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雾中仙

水莽鬼火气更大了,伏身拍入地面,从浅浅的水层中疯长出数道水草,凌空化作千百利刃,一齐朝温濯攻去。

温濯踩着壁垣挥剑作挡,含光剑爆发出的电流不停地刺痛着耳膜。

这声音太吵了,沈疏什么也没听到。

他踹了人面一脚,问道:“所以,是你故意让温濯下来救我的?”

人面当即开始狡辩:“什么故意不故意的,就温濯那个六亲不认的无情人,他干嘛要救你……”

沈疏拿刀尖挑起一根水草,说:“你说我是温濯的人,要找我血债血偿,其实是料定温濯一定会来救我吧?”

人面一下被说穿,干脆连肉身都不维持了,化成了一摊水草装死。

沈疏站起身,望了望一边打得尘土飞扬的温濯和陈参。

“你想引温濯过来,然后杀光这里的水莽鬼。”

他停顿了一会儿,见人面不回话,扬手打了火团出来,拎到那摊水草面前。

小火团也跟着冲水草做了个凶恶的表情。

“不说话?”沈疏坏笑了一下,“那就烧死你。”

“说说说,我说!”

水草赶紧重新团成一团,重新长出人脸来,还长出了身体,干柴似的,像饿了很多年。

“……那你答应我,我说完,你一定要帮温宗师,把这里的鬼全部都杀掉,然后离开这里。”

沈疏扬了扬手:“不用你说我都知道。”

他哽咽了一下,这才慢慢开口。

“我生前的名字叫陈商,跟我哥哥陈参本是同胎而生。”

沈疏依稀觉得陈商长得很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哪里见过这个人。

陈商说:“哥哥还没成鬼之前,这片林子还不是这样的,他住在山头的那座道观里,帮人做法事,驱邪,只收一点香火钱。”

“一百多年前,岐州开始了一场大旱,来道观避难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一开始还安安分分的,哥哥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还是设了粥棚子,挨个接济他们。”

生前倒是个善心人。

陈商继续说:“人人都以为,大旱一年,顶多两年,就过去了,大家挤在一个小观里睡,想着熬过苦日子就好了。”

“可是,过了一年,没有结束,岐州的流民开始四散天下。”

讲到这里,陈商脸上渐渐苍白起来,浮现了难以遏制的恐惧。

“第三年,关口被阻,又闹饥荒,整片岐地的百姓都逃不出去,第四年,死了一大半的人,街上每天都能看见被啃光的枯骨。”

陈商越说越急促,气越喘越急,仿佛被魇住一般,双目不止地颤抖起来。

“过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大旱越来越严重,一滴水都没有,一根草一棵树都活不了,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快死光了!”

沈疏皱眉,抓住了他的手臂,问道:“岐州的大旱维持了这么久,就没有修士来济世?”

陈商用力地呼吸了两下,捧住了头,说:“有的,太清山常常会有人下来布雨,他们把赈灾粮给了我的哥哥,让他分给百姓。”

“可是,可是那些人都饿疯了,他们抢光了东西,还抓了我,威胁哥哥把粮食和水都交出来。”

沈疏默默听着他说。

陈商继续说:“后来他们快把我和哥哥打死了,砸了道观里的东西,还一把火烧了林子。”

“哥哥的双腿都断了,只能带着我一直爬,爬到了一棵草面前,这是大旱中唯一能生长的草了。”

听到这儿,沈疏低声问了一句:“水莽草?”

“对,”陈商点了点头,“他问我,想不想活命,我说想,然后……”

他偷看了几眼那边陈参的身影,确认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后,这才敢继续说。

“然后我们就成了鬼,鬼当了大约五六十年,哥哥突然疯了,他开始不停地犯癔症,他抓些过路人,强行让他们吃下水莽草,说是要当自己的家人——”

“你给我闭嘴!”

陈参似乎终于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朝陈商怒喝了一声,巨大的飞剑顷刻扔来,在陈商身后轰然砸开了一个大坑。

陈商赶紧缩成一团,不停地发着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废物!”

陈参顷刻转变了目标,朝陈商冲了过来,一掐他的脖子摔到了墙上。

“难怪温云舟这些年总是能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处,都是你给他开的路!”

陈商立刻又大哭起来。

“哥哥,你别这样……要是没有温宗师,你真的就、就再也好不了了!”

温濯一转剑,挟着一道锐风冷然追杀而来,陈参见状暗骂一声,松了手重新和温濯打到了一起。

陈商惊恐万状地顺着墙滑落地面,胸膛不停起伏着。

沈疏复又上前把他抓了起来,问道:“告诉我,有什么办法能开迷瘴?”

“只能说服哥哥,他就算死了,迷瘴也打不开,只能由他亲自打开!”

沈疏暗骂了一声,摔了手中的水果刀。

这可不妙,难怪方才温濯一直收着手没有杀陈参,要是杀了他,他们可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必须要想办法说服陈参,只不过他恨意太强,执念太深,恐怕难以解脱。

沈疏心焦得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温濯。

他打得很从容,但根本一句话都不说,这样下去,只怕打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

然而这时,地上瑟瑟发抖的陈商却发现那把水果刀亮着一点奇异的莹泽,他忍不住覆手上去摸了一下。

谁料这一摸,他整个鬼就被吸了进去!

水果刀也顷刻冒起了光芒,刀身不断变换,最后竟生出了剑柄和一截断掉的剑刃。

那剑刃虽折,却相当漂亮,剑槽中央隐隐透红,像是盘着半截龙尾。

沈疏愣住了,当即举起剑乱挥了两下,想把陈商从里边抖出来。

“你什么情况?”

那剑身亮了起来,开始说话:“我我我也不知道哇?为什么我能变成一把剑?”

此时,陈参恰巧化去温濯一个攻势,瞧见沈疏这边的异状,当即大喝一声:“你把陈商弄到哪里去了!”

说罢,他又以相当诡异的姿势爬行过来。

沈疏转头就往温濯那儿跑,可凡人之躯哪里比得上百年的老鬼,陈参很快就爬到沈疏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拽得他摔倒在地,刀片眼看就要挥下来。

沈疏赶紧翻了个身双手各拿了断剑的一边,威胁道:“你弟弟的元神就在这把剑里,你动我,我就让他灰飞烟灭!”

陈参怒道:“你敢!”

“我就敢!”

温濯也很快赶到,含光剑当即一指陈参的额角,随时准备打穿他的头颅,三人一剑形成了相互威胁的局势。

沈疏口中暗自吟咒,调动了乌木葫芦中的一张业火符,悄无声息地贴到了陈参的背后。

陈参咬牙切齿道:“还给我。”

沈疏说:“你把迷瘴开了,我就还你。”

“好!”

陈参一点没犹豫,掌心一送,只听头顶轰然巨响,赤水林的中心卷开一阵骤风,将那层厚重的迷瘴一瞬吹开。

风力太劲,刮倒了一片枯木,阵阵塌陷声不绝于耳,与之相对的,阳光也开始从洞口渗透进来,不断照开着阴翳。

赤水林的迷瘴开了。

沈疏也是个讲信用的,当即一弹那断剑,说道:“好了,你可以出来了。”

剑不说话。

沈疏感觉背脊硌着石头,颇是难受,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你哥想你呢。”

陈商又沉默了片刻,才悠悠道:

“那个,我好像……出不来。”

陈参:“……”

沈疏:“……”

不好!

沈疏立刻反应过来,手印一变,清喝道:

“离火!”

二字咒诀一出,参商背后的业火符“砰”地一声燃起火团,顺着水草窜走了全身。

陈参无法被业火烧尽,只能不停地受着灼烧之苦,他痛得捂住了头,嘶叫道:“你这个狗东西!”

沈疏根本不管,爬起身就躲温濯身后,急声道:“道长,我们快走!”

温濯当即御剑,两人踩上含光剑就要凌空而飞,这回沈疏学乖了,赶紧抱住温濯的腰,以免再掉下去。

低头一看,陈参被那业火符给烧得浑身焦黑,正满地打滚,全然无暇追上。

沈疏和温濯二人没了束缚,御剑更快,顷刻间就飞了百丈。

然而正要临到洞口之时,那含光剑却忽然跟失了马力一般,怎么也动不了了。

沈疏从温濯颈侧探出头,问道:“道长,你法力不够了吗?”

“不是,”温濯微微皱眉,道,“他好像……不太高兴。”

“不高兴?”沈疏诧异道,“剑,还会不高兴?”

“嗯,含光剑灵性高,有自己的脾气秉性。”温濯说,“它说,还不能离开这里。”

沈疏一头雾水:“为什么?它恋家?”

“我知道我知道!”沈疏手里的断剑开始说话了,“它说,断剑还没恢复,不能走!”

沈疏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这把剑呢,听到陈商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道长,那……下去?”

温濯微笑道:“听你的吧。”

什么叫听他的……

他一个弱小无助的穿越者,他能怎么办?

阎王爷的剑不听话,哄呗。

两个人于是又前胸贴后背地飞了下去。

但这么一来一回间,沈疏竟然都有些习惯了,就跟上车要系安全带一样,一踩上含光剑,就会自动扣住温濯的腰。

下行途中,沈疏又提了一个问题:

“道长,既然含光剑灵性如此之高,那这种剑,可有转世投胎的说法?”

“不曾耳闻,但不无道理。”温濯说,“只要是有情众生,就一定会入六道轮回,若是一把剑有情,自然也逃不开这个法则。”

听到这话,沈疏下意识磨了磨温濯腰封上的纹样,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后小声说道:“道长,我有个猜想。”

温濯说:“但说无妨。”

沈疏说:“陈家兄弟是双生子,我猜想,这断剑的另一半,就是陈参所化,我想问问道长,百年以前可有什么天下名剑曾被人折断过?”

温濯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答话。

他自然是知道的。

修真界以剑道为尊,名品剑自然不胜枚举,但能生出灵性的剑不多,每一把都是有名有姓的。

而沈疏手里这把,名叫参商,于一百七十年前折葬,下落不明。

他不说话,沈疏以为他也云里雾里,便没再追问。

不多时,含光剑就稳稳停到了水面上,刚一落地,就听到底下的陈参嗓音撕裂地骂了一句:“还给我!”

他一掀手,数道水草如同抽丝,朝沈疏打去。

沈疏侧身踩上墙面,扬剑挥出几道剑气,几根水草顿时被削成了断开的薄片,纷纷乱乱地飘零下来。

“知道了!”沈疏挡着脸,朝他喊道,“那咱们和和气气地谈两句,行不行?”

“谈个屁!”

陈参的飞剑立刻如雨一般朝沈疏淋去,沈疏回头就跑,温濯则是提剑追杀在陈参后面,三个人在偌大的水莽洞底你追我赶。

沈疏边跑边举剑,冲里边的陈商说道:“好了,现在给你五秒时间,告诉我你哥平时看什么东西最容易哭,他最喜欢什么,最怕什么,怎么让他冷静下来!”

“他他他,他喜欢舞剑,喜欢打铁,还……还喜欢施舍路边的乞丐!”

“这他妈有什么用!”沈疏骂了一声,“我说他的软肋!”

沈疏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只见陈参手脚并用地追在沈疏背后,行如鬼魅,带着冲天的怨怒,嘶叫着爬行而来。

沈疏顿时悚然,扭回头,更是心凉了半截。

不好,前面没路了!

手里的断剑喊道:“你长得好看,你快哭,你哭给他看,我哥哥他心很软的!”

“哭?!”

“对对对,用狐媚术,你哭一哭,他就会把你当成我,然后舍不得杀你了!”

眼看着前面的那堵墙越来越近,沈疏一咬牙,干脆把手里的断剑一扔,一个急停踩开一圈水花,喝道:

“且慢!”

温濯紧随其后,眼看就要杀到陈参背后,沈疏二话不说,直接滑跪到了陈参面前。

见状,温濯和陈参同时僵住了动作,连空气都凝滞着,等待沈疏的下一步动静。

只见沈疏深吸了两口气,酝酿一番,最后再抬眼时,眼中已是水雾弥漫,霭霭若泣。

他声泪俱下,叹息一般地说:

“哥哥,我不想死……”

陈参的刀悬在沈疏面前,堪堪两寸,却是显而易见地颤动了一下。

一旁拿着含光剑的温濯眸光骤然暗了下去。

沈疏:眼泪没用的话,还要美貌干嘛?师尊你也哭一哭(捏脸)

温濯:(任捏)不可,法力会失控。

沈疏:为什么?

温濯:容易导电。

陈参(shen)和陈商以前是沈疏的剑灵,本来是同一个魂,但是剑被折断后剑灵就分成两半,转世投胎成双胞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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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雾中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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