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好的水桶齐刷刷地排放在水池旁。

等非瑜快要接满最后一桶时，他看到翱飞正在试探性地触摸水桶的提柄。

非瑜有些纳闷，事实证明翱飞就算受伤了，力气也比大多数人大，可为什么翱飞却认定自己使不出力气，提不了重物。

因为自卑？

不，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翱飞确是会在某些方面比常人自卑，但在自己说得上话的地方也能正常发表言论，并不是一个完全自卑的人。

如果他的力气的确比常人大，那他说的最多的话应该是“我以为自己提不了”，而不是”我真的不行。“

除非，翱飞说的都是正确的，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他的手的确受伤严重，提不了重物。

是这个副本赋予了翱飞能力？

疑问出现的那一刻，翱飞放弃了试探。

非瑜见他去关水龙头，便走到了水桶旁，两手分别提起一桶水，很轻松。

水桶倒不是很重，他提得起来，翱飞也肯定能。

身后的水流声没有在预料中停歇，非瑜察觉出一点异常，转过去只见翱飞弯着腰使劲拧着水龙头，却怎么都关不上。

“怎么回事？怎么关不上？”

在非瑜的视线中，一个缩起来的身影在水龙头的位置忙碌着，在沉重的阴影下，转动着的水龙头水流迅猛，喷溅出更大的水流，喷溅在地上，在墙面上，投射出无数的线条。

仿佛那些都不是水，而是画出来的线条，哗啦啦，哗啦啦，全都流进水桶，成为了某人的颜料。

“关不上！”

随着翱飞的声音落下，水池内溢出水来，汩汩地垂落在地面上，湿了一片。

冰冷的气息从水面吹来，迎面砸在了非瑜身上，激荡出凛冽寒风。

非瑜面色一惊，觉察到危险的气息，当即放下水桶。

“退回来！”

非瑜伸手要去抓翱飞的手，要将他拉出这寒风之中，却没想到危及自己。

那一瞬间，自己也被冻住了，什么都动不了。

水浸湿自己的鞋，流进自己的骨髓，慢慢地灌满他们的身体。

水夺走了他们的呼吸，夺走了他们的温度，要将他们所有属于人类的东西全都夺走。

极致的窒息感侵袭着非瑜，脑中封闭的气体逐渐殆尽，非瑜感觉自己快要融入水中。

就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体内的一道保护层破碎了，窒息感并未减少，而是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如势不可挡的风浪，将人的灵魂卷入浪潮中。

这就是死亡。

碍于特殊的保护机制，一直以来，非瑜认为死亡和生命无痛无痒，现在打破了阈值，非瑜才感受到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亡。

生命是有呼吸，是拥有，而死亡是没了呼吸，是一无所有。

这是前所未有的痛感。

在死亡的边际线中，非瑜居然不觉得遗憾和可怕。

那种情绪是从心脏产生，蔓延着没有生命的身体，抵达眼睛，湿润了他的眼膜，温暖了他冰冷的温度。

“我们见面了。”

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非瑜被冻得还不能睁开眼，只能听到那个声音在自己耳边说话。

“想我吗？”

说话人的声音很沉闷，带着些许的轻佻和挑逗，熟悉且陌生。

就算被掐着脖子，非瑜的头脑还是映出了说话者的模样。

墨绿的眸子里盛着宇宙银河，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运筹帷幄的得意感和孤傲感，非常令人讨厌。

非瑜睁开眼，果真看到了脑子里的人，只不过这次，他却觉得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跟刚才脑子里想的人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说不清。

“吓傻了？”

“言常”掐着非瑜脖子的手更用力了，那种窒息感又一次袭击非瑜。

跳跃的视线中，尽数都是红色的血水，但这里没有血腥味，也没有线条。

“不要害怕。”

“言常”歪着嘴，墨绿的眼眸突然变黑，发狠道:“我很想你。”

说着，“言常”掐紧了他的脖子，非瑜吐了好几口气，水中浮起了他呼吸留下来的气泡，本能反应让他想挣扎，可敌方的力气太大，他根本无法挣脱。

危机之下，非瑜摸上了自己的腰侧。

“我们一起死在这一潭死水，好吗？”

在敌方要使出更上一层楼的力气时，非瑜用尽全力抽出了弯刀，狠狠地刺向了敌方。

也不知道刺中那里，只在水中闻到喷溅出来的臭味，而桎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泄出力气。

甫一松开，非瑜就捂着脖子退了出去，看向敌方，只见他被刺中的地方黑气弥漫，炸开黑色的线，垃圾的味道污染整个水面。

果然，这个人根本不是言常。

这臭味很臭，比上个副本里的黑墙臭上几百倍，非瑜以为自己会被臭晕厥过去，却没想到保护机制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夺走了他的嗅觉。

那一瞬间，非瑜竟有些失落。

他抬起头，对着那人，霸气道:“你根本不是他。”

那人被撕开了伪装，感到很惊讶，似乎这是第一次有人看穿。

“你怎么知道？”

非瑜缓过劲，眼神里的杀气逐然攀升。

“你的组织派你下来就没调查过，他比任何人讨厌多了。”

话音刚落，非瑜迅速调整过来，一柄弯刀冲向敌人，敌人闻风而动，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非瑜不恋战，解决了性命之忧，就想解决逃出当前的问题。

他在水中游着，想寻找一切突破口，可这里全是水，根本别的，一切有关副本的东西都被抹杀了。

大脑极速运转着，突然他抬眼往上看，眼前的水红油油的，很光滑很平静，没有一丝一缕的波动，没有想象中的跳动线条。

非瑜瞬间明白了。

这里根本不是副本，而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从他进入禁闭室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想那些线条的意义。

幻西是个自闭症加精神病患者，他画出来的东西一定反应着某种规律，可能是他的内心，也有可能是侵染他多年的环境。

直到他看到水龙头跳动的线条，非瑜就将答案锁定在了后者，也就是说幻西与副本环境存在着紧密的联系，这也侧面印证了翱飞的话——幻西有可能就是副本本身。

而这里，不存在线条，这就说明了这里不符合副本规律，不符合副本规律的地方那就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他为什么会到虚假的世界，很有可能跟刚才伪装成言常的人有关，有可能跟那个和宁安一样的人有关，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触发了副本的敏感点，被副本驱逐到这个地方了。

不过，刚才那个人说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你应该死在这一潭死水中。

这里是死水。

如果他把这里变成跟副本一样的活水，是不是就能重新回到副本。

非瑜拿出了许巍递给自己的笔。

这是幻西的画笔，肯定不是普通的画笔。

非瑜提起笔，依照记忆，在水中挥舞着那些线条，但想象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水中依然是平滑整齐，划不来一点裂缝。

这就好像在昭示着，死水不能变成活水。

非瑜闭着眼脑子里重新排列着那些线条，万千线条在脑中的封闭空间中跳动着，渐渐汇聚成了发着光的银河。

是光。

有光的地方才会有线条，之所以这里死水就是垃圾方阻挡了这里光源进入的入口。

刹那间，非瑜睁开双眼，湛蓝的眼眸中映出的那一道银河，自动追寻到水中发着光的位置——那里是刚才垃圾进入的地方。

非瑜向上游动，游向那一点光源。

光在上方的水面中折射出一块平整的金色墙面。

当非瑜用手搅动那些墙面，墙面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而他把画笔划在墙面上，墙竟出现了一道裂缝。

双手一挥，那道裂缝又消失了。

就是这里了。

按照脑中线条的排列，非瑜洋洋洒洒地在墙面上复述着一个自闭症患者的宇宙，当宇宙的最后一笔完成时，水中出现了搅动的声音。

呼呼呼，像大风，那些线条被吹向四面八方，红色的死水出现了万千的线条，在金光的照耀下，跳跃着，形成了非瑜脑中的银河。

他的身体变重了，刚开始只是慢慢地往下降，但很快他就急速下降，快得那些线条组成的银河都只能变成一团模糊的光源。

等到下降到某个最低点，非瑜突然脱离出水面，久违的空气缠上了他的呼吸，熟悉的温度爬上了他的皮肤，双脚踏上有实质的地板。

眼前不再是死水，而是水池子。

水龙头已经关上了，没有哗啦啦的浪费声，而在旁边，站着两个人。

“你是不是有毛病，没实力能不能找个地方待着，你明知道你自己废还出来作祟！要不是我你早就溺水死了。”曲傲侠大声斥责翱飞。

翱飞鸵鸟状耷拉着脖子，不断地抽泣，“你能不能别说了，非瑜都不见了，我们先去救他。”

曲傲侠看他这个怂样，气得要死，道:“我救你一个就费力，我还救他？管他不见了还是死了，我反正不救。”

说完他嘲讽地哼了一声，“他不是你大腿吗？如果这就能让他死，那你这个大腿还真废，比你还要废，我劝你趁早换个，两个废物一起只会是超级大废物！”

“曲傲侠！”翱飞大叫了一声。

曲傲侠:“叫什么！”

“你不能这么说他……”

在两人争吵时，非瑜默默地提起了两桶水，水桶离地时，非瑜故意弄出了一些摩擦声，空旷的走廊里响起了不小的回声，那边两个人都看了过来。

非瑜盯着曲傲侠，道:“超级大废物能回收利用，是可回收垃圾，你呢，你是有害垃圾还是其他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