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嬷嬷顿住了脚步,对着后面说了一句:“唉,可怜老爷一片爱子之心,竟教出这么个……唉!”话里内容是叹息的样子,但语气怎么都是幸灾乐祸。
后面跟着的仆从提着的灯笼散发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她脸上的笑容堪称狰狞。
但她的笑容并没能保持很久。因为屋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推开被褥的动静,随后刘瑛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这是怎么了?外面这么大到动静?”
嬷嬷的笑容一下垮了下来:“三小姐,你在里面歇息着吗?”
刘瑛的声音透着股刚醒时的茫然:“我早就歇下了呀?只是外面这么吵嚷,我就醒了。”
嬷嬷狠狠瞪着那个打小报告的丫鬟。丫鬟跪了下来,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咚”地一声响:“奴婢不知道!奴婢明明是亲眼见着三小姐从后门出去的……”
嬷嬷狠狠踹了那丫鬟一脚:“关乎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胡言的?”
丫鬟高声道:“若是……若是您不信,可以叫后门那门房来问话!我亲眼瞧着他收了三小姐一支簪子的!”
屋内刘瑛的声音此时多了一分怒意:“我好好在屋里歇着,怎么就偷溜出去了?你这丫头胡说也得有个度!若是让父亲误会了该怎么办?”
嬷嬷的声音里没了刚才的张狂:“是,是,这丫头冤枉主子,胡言乱语,活该被发卖,我们也是被蒙蔽了,生害怕您在外出什么事。”
刘瑛声音冷冷道:“是生害怕我在外面出什么事,还是生害怕我在外面不出事?”
嬷嬷哎哟一声:“三小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们都是刘府的人,刘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么会盼着你出事呢?”
这蹄子今日怎的突然硬气了起来?嬷嬷暗自嘀咕着,但她面上不显:“不过这丫头具体该怎么处理,还是得您给句准话,劳烦您出来再议?”
刘瑛的声音道:“这种污蔑主子的刁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想必在家规里能找出个一二三四来,再不济去问问父亲的意思,我不敢失了规矩。”
嬷嬷以为刘瑛此刻确实在屋内,再纠缠下去也没了意义,只是将事未成的愤怒都发泄到了那个告发的小丫鬟身上,又狠狠踢了她一脚:
“既如此,刘府也容不得这种背主的奴才,明儿个把各房的人都召过来,看她被打二十板子之后,上水刑吧。”
水刑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酷刑,这种刑罚得把人绑在椅子上,用布蒙住他的头往上浇水,受刑人与空气隔绝,下意识喘息之际反而越发呼吸不畅,最后窒息而死。
陆宛音在模仿刘瑛的声音时不了解其中内情,若是知道了这种酷刑的具体内容,说不定会当场破功——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小丫鬟尖利且夹杂着哭声的求饶慢慢远去。因为了解自己的命运,她跪在地上磕头不不肯动,结果却被叫了两个家丁来拖远了去。
嬷嬷又转头对屋内道:“这事实在是……老奴在这里先向三小姐告歉了。”
“若无事就先退下吧,我还要歇息。”
嬷嬷又说了几句轱辘话,带着一行人走了。他们气势汹汹地来,结果退下的时候颇有些狼狈。
刘府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这件事就像是往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虽然石子没在了水下,但被激起的涟漪却久久未曾散去。
府内的夜巡一如往常,但家丁也是人,多少会被这件事分走注意力,另外这一夜有多少人会因此事心神不宁到彻夜不眠——这就很难说了。
刘瑛大概是其中之一。陆宛音帮她渡过了这场劫祸,她当场跪下来向着陆宛音磕了几个头。
陆宛音生害怕动静大了被巡逻的家丁察觉,赶快把她扶起来,连连摇头,又示意刘瑛趁着家丁巡逻的空隙回房去。
刘瑛照做了。等确认刘瑛安然无恙地回了房之后,裴澈才又带着陆宛音出了刘府。
离刘府有了一段距离之后,陆宛音开口:“我欠你这一次,你有什么要求?”
裴澈回得很干脆:“没有。”
陆宛音诧异:“没有?”
裴澈道:“我想不到我有什么需要求你的地方。”
陆宛音歪头:“咦,那之前又是谁把你从那个老太监手里救回来的?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裴澈回复:“此一时彼一时,得就事论事。”
陆宛音用力地哈了一声,只觉得和这个男人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
裴澈把她送到了家门口,随即就要转身离开。陆宛音进门前思来想去,还是转头,对着已经变成视野里的小点的裴澈说了一句:“诶,晚安。”
那小黑点一顿,随即又消失在了陆宛音的视野里。
什么人啊。陆宛音嘀咕了一句,最后还是关了门。
她问系统:“上次我救了裴澈,你给了技能点,那我这次救了刘家姑娘,有奖励没?”
系统回复:【刘家姑娘不是任务发布的目标,除非她的人生彻底转个向,比方说她因你不用再受她家里的摆布,这边才会考虑发放额外的技能点。】
陆宛音撇嘴:“啧,小气。”一边却又不由得担忧起在刘府的刘姑娘来。
这京城里不但晚上暗流涌动,白日里也不平静。到了上朝的时辰,京官皇子王爷齐聚一堂,平素里有矛盾的都不得不捏着鼻子待在一块。
天子眼皮底下,都不好做得太过火,但寒暄时互相呛几句是难免的。
楚亦刚听了一嘴两位官员之间打了好几个机锋的客套话,深感无趣,正准备拔腿就走,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端王。
端王有先天不足之症,后来寻遍了天下名医,磕磕碰碰地活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只是苍白的脸色与消瘦的身形却是怎么都补不回来的。
他的瞳仁极黑,盯着人的时候总盯得人心里发毛。
“皇侄近来无恙否?”端王的声音斯文尔雅,压根听不出他就是一支朝中风头正盛的政治势力的头头。
“多谢皇叔挂怀,侄儿一切安好。如果皇叔能多资助我些银两,让我把城西那家巫山梦盘下来就更不错了。”楚亦的声音在这里颇为轻佻,仿佛一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子。
“不像话。你好歹也过了弱冠之年,怎的天太天沉溺在花楼里面?还是早日争取谋个一官半职,为你父皇分忧吧。”话语像是谆谆教诲,但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的感觉。
楚亦混不吝地一摆头:“像我这样的人,不给父皇添乱子已经是最大的分忧了!”
端王没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此时距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他状似闲聊地提了一句:“前段时间殷总督发现了裴澈的踪迹。”
“裴澈?”楚亦皱眉,“谁……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好几年前被抄家流放的那个忠勇将军裴浩的小儿子?他怎么回了京城?”
端王作出了副惊奇的神态:“你居然还记得他。”
楚亦揉了揉眉心:“想不记得很难吧?当初他从去敲登闻鼓,可是弄出了很大的架势呢。当时他才十五岁吧?”
“若不是罪人之后,他小小年纪就能从一队卫兵手里跑出来,当真是个武将的好苗子。”
端王道:“此言差矣,将帅可不是只靠武功高强,如何用兵也是一门学问。”
楚亦面上显露出几分不耐烦来:“皇叔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些,反正到边关去驻守跟我没关系。”
端王似乎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你……”
楚亦打断了他的话:“快进去吧,父皇在等着呢。”
端王只当楚亦是为了找借口不想听他的长篇大论。他望着楚亦吊儿郎当在前面晃荡的背影,边暗自思索着。
那日尹无缺追出去,行了半里路,用了把周围的地都要翻过来一遍的势头,却找不见半分新近的有人走过的痕迹。
手下有人提议再回那座破庙看看,说不定这是声东击西之计,但当他们再回去的时候,不但找不见裴澈,连那待在屋里的乞儿也不见了踪影!
这时尹无缺哪还不明白,他被人骗了!有人在里面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又有人在外面调虎离山,这怕是一个团伙所为!
自从裴家全家被流放两年之后,京城内就出现了一个打着裴澈名头的人士开始四处活动,尤其是在端王的势力范围内,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
当年端王为了把裴家的兵权收归自己所有,亲手主导了裴家谋逆一案,但因裴浩身上有先皇赐下的免死金牌,刑罚只得由株连九族改为流放。
如果是裴澈本人,出于恨意想向端王复仇合情合理,但端王让手下人修书一封去询问裴家流放的采石场,却被告知裴澈与他的家人一同在采石场劳作,一切正常。
无论这人是不是裴澈本尊,他于端王就如同蚍蜉之于参天大树,轻易动摇端王不得。
他弄不出什么大动静,却像蚊蝇一样烦人,终于扰到了端王。
于是端王让尹无缺做了个局,手下的卫士却是一个顶一个的饭桶,好不容易挑下了那人遮面的面巾,却还没好好瞧清楚人家的脸,就让人家逃了。
端王思绪流转,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能培养出能模仿鸟叫的暗卫,说明来接应这人的势力来头不小。是谁?
当今圣上子嗣颇丰,却大多年龄未过十二,四书五经能否背完整尚且还是难事,更不用说来争储。
而已成年的皇子,除了大皇子楚广与面前这个二皇子,还有一个从十三岁那年魇着了,得了失心疯的三皇子楚明。
楚广与端王是同盟,余下的二位皇子,不说楚明,楚亦这人面上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世人皆知楚亦好游乐,好美色,购置了一大批吃喝玩乐的产业,日日沉溺于其中而不思进取。况且他身边只有按皇家规格拨去的暗卫,里面埋了端王的眼线,每次汇报也无异常。
只是可怜其母,儿子不成器,家中又与蒲家交恶,怕不是夜夜都捏着手帕心碎而泣。
皇子都这样,京中官员更不用说,敢明面上对大皇子继承大统一事不满的官员都被打压得不敢出声。
但此刻却出现了一个敢跟他对着干的人,并且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想来怕是活腻了。
思及此处,端王冷冷一笑,朝着上朝的紫宸宫缓步而去。
如果被他揪出来,他决不会好心给他们留个全尸!还有那只恼人的小苍蝇,他也会大卸八块!
走着瞧吧!
宛音:承蒙赏识,我一人居然能顶一支暗卫[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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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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