于险地。”

盛景明长舒一口气。

门主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小师弟运气还怪好。

毕竟归一门门规第一条就是“生命第一，情谊第二。”

入门的时候敕戒长老特意强调过这一条，原话说得特别糙：“遇到危险找师门找长老，要是师门也打不过就撒丫子跑。什么师徒同门的情谊先丢一边，绝不准个人英雄主义，自我感动的白白送死。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性命日后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出发点是好的，毕竟没有把握的舍己为人，除了多搭上一条性命没有任何益处。

众人点头如捣蒜，忙道：“是，谨记门主教诲。”

殷不觉问言榷：“记住了吗？”

言榷自然不服，没好气地从嘴里蹦了个：“是。”

殷不觉坦然接受了他的无礼：“记住就行。”

插曲过后，众人再度准备离开。

这时，角落忽然冒出个虚弱的声音。

“各位，”燕时颤颤巍巍地举手，“劳驾，能不能救我一命。”

众人这才发现方才爆炸波及最大的是一开始就缩在角落的燕时。

其他人被殷不觉护着，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而燕时离得太远，事发突然一时没人顾得上他。

虽然燕时不在爆炸中心点，但他到底是个鬼，魂力不稳，靠着点修为勉强能维持人性。

经此一遭，已然飘飘欲散。

生怕他们不答应，燕时继续说：“我虽然是个鬼，可我从未害过人。平日里可能有点小缺德，爱逗逗美人，但我心是好的。各位若能救我一命，在下一定感恩戴德，见人就说归一门好，好让他们入归一门当门徒。”

姜堰，盛景明和卫思岚面面相觑。

他们与燕时称得上素不相识。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鬼的话打个对折，勉强算个三级半浮屠。

可一行人中真正有能力救人的只有殷不觉。

几人开始犯难，互相传递眼神。

怎么办？

再跪上一跪求门主？

门主他老人家还会那么好说话吗？

“谈秋小友，”大抵是因为疼，燕时说话的声音变了调，“能不能帮我求求你家门主。”

一路上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殷不觉对言榷的特殊，燕时精准的知道此刻想要活命该先找谁。

眼见燕时面色比当鬼的时候惨白，此情此景跟脑海深处中某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发生一瞬的重叠。

言榷罕见地动了恻隐之心。

他张了张口：“你……”

殷不觉道：“你既已身故多年，为何逗留人世，迟迟不肯入轮回。”

燕时怔愣一瞬，想不通殷不觉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但为了活命还是老老实实作答：“我有仇人尚在世，不亲眼见他死，我心不甘。”

盛景明不住在心里暗骂。

真是蠢鬼蠢鬼！

说什么要亲眼看仇人去死，仇人不死呢？岂不是要动手去杀？那变成什么了？厉鬼索命！

归一门可是名门正派，门主怎么可能答应救你？！

燕时道：“还望门主成全。”

殷不觉颔首道：“好。”

言榷摸着下巴。

忽然觉得殷不觉这人有点意思。

“过来。”

燕时的残魂应声往殷不觉所在地方飘过去。

没有掐诀，没有念咒。

殷不觉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内敛、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微芒。他的的手稳如磐石，悬停在燕时仅剩的那缕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的魂光之上。

那缕魂光崩散的趋势被强行遏止，虽微弱如萤火，却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这还不止。

接下来殷不觉面前浮现一个拳头大小空间，黑洞洞的，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却能包容万物。

归一门三人组都被这一幕震住了。

尤其是卫思岚。

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盯着殷不觉的身影和那只悬停在残魂之上的手。

“周天墟……”卫思岚喃喃。

殷不觉手一挥，残魂被纳入空间。他目光扫过看傻了眼的众人，声音平静无波：“此地不宜久留，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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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求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