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集
另一边,小院门口。
暮色渐沉,丁氏心神不宁地在门口踱步,目光一次次焦急地投向空荡荡的巷口。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更添了几分焦灼。
“怎么还不回来……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角是明显哭过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摘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老大远,摘星就喊了起来:“夫人!夫人!”
丁氏心头猛地一揪,急步迎上去,见他身后空无一人,眼眶瞬间又红了:“青云呢?怎么就你一个人?青云他人呢?”声音里已带上了哭腔。
摘星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脸上却放着光:“夫人莫急!公子……公子好着呢!他跟卢公子走啦!去寒山书院啦!”
“什么?”丁氏彻底愣住,“卢公子?去……去寒山书院?”
她自然是认得卢屹的,那是卢氏嫡亲的外甥,顾府的常客,是与大公子顾灵渊一般尊贵出众的人物。可青云……青云怎么会与他扯上关系?还一同去了那等地方?
摘星咽了口唾沫,拍着胸口继续道:“卢公子是奉了宁王殿下的命令,亲自来接咱们公子!”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头上缠着纱布的贺掌柜扶着门框挪了出来,显然是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他伤得不轻,脸色苍白如纸,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摘星:“臭九,你说的可是真的?公子当真无恙了?刺……刺史大人是何态度?先前那司马来拿人时,可是凶神恶煞,毫不留情……”
情急之下,他喊出了摘星从前在酒坊时的旧名。
摘星很有眼力见,连忙上前搀扶住贺掌柜:“小的在刺史府外头等着,没见着刺史大人面儿,但公子出来时,没人敢拦!府上的长史还亲自把公子送到大门口的,客气得很呐!倒是那个林茂才,被刺史大人打了五十大板!屁股都打开花了!小的亲眼瞧见的!”
贺掌柜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终于消失了:“我就知道!公子非同凡人!连刺史大人也得给咱公子面子!那起子小人,再也害不到公子了!”
听闻这样的好消息,贺掌柜好似吃了灵丹妙药,就连头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然而,一旁的丁氏脸上的忧色却未曾稍减。
她蛾眉紧蹙,依旧难掩焦虑:“就算如此……也不必这般匆忙就走啊……”
贺掌柜此刻心情大好,宽慰道:“夫人不必过虑!卢公子既是奉了宁王之命而来,想必是有极其紧要的大事,关乎王爷,自然是一刻也延误不得的。”
他一个乡野草民,实则并不知道宁王是何许人物,但“王”这个字眼,就足以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威。
摘星在一旁猛点头附和:“对对对!公子可厉害了!卢公子对公子也很敬重的!”
丁氏却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安慰,一张风韵犹存的美人面依旧带着忧切:“那他可交代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哎呦!”摘星猛地一拍脑袋,像是才想起最重要的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索出一块玉佩,郑重地双手递给丁氏:“夫人,这是公子让小的交给您的。公子说,他此去寒山书院,归期不定。让您安心等贺掌柜伤势大好,便由贺掌柜陪着,带上小的,咱们一起去金陵城金鱼弄找柳公子。这玉佩便是信物。”
丁氏迟疑地接过,只见这玉佩质地温润,雕刻精美,正是昔日柳文瑛赠予顾青云的那一枚。
她看着玉佩,一时怔忡:“金陵?柳家?我们……我们要去金陵?”
忽然间,她恍惚想起三个多月前,自己曾劝他离开云州这是非之地。当时他沉默片刻,只说要从长计议。
难道,从那时起,他就在谋划今日?
离开这里,本是丁氏先提出的。可当这一切突然变成现实,丁氏心头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舍与彷徨。
丁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目光情不自禁望向巷子东边的方向,那是顾府所在的方向。
一个绝不能为外人道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在离开之前,无论如何,她还想再偷偷回顾府看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偷偷地望一眼那朱门高墙,望一眼……那里面她真正牵肠挂肚的人。
与丁氏的愁肠百转不同,贺掌柜和摘星已是满脸兴奋。
“去金陵!公子这是要带咱们去金陵另立家业啊!”贺掌柜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公子深谋远虑,非常人能及!小的就算拼却这条性命,也定要护得夫人周全,平安抵达金陵!”
在他心里,顾青云的任何决定都是英明正确的,他只需毫不犹豫地追随服从。
摘星也雀跃不已:“去金陵啰!咱们要去金陵啰!”
他一个孤儿,侥幸能活到这么大,已是幸运。过去在醉仙坊做小二,贺掌柜还会时不时打骂,如今他被公子收为仆从,吃得饱穿得暖,也不曾对自己动过手,他自然是唯公子之命是从。
公子去哪,他就去哪。
*
而此时的顾青云,正在前往寒山书院的船上。
顾青云独立船头,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最后望了一眼云州的方向,目光深沉,似有万千思绪,又仿佛空无一物。
这座承载了原主所有悲欢与记忆的城池,在视野中逐渐模糊,终将也化作一段尘封的往事。
云州城此刻虽看似平静,但顾青云深知,在这大厦将倾的时局下,一方偏安的净土何其脆弱。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各方势力角逐的黑手,迟早会撕裂此地的宁静。
他不得不思虑深远,不得不“杞人忧天”。
乱世之中,人命贱若蝼蚁,轻如草芥。
他不仅仅要自己活下去。
更要拼尽全力,护着身边那些他在意的人,一起在这滔天逆流中,寻一条生路。
*
船行水上,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
卢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加之有心一探顾青云,便时常寻他谈天说地,博古论今。有时也会置一棋盘,杀个痛快。
当然,两人也极有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关于顾凌云以及顾家内宅的话题,只谈风月,只论乾坤。
卢屹学识之渊博,见解之通透,气度之温雅,确不负其世家君子之名。而顾青云的机智敏锐,也得到卢屹的由衷钦佩。
纵论诗文,探析义理,在同辈之中,能与卢屹见解相仿、才思相抗的,向来唯有他那表弟顾凌云,二人并称“寒山双璧”,并非虚言。
然而此刻,与顾青云的一番畅谈,卢屹惊讶地发现,顾青云的学识、见解,竟全然不逊于顾凌云,甚至在对于某些时局大势的洞察上,隐隐超越了顾凌云。
后生……可畏啊。卢屹第一次生出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几日的相处下来,卢屹自觉与顾青云已算熟识,索性告知自己的表字。
“云笙,乃吾的表字。是及冠那年,家祖亲自所取。‘笙’者,凤鸣之音,寓声清越,可致祥瑞。家祖期望我……能如清音响彻云霄,不负此生。”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而今,物是人非。”
寥寥数语,却道尽了家门巨变、山河飘摇的沉痛。祖父惨死狱中,那个祖父为之操劳一生的王朝,正处在风雨前夕的动荡之中。
顾青云静默聆听,心情也沉重起来。
就连卢太傅这样的三朝重臣,也死于朝堂倾轧。
大瑞朝,气数将尽。
王朝兴衰,起伏更迭,如同潮汐涨落,本就是历史发展的必经轨迹,只是不知,接下去哪方势力能够脱颖而出,执掌乾坤,成为这盘天下棋局的最终赢家?
西北的慕容烈?南边的盛世军?还是摄政王东海王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风云激荡,前途未卜。
见顾青云一言不发,卢屹不由问起:“不知青云你的表字是?”
顾青云回神,坦然一笑,并无丝毫窘迫:“我尚未有表字。”
卢屹闻言微怔,随即想起顾青云确实还未到弱冠之年。按礼,男子二十而冠,由父亲或尊长赐字。如今顾明舟已然病故,顾家那般情形,又有谁会真心为他思虑这些事?
想到此处,他不免生出几分怜惜,温声安慰道:“无妨。待到了书院,我或可恳请院长为你取一字。院长惜才,必会应允。”
他说得轻描淡写,顾青云也没放在心上。
殊不知,在整个寒山书院,能得宁王殿下亲自赐予表字,是莫大的殊荣。寥寥数位获此恩遇的学子,无一不是惊才绝艳、深受宁王看重。
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更是一种无形的宣告与庇护——此子乃宁王门下,动他之前,须得掂量三分。
对于即将踏入仕途的寒山学子而言,这层关系至关重要。
顾青云对此中深意尚不知情,只当是卢屹一番好意,便笑着颔首:“那便先多谢卢……云笙兄了。”
在卢屹微微谴责的目光中,顾青云从善如流地叫起他的表字。
他对此事并不十分执着,表字于他,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他的立身之本,从不系于一个名号。
新地图开启~小青云冲冲冲[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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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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