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将军府正厅处,岳毅端坐上首,不时朝门外看去。

他一双鹰目再不似初见时那样凌厉,八尺高的汉子眼圈还泛着红色。

此时听着萧瑜讲述岳昭以前的生活,更是心痛如刀绞。

岳昭太过瘦弱,举手见也没有丝毫小女郎的样子,当日他没看出来,故而见到岳昭手臂上胎记时才追问她男女。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送孩子上门,谎称那是他女儿。

只不过孩子有胎记这事,知道的人本就只有贴身家仆,更何况大都死在了破关那日。

孩子失踪后他更是勒令知情的人不准提起,就是他自己也从不谈及,所以外人并不知情。

左手边坐着的萧胥然暗自出神。

自岳将军拉着岳昭时,他才突然想起,他只知道小女郎叫岳昭,却从没问过,到底是哪个字。

校场上瞧着岳将军失态,他才将二人联想起来。

萧胥然摇摇头,感叹这天下之事,果然世事难料,谁能想到破庙里的小乞儿竟是镇边将军的独女呢。

下首坐着的王兆也不发疯了。

自从他七岁被亲爹带进将军府,就从没见过姑父如此模样。

而那胜了自己,要当自己老大的,竟然是自家表妹?!

表妹这些年竟然吃不饱穿不暖,还以乞讨为生?!

终于,一脸懵逼的岳昭换好衣服跟着李伯走到正厅。

校场上她说完那句话,就被老泪纵横的李伯带到房间。

一群人围着给她梳洗,她实在受不了这阵仗,就把人都赶出去了,没想到李伯怎么说都要留下一个婆婆帮她。

那婆婆也是一边看着她洗澡一边抹眼泪跟她聊起家常。

她才清楚,原身竟然就是岳将军找了八年的女儿!

一时间坐在梳妆台前的岳昭也沉默了。

双眼透过铜镜,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岳昭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除了她,没人知道真正的将军之女,身体里的那个小女孩儿,已经死在了那座破庙里。

而那个孩子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如今既然是她占了这具身体,那她一定会替那个孩子好好活下去。

你放心,岳昭盯着铜镜中稚嫩的面容,心道,以后你的家事就是我的家事,力所能及之内,我定倾尽全力。

任由婆婆在她身上忙活了许久,岳昭才得以被放出来,李伯一番打量后,终于将擦泪的布巾塞回怀里。

一脸欣慰地带着大小姐去见将军。

进门后,已经恢复平静的李伯对着焦急的岳毅略一点头,岳毅蹭一下坐起身,快步走到岳昭面前。

一双大手摸了摸岳昭的小脑袋,哽咽道:“……孩儿啊,我终于有脸去见你阿娘了。”

“你一岁那年,重阳关被蛮子破关,将军府遭贼人偷袭,你阿娘自尽,你下落不明,为父找了你八年,终于找到你了。”

看着眼前被风霜浸染多年的中年男人,岳昭有些局促不安。

两辈子加起来面临的大场面,都没有现在这样,让她这么手足无措。

岳昭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出声道:“……父亲。”

“你,你不必拘束,我让李伯带你多熟悉熟悉,想做什么就跟阿父说,阿父一定给你办到。”

岳毅转过头拭去眼角划出的眼泪,捧起岳昭黑瘦的小脸,细细打量,最终还是忍不住一把抱住岳昭。

被抱在怀里的岳昭愣住了。

片刻后,仿佛身体里那个早已不在的灵魂,也感受到了岳毅悲痛的心情,岳昭心底顿时涌上来无限哀戚,泪水止不住的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流出。

她趴在岳毅的怀里,泣不成声。

岳昭理智上并不想哭,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小小的身体哭到抽噎。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个人都哭尽了眼泪,岳昭才控制住情绪,站直身子,打着哭嗝从怀里拿出一张帕子,给父亲和自己擦了擦脸:“好了,阿父别哭了。”

一旁的李伯也出声劝道:“将军,快别如此难过了,找到小姐是喜事啊。”

“对!是喜事!”岳毅抱起岳昭转身吩咐李伯:“给各家下帖子,我将军府三日后开门宴客!”

“我还要赶紧写信,将这喜事告诉你祖母!”

萧胥然见此情景,也不好扫兴,再提及回京救援的事。

岳将军拖延的原因,他与萧瑜昨夜已大致有了猜测,扫过被岳将军抱在怀里的岳昭,萧胥然心中盘算着。

或许事情可有转机。

想着给刚重逢的父女二人腾出地方,让人家叙叙旧,萧胥然便拉起萧瑜告辞。

“恭喜岳将军找回千金,你父女二人多年未见,应当好好叙旧才是,我与瑜儿就不打扰二位了。”

“啊,这位公子说的对,姑父,我也回去了。”

王兆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刺激很大,他得好好缓缓。

见众人相继离去,岳昭扑腾着下来站好,仰头看着这个新出炉的父亲。

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亲情,她很新奇,也并不讨厌。

“走,阿父带你去个地方。”

岳毅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告诉自己的女儿,但他沉默寡言惯了,突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想了想,便挥退下人,领着岳昭走到自己房间。

推开房门,岳毅指着墙上的画像,坚毅的脸上露出思念的神色。

“这是你阿娘,你阿娘那时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你的容貌与你阿娘更像些,昭昭以后啊,一定也是个美人。”

岳昭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这画像上的人。

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子,但此时,光是看着这画,就觉得心中泛着喜悦。

岳毅转身招呼岳昭过来坐下,默了半饷。

整理好思绪,便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岳昭也才知道当年情景竟是如此凶险。

“你是与太子一道来的,有些事我也不会瞒你。”

拿起茶壶给自己和岳昭倒出两杯茶水,岳毅并不准备瞒着岳昭什么。

相反,自己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再娶之心,岳昭以后就是岳家唯一的子嗣,她必须什么都知道才好接手岳家。

岳昭端着小茶杯听得目瞪口呆。

我去,老皇帝这么苟的吗?

祖父也真的甘心?

亲爹竟然还听话了!

一桩桩陈年旧事让岳昭义愤填膺。

尤其是听到自己阿母为了拖延时间,孤身一人引开那队蛮族后决绝自尽,岳昭一不小心将手里的茶杯都捏炸了。

“阿父,我救了太子那夜,太子言语间已经透露出那老狗,啊,老皇帝快不行了。”

岳昭想起那天晚上萧瑜说的话,缓缓道:“如今距离太子被送出宫门已经一月有余,恐怕现在已经……”

点点桌子,岳昭思来想去,还是开口说道:“现在这局势,应是京城那两位还没找到太子灭口,所以秘不发丧。”

“我知你想说什么,但为父认为局势越乱,与我们就越有好处,锦上添花始终不如雪中送碳。”

岳毅很欣慰女儿如此年纪就能有这般见识,他记得他们的仇人是谁,也不会追究道无辜的人身上。

岳家列代先人挣出来的名声,他不能就此丢弃,所以就选择了用这种办法来拖死老皇帝。

岳昭却考虑到了另一个层面。

现在京城局势全靠楼家周旋,那要是等叛贼两家成功了再去,楼家能不能保得住,还得另说。

况且来时路上,萧胥然说已经将岳家老夫人接了出来,秘密藏在了京郊。

这是人家手里有人质啊……

但瞧见老父亲的动作,岳昭看出他现在并不想再说这些事,也就先按下了心中所想,决定明日再跟老父亲聊这些。

岳毅转念又想起岳昭身有巨力的事,不禁笑出声来:“你有这一身力气也是好事,能保护的了自己。”

以后若是……就不会像她阿娘那样,没得选择,岳毅眸光暗淡了一瞬。

“瞧我,只顾着跟你说这些,饿了吧,今晚就在阿父这里吃饭。”

回过神的岳毅才发觉外面天色已晚。

喊李伯将晚饭送过来,岳毅瞧着岳昭瘦弱的模样,怜惜道:“这些年你受苦了,阿父一定好好补偿你,在阿父面前,不必拘束,一定要吃饱。”

闻言岳昭双眼一亮。

这些天她要么在赶路,要么在攒感恩值,一直都只是吃个三分饱。

如今居然可以在老父亲面前放开了吃,果然是亲爹,当即一口答应:“阿父放心,我一定吃饱。”

岳毅一开始看自家小女儿吃的开心,还不停地给她夹菜。

直到看见岳昭风卷残云,下人端着第五盆米饭放在桌上时,老父亲已经变了脸色。

赶紧招来李伯,准备点消食的茶水送过来,哄着岳昭多喝几杯。

岳毅端着茶心中安慰着自己,女儿力气这么大,吃的多应该……也是正常的。

这些天终于吃了一顿饱饭的岳昭,心情很好地回到李伯重新给她安排的院子。

刚想着吃太饱了要不要走走,就听下人来报。

说跟她一起的两位小郎君请她去府中的花园凉亭赏月。

我就知道这两个人憋不住,岳昭嘀咕着。

早在进了正厅,她就把这些人的反应都看了一圈,萧胥然那打算盘的样子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萧瑜一心想抓紧时间回去清君侧,阿父又非要拖到老皇帝驾崩,局势混乱。

现在叫她,应是想让她出手帮忙。

不过她现在心情好,那就去见一见。

走到凉亭,就瞧见那二人早已坐在那里等着了,岳昭扭头吩咐跟上来的下人都退下。

抬脚上前,也没打招呼,岳昭径直坐下,直截了当道:“两位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

萧胥然看着面前哪怕已经是将军府千金,却仍然喜欢率性而为的小女郎。

他笃定道:“你已经猜到了。”

“岳昭,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是岳将军的女儿,那你帮帮我们吧,岳将军不知为何到现在不肯动兵。”

萧瑜皱着眉头,满心焦急,虽然昨夜皇叔让他稍安勿躁,但他哪里能放下父皇。

岳昭不答,反而慢慢悠悠走到凉亭边上。

这座凉亭周身环绕绿水,夏日里荷叶田田,湖中还有下人投放进去的锦鲤,在荷花下游动地好不痛快。

拿起栏杆下摆放好的鱼食,抓起一把扔进湖中。

不多时,就引来一群红白锦鲤争抢鱼食,在水里挤挤攘攘。

岳昭看着水面,眼底却浮上一片冷漠:“太子殿下,王爷,你们看这鱼儿,整日辛苦找食把自己吃的那么肥美,可到头来,却是要进我的肚子,你们说,这是不是活该呢?”

闻言,萧胥然心中惊诧,又压了下去,果然这个小娘子,不能以常理九岁孩童相提并论。

岳将军迟迟不愿接见他们,如他们所想,怕萧家到时候鸟尽弓藏。

他底下的人已经送了消息过来,皇兄三日前就驾崩了,只是怕萧瑜乱了阵脚,才没告诉他这事。

“本王倒是认为,这锦鲤不必害怕,这池子对于府里来说,可是重要的很,到时候自有人将它们保下来。”

站在岳昭旁边,萧胥然也抓了一把鱼食投进湖里,而后蹲下身,直视着面前的小人。

日落跌进深湖之中,余晖布在他肩上,少年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庞上,那一点红痣映的他如美艳精怪。

荷叶莲花浸在他一双桃花眼中,美目流转,竟让岳昭看痴了一瞬,而后转过眼,不再看他。

萧胥然瞧着小丫头侧过去的小脸,挑眉凑到岳昭耳边,压低声音道:“不妨告诉令尊,还是早早听令动身,这可是,从龙之功。”

有了这份功劳,根本不必害怕萧家会翻脸,相反,这也是他们的诚意。

承受完美颜暴击还在转着脸避讳着的岳昭点点头。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老狗已经死了,太子眼下已经到了重阳关,只要阿父肯表态,京城之中那两家的算盘就得落空。

冷静下来的岳昭把视线移到萧胥然脸上,这人不闪不避,眸中如沉水一般。

不得不说,萧胥然确实狡猾得很,岳昭越来越看不透他。

他好像预料到这种结局一般,很多事情都做了相应的安排。

岳昭咳了两声,阿父言语之中只有对老皇帝的恨意,她能看出来老父亲并不恨太子,也并不想佣兵谋反,如今那老狗死了,老父亲再拖下去,对岳家有弊无利。

想清楚来龙去脉,岳昭转过身直直盯着萧瑜,正色道:“岳家三代驻守重阳关,以后还会继续为太子殿下守住国门。”

“这是自然,孤向你保证,你若靠自己挣出来军功,他日孤必让你承岳家重任。”

萧瑜也不傻,在旁边听了半天二人的谈话,他也懂了岳昭的意思。

嬷嬷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岳家为未国守了这么多年的国门,他必以国士待之。

见二人应了自己,岳昭更进一步,开口道:“我从小流落在外,没什么见识,只知道口说无凭,二位不如留下些字据?”

听到这话,萧胥然散下手中的鱼食。

好厉害的小女郎,果然难纠缠得很。

拦在萧瑜开口前,拿出当初递给岳昭的玉佩。

这枚玉佩岳昭后来还给了他,如今又被他拿了出来。

“这枚玉佩你拿着,凭此物,本王可为你办三件事。”

岳昭默了片刻,伸手接过。

果然,老皇帝死了,萧瑜将来就是一国之君,萧胥然才不会让他开口应承些什么。

摩挲着玉佩,想到老父亲的满面风霜,岳昭突然有些心疼。

“岳家门楣”这四个字,不仅困住了死去的岳家人。

也困住了岳毅的一辈子。

她不懂,也不明白。

岳昭:虽然滤镜破碎,人也很狗,但是他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

萧胥然:放心,到时候我罩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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