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宵月躲在眼镜男的怀里，指着前方惊恐的大喊。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又齐齐回头看了眼左听白。她的脸色惨白，像是看见了地狱的恶鬼，张了张嘴，却连一声也喊不出来。

叶绵幂下意识地要拿起弓，手却顿在了半空。假发女孩看见她的举动，挥舞着手臂，状似疯魔地愤怒质问道：“你还要杀谁，你不知道他是那个女生的男朋友，你又要让她的亲人朋友死在她面前吗？”

巡逻小队却哪管那么多，前面几人架起盾牌，后面拿武器的人也准备就绪，只待变成白眼丧尸的灿哥冲过来自投罗网。

“你们要干什么，不可以，”假发女孩像是要冲到盾牌前质问众人，但是又舍不得放下母亲，只得坐在地上怒喊，“那个女生，他们要杀你的男朋友啊，你还愣着干嘛，快阻止他们！”

左听白如梦初醒，却连连摇头，用颤抖的声音道：“他已经是丧尸了，不是我男朋友。”

假发女孩神情一滞，嗤笑道：“你根本不爱他。”

沙清玄蹙眉，不可思议道：“疯了，真是疯了。”

灿哥的腿上原本有伤，此刻拖着病腿却脚步极快，循声向假发女孩冲去。假发女孩却躲也不躲，抱着丧尸尸骸坐在地上。

谢南轩迈步上前，侧身闪过丧尸的扑咬，一斧头砍下了丧尸的头颅。

“啊！——”封宵月的尖叫声压过左听白的惊叫，引得旁人侧目。

“看好了，这是丧尸，不是什么人，”谢南轩一脚踢开丧尸的脑袋，那白目圆睁，眼底却空空如也，“在他变成丧尸的那一刻，人就已经死了，他成为了以人类为食的怪物。”

假发女孩眼中满是恨意，怒骂道：“我看你们才是怪物，你们怎么能确定她已经死了，凭什么由你们决定？”

沙清玄拿过旁边人手中的盾牌，指着上面的一块盘子大小的凹陷，问道：“即使她还是人类，但是她攻击其他人。这样大的攻击力，进化后的丧尸还能使用武器。你听听乐乐在图书馆里的哭声，你觉得我们不杀了她，难道还要用爱感化她吗？”

“我妈妈从来没想要害人，她被咬之后宁愿扔下我，自己躲进博物馆里不去害人。谁知道……”假发女孩眼神冰冷，目光在左听白和封宵月身上来回移动，恨恨道，“她们非要跑去博物馆自寻死路。”

封宵月正欲上前，却被眼镜男拉住，她心虚地看了眼小骆，没有再多嘴。

“如果不是她们，不是叶绵幂，我妈妈还活着，哪怕是以丧尸的形态活着。只要有一天，被人研究出治疗丧尸病毒的药物，妈妈就能回来。”

“可是如果不是你们，爸爸不会被烧死，妈妈也不会死，都是你们。尤其是你，叶绵幂。”

叶绵幂迟迟没有动静，此刻眼神复杂地开口问道：“你关注我的动向，所以我们在花园时，是你用井底的手机唤醒丧尸攻击我们，想要阻止我们去博物馆对吗？”

“什么？！”

“原来是她想害死我们？”

假发女孩站起身，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输入一个快捷指令。叶绵幂口袋里的一只手机同时响了起来，这次大家清晰地听到了这首童谣。

手机里稚嫩的童声，和面前女孩空灵的嗓音重叠，在寂静的夜晚弹奏出美妙的歌曲，一阵阵清凉的浪花拍打在脚上，卷带着烦恼翻滚回到曲目的海洋之中。

闻听天籁，众人的心境为之开阔，看向女孩的眼神除了嫌恶，更多了一份不解。

假发女孩背过身，跪在母亲的身边，平静地自言自语起来。

女孩叫柯凝羽，那年十五岁，是一个擅长唱歌的姑娘，签约了国家著名的音乐剧团，未来前途无量。

可是命运总喜欢和人开玩笑。在她签约剧团不久，她患上了尿毒症，导致肾衰竭。

医生建议换肾，柯凝羽和父母配型成功。她的父母深爱她，将她视若珍宝，争着给她配型。

最后爸爸坚持自己捐肾给她，但是柯凝羽再次被命运捉弄，换肾之后出现了排异反应，第一次肾移植失败。

病痛将一个美丽的姑娘折磨地体无完肤，她甚至没有什么力气唱歌，日日以泪洗面。

妈妈为了不让柯凝羽难过，找到她小时候的录像带，录下她童年唱过的最好听的歌，用作手机铃声。

柯凝羽听到童年的自己为她加油，在家人的鼓励下，坚强地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这次很幸运，肾移植手术很成功，她终于活了下来。

但是不幸的是，这次用的是妈妈的肾，父母的身体就此垮了。

爸爸妈妈是普通的工薪阶层，靠自己的能力在家乡站稳脚跟。但为了给她治病，辞去了工作，卖掉了房子，倾家荡产来到X市打工，因为这里有针对她的病情，最好的医疗团队。

父母在为她治病的过程中，从来没有提过一个钱字，也从未后悔过。每次都让她安心治疗，安慰她即使因为化疗没有了头发，也是他们眼中最好看的女孩。

换肾后她的身体大不如前，也不知道会在二十几年还是几十年后离开人世。

看着父母日渐长出的白发，曾经爱买衣服的母亲穿上了旧衣，曾经爱买钓竿钓鱼的父亲开始信佛，她恨自己亏欠父母太多，暂时也没有办法偿还。

只能等她长大，努力学习，多赚钱孝顺父母。回家乡后，她会补上学业，但她们家乡没有这么大的图书馆，所以这次她和父母来到市图书馆，想在离开这座城市前多见见世面。

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在一起，一切都不重要，一定能撑过难关。

这是她在丧尸爆发前的愿望。

她一定要保护好妈妈。

这是她在爸爸为了保护她们母女逃跑，自己被丧尸围攻后的信念。

爸爸妈妈也变成丧尸，其实她也不那么害怕了。或许丧尸只是得病了，只要爸爸妈妈还在，总有一天能像她一样治好“病”。

这是她被妈妈藏在井盖下，看着头顶的丧尸时的希望。

但是她从井底爬出来，逃进图书馆后，却在窗户上看到一个女生烧死了她的父亲。

她忘不了自己的亲人被活活烧死的模样，在那片大家拍手叫好的火海中，有为她治病求来护身符的父亲，有低三下四求人在X市找工作的父亲，有在她砸掉小镜子痛哭，却抱着她笑说镜子里的白雪公主砸坏了，再哭就成王后了的父亲。

去图书馆那天，妈妈给她准备了一个大红花当胸针，庆祝她出院。她嫌弃丑不肯戴，给爸爸别在胸口，爸爸被她和妈妈笑了半天。

可是火海里的大红花，怎么颜色那么一致，一点也不滑稽了。

叶绵幂觉得手里的弓有千斤重，但她并不认为弓身通体的血红是鲜血染就的。她想要开口安慰，却被一声斥责打断。

“你可怜，这末世谁又不可怜，”封宵月怒道：“如果不是你自己藏匿丧尸，又怎么会害死灿哥？要我说，你这种想要害死大家的人，就应该被驱逐到图书馆外，任你一个人自生自灭！”

柯凝羽低着头，整理母亲的衣服，轻轻拂过母亲的手，如同抚摸精美的绸缎一般小心。她平静道：“我没想害死任何人，你们的武器精良根本死不了人，我只是想利用丧尸吓退你们，别去博物馆。”

“可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竟然非要组团去博物馆送死，”她回头看向人群，忽然顿了顿，冷笑道，“说起来，你们不是有六个人吗？你们四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在这儿，那个有心脏病的女孩呢？”

此话一出，左听白和封宵月的脸色大变，但脸上无一不显出心虚之态。

小骆神色一僵，扫了一眼图书馆，忙对封宵月问道：“她……是不是在图书馆里休息？你们不会带着她出门了吧？”

封宵月躲在眼镜男的怀里，偏了偏头，避开他的视线。

小骆见此，凑上前怒喊道：“你说话啊，她在哪儿，是不是在图书馆，是不是？！”

眼镜男用身体挡开他，一手护着封宵月，一手推着小骆的胸膛道：“有话好好说。”

柯凝羽起身，俯首看着地上的妈妈，学着封宵月的声调，点起了最后一把火道：“不去看看博物馆，问我人就能活过来吗？”

说罢，收起视线，像踏上舞台之前一样，手放在小腹前，挺直腰板走回图书馆。

小骆眼神木讷地看着封宵月，似乎听不见封宵月辩解的话，蓦地大吼一声，以惊人的速度朝博物馆奔去。

巡逻小队的几人见状，急忙拿上盾牌追了过去。

左听白见小骆奔了出去，松一口气，她看看地上的灿哥，并不敢靠近，听着封宵月和眼镜男要驱逐柯凝羽的话，流下了两行眼泪。

叶绵幂并没有追着小骆去博物馆，她回头看向图书馆，想去见见柯凝羽。

走到图书馆门口，却听见里面一串低沉的犬吠中，混杂着几声丧尸的嘶吼。

她几步冲进一楼大厅，循声望去。

一只丧尸扑咬在沙发上，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死死地挡住，老奶奶坐在沙发上已吓得魂飞魄散，乐乐正抓着她的胳膊拽她起来。

叶绵幂胸口气血翻涌，下意识提起弓射出一箭。这一箭极准，她从未在活动靶上取得过这样好的成绩。

丧尸缓缓倒地，箭矢阻扰她平静地倒下，叫她磕了一下，似乎身体立住了一秒，但又不受控制地落下。

哪里来的希望，只是她不愿意面对现实，给自己编造的幻想。

她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之中，也不愿意向外界寻求帮助，最后深陷泥潭。

乐乐哭道：“奶奶，棉花糖死了。”

老奶奶手里还攥着已经碎掉的鸡蛋黄，带着颤抖和褶皱的手摸了摸躺在沙发上的萨摩耶，细长的眼睛忽然惊喜地睁大，冲门口的叶绵幂招手道：“小叶，快来，小狗还活着！”

叶绵幂被人在背上拍了一下，她看见谢南轩关切地看着她，安慰道：“快回魂，过去看看！”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沙发前的，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抱起棉花糖，大步跑在扶梯上了。

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只要这回它挺过来了，她保证再也不会嫌弃它掉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