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蕴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转了转眼珠，一时间竟然不敢转过去面对。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她看见了什么？

“转过来。”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不容反抗。

路蕴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程望就站在她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带着湿气，身上穿着一件松垮的黑色丝质睡袍，领口大喇喇地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嘶——

路蕴看到这副景象，顿时深吸一口气。

面前的人要比她高出不少，肩背也更宽，整个人投下的阴影，笼罩着退无可退的路蕴。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程……程总。”

她的声音涩得要死，抖得不成调。

程望没有说话，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那台还亮着的笔记本电脑上。

“看见什么了？”他的尾音上扬，挑着眉看过来。

路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这下是人赃并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下意识地想去解释，想说点什么来补救。

“我……我就是口渴，想出来倒杯水……”

她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慌乱地转身，想去合上电脑，想把那些罪证都藏起来。

然而，她慌乱中，转身的时候，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上的一杯水。

哐当——

一声脆响。

杯子应声倒地，摔得四分五裂。

杯子里的水，好巧不巧，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那台价值不菲的笔记本电脑上。

滋啦——

这动静让路蕴想起了白天厨房里炸糖醋里脊的动静。

电脑屏幕闪了两下，瞬间黑了下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台不知是死是活的电脑，瞬间想跟它同归于尽。

这……这得赔多少钱？

而且，这里面恐怕有什么商业机密，那些玩意儿又得赔多少？

路蕴的脑子嗡嗡作响。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程望他甚至没有看那台已经宣告死亡的电脑一眼。

“我猜猜，你全都看见了，对么？”

程望波澜不惊，继续接着刚才的话头问她，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对答案的期待。

“我没......”

【叮——支付钱包扣款100元。】

啊啊啊啊啊啊！

不准再扣了！

“是，我全都看见了，你放长线钓大鱼，准备好了一切，还拿我当鱼饵，”路蕴说到这里，拼命压制的恼怒和委屈被引了出来，她叹了口气，音调变得越来越高，“原来我这一地鸡毛的傻逼人生是拜你所赐，谢谢啊。”

路蕴直直地看着程望，却没再往下说，谁让她还得在人家手底下打工，只能小发雷霆。

“你不生气？不问我为什么是你？”程望将双手环抱于胸前，深V的领口被挤压得越发有存在感。

路蕴苦笑了一下，说真的，她的确觉得这整件事很操蛋，但是却不至于那么生气......因为，她别有所图。

“五万。”她开口。

“什么？”程望微微皱眉，像是没听清。

“我一般不生商人的气，你利用我，可以，但是我也要得到我应得的好处，”路蕴朝前走了一步，抬起下巴，举起手里的手机，“否则，无论是你肚子里的阴谋还是阳谋，我都给你捅出去。”

路蕴最近缺钱缺得厉害，几乎每一分每一秒她都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赚更多的钱。

就在那些聊天记录映入眼帘的时候，她先是胆怯，在看清内容后，她又觉得自己在理。

几乎是同一时间，电影里那些浮夸的钱权交易都闪现在脑海中。

好不容易能站在道德高地好好赚上一笔，她怎么会逞一时之快而放弃这么大一笔封口费呢？

“只是要钱？你不恨我？”程望低头，看着离他很近的路蕴，语气不算冷静。

“多新鲜呐，我们之间是雇佣关系，我不图你钱，还图你什么？”路蕴说着，眼神瞟到近在咫尺的睡衣系带，又朝上看去，眼睛滑过程望的胸前。

“你会因为被网络误会而失眠吃不下饭，却不会因为我利用你而......”程望的眼珠来回看着路蕴的眼睛，那眼神让路蕴有些承接不住，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而产生任何情感吗？”

路蕴皱起眉，他怎么这个反应？

这对吗？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诡异的反应，就看见程望猛地向她走了一步，逼得她抵在了书桌上。

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裹挟而来。

“程总，你！”她刚想阻止，就看见程望仅仅是朝她的身后看去，并没有对她有任何动作。

他的目光落在了电脑旁边。

那里，躺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

刚才杯子里的水，大部分都泼在了电脑上，但还是有一小部分，溅湿了笔记本的边缘，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就在那一瞬间，路蕴清晰地看到，程望的脸色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那副不为所动、波澜不惊的样子，那么现在，他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眼神也变得锋利起来。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那本笔记本抢了过来，动作里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紧张和失措。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拭着那片水渍，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路蕴。

“谁让你乱翻我东西的？”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严厉，狠狠地刺进了路蕴的耳朵里。

路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气质问得有些发懵。

不是......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重点难道不是那台六万多的电脑吗？

怎么就为一个破本子发这么大火？

原本还稳操胜券的路蕴，看到他这个架势，顿时有些乱了阵脚。

“不是，我就是路过……”她心里全是问号，下意识地就想辩解。

“你翻开看了？”程望逼问道。

“当然没有，我都没发现这儿有个本子。”路蕴觉得自己没做过的事，他至于这个态度吗，于是火气便也窜上来了些，“我看的是你的电脑！你的聊天记录！谁知道你旁边还放着这么个金贵的本子！”

“就算是放着一堆垃圾，你也不该碰。”程望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手中的本子被他攥出了褶皱，他一时间眉头紧皱，没有说别的话，最后只吐出几个字，“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走吧。”

路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可是刚走了两步，她又掉头回来，冲到程望面前。

什么叫到此为止。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事都是他说开始就开始、他说结束就结束？

被压在最心底的委屈突然翻涌上来。

“你问我为什么不会因为你的作为而产生情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一只唯你是从的猫狗？还是一个龌龊不堪想要窃取你一切的竞争者？”路蕴大声地质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哦不对，是一颗任你摆布的棋子。”

“但这颗棋子是明码标价的，五万，拿了钱之后我就会走人，不在你眼前烦你，你也别来未经允许打扰我的工作和生活。”

路蕴说完这句话，便转头准备离开。

可是却被一只手拉住了手腕。

程望拦住了她，将她拽了回来。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冰冷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路蕴看不懂的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路蕴以为他又要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嘲讽她时，他终于开口。

“五十万。”

他声音不高，但有些沙哑。

“什么？”

程望的话像一道惊雷，在路蕴的脑海里炸开。

她猛地停下脚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僵硬地转过身体，直直地看向程望。

“你说什么？”

“五十万，我不打扰你。”程望重复了一遍，他已经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话音却有些抖，“够不够。”

“够什么？”

“够不够你留下。”

在路蕴意识过来程望话中之意时，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留下，继续工作，这笔钱就是你的。”几秒钟内，程望的眉眼便恢复原状，甚至微微扬起，像是在进行一场势在必得的商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司的机密不外露。”

路蕴的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狂跳起来。

五十万......

这个数字在她脑子里盘旋，像魔音贯耳，让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愤怒，瞬间就被击得粉碎。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要冒烟。

不行。

路蕴，你要有骨气！你的眉毛还横着呢！

钱算什么！尊严，尊严是无价的！

他把你当猴耍，现在想用钱来打发你？

可是她刚要开口拒绝，就意识到系统的存在。

有钱不要是傻逼，这句话在哪都是真理。

真是不巧，她偏偏有个不能说假话的系统，这下就只能忍痛说出真理了！

可惜！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见钱眼开的俗人。

“67XXX8473930。”路蕴横眉冷对地报出一串数字。

“这是？”

“沪港银行，我的银行卡号。”路蕴顺手拿起他桌上的装死的笔记本电脑，抬头，炯炯有神地说，“我回去修好，后天上班的时候给您送过去。”

“……”程望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看着她离开了房间。

路蕴走后，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程望脸上的那丝玩味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头疼的神情。

他走到门口，看着那扇被用力关上的房门，站了很久。

然后，他才转身，走回书桌前。

视线落在桌上那本湿了一个角的黑色笔记本上。

他走到一旁的休息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型的吹风机，插上电，调到冷风档。

接着，程望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笔记本，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开始缓缓地吹着湿掉的部分。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带着算计和疏离的眼睛，此刻专注得像个正在修复珍贵文物的工匠。

随着水汽的蒸发，湿透的纸页开始变得干燥、舒展，但被水晕开的字迹，却再也无法恢复原样。

翻开笔记本，那蓝黑色的钢笔墨水，在纸上留下了一片模糊的印记。

里面的字迹，有两种。

第一页，只有一行有些稚嫩的字，写在正中央。

“沪港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路蕴。”

他翻到最新的一页，却是另一种不同的字迹，似乎是刚写完不久，墨水颜色还很浓重。

“当我打开门，看到你苍白的脸庞和充满红血丝的双眼时，我顿时明白，自己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十七个小时的铺垫让我后悔不已，或许在你能看到自己之前，应该先借世界的眼睛让你看到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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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开塞露（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