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修士扭动着过于肥胖的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埋头干饭的魔猪旁走过，终于气喘吁吁地停留在莫琳边上。

“团长，为什么要跟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签下契约书？你们可别忘了，她是突然出现在荒原里面的。说不定这里的人早就和她串通好了，目的就是让我们成为他们的苦力！”

过了风神节，便到了荒原的雨季。天上零星地掉下了几滴雨点，远远听到了修士拔高音调的大嗓门，无法出门的冒险团的团员们也陆陆续续围过来。于是本来不太愿意浪费口舌的莫琳仍然笑着耐心反问胖修士：

“契约书上写明了，这份契约的效力只会持续到你们发现遗迹为止。如果三个月后你们仍然找不到遗迹，就可以自行离开的呀。这一份明明是正规的契约书才对，难道你没有看过吗？”

胖修士的脸上显出些义愤填膺：

“上面写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根本没有考虑到我们的感受！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为你们工作，还要去探索遗迹，日复一日，我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哦天哪，光明神在上，奴隶都比我们自由平等！”

哦？这属实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眼见周围的团员们议论纷纷，莫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首先，什么时间去工作是由你们来决定的，契约书上并不会强制规定。”

“其次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我猜卡尔让你们留下来的理由只是因为缺少劳动力，又不想把城里只剩下老弱妇孺这种事泄露出去，才让你们签下契约书吧。你不要想得太复杂。”

——至少卡尔能同意莫琳的做法多半是这个原因。

郝达也从人堆里挤过来插话道：“莫琳说得没错。而且刚才开会的时候你不是也没什么意见的吗？”

胖修士脖子上立刻露出几根青筋，大声嚷嚷起来：“我可没亲口说过我会签。我可是由大圣堂主教亲自授予职位的修士，怎么可能被魔鬼的契约支配，触碰这片卑贱的土地！”

有几个团员也站到了胖修士的身侧，好像默认了他的意见。看来这就是贾尔法所说的不同意签契约书的几个人了。

胖修士的针锋相对让有求于莫琳的团长贾尔法的处境有些尴尬。他想打个圆场，莫琳却甜甜一笑，好像若无其事般开口：

“好的。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拣日不如撞日，我看就现在吧。”

可能是没想到一直彬彬有礼甜美可人的莫琳会毫不留情地请他离开，胖修士愣住了。

但他很快扬了扬多褶的下巴，反问莫琳：“我们凭什么要离开？留下与否，应该是我们的自由！要走的话也应该是所有人一起离开。”

莫琳仍然笑眯眯的，“我可是为了您好。您不是说这里是卑贱的土地吗？多待一秒，我怕这里脏了您高贵的脚。其他人可没有这样说过。更何况……”

“如果您再不离开，恐怕只能横着离开这里了。”

锵地一声，一把锋利匕首的破空长吟，让除了莫琳以外在场的所有人情不自禁地一哆嗦。

来找莫琳汇报工作的卡尔，恰好听到了胖修士的最后一句话。他把玩着手里已经离鞘了的从不离身的匕首，眼中的某些情绪已经比午夜荒原的冷风还要凛冽。

“只不过是用武力威胁人的莽夫，有什么了不起的。”

刚才还一副不死不休架势的胖修士立刻秒怂，小声嘀咕着退到了魔猪旁边。

“伯尼，如果你实在不想再跟我们一起探索遗迹的话，就牵走你的魔猪，离开吧。”贾尔法遗憾地对胖修士摇了摇头，率先接过了莫琳手中一旦写下就会盈满神秘魔力，水火不侵也永远不会盗失的契约书，签下了他的名字，表明了他的诚意。郝达也咧嘴一笑，爽快地在莫琳的契约书上写下他的大名。

表面看起来要圆润离开的胖修士，眼珠却转个不停，似乎仍然想说服之前还跟着他而现在却装作不认识他的几名团员和他一起离开。变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更加让他没有他自己口中的丝毫高贵可言的身影更显狼狈。

卡尔抬头看了看天，任由雨点落在他的红发上，尚显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迷惘。见到胖修士的丑态，他冷哼一声没再理会他，收回了匕首小声在莫琳耳边汇报起什么。

听罢他的话，莫琳眼神一变点了点头，抓紧开始招呼剩下的冒险团的人：

“有意签下契约书的都跟我来贾尔法队长的石屋里。签下这份契约书的人，卡尔和我都会尽全力保护他们在荒原中的人身安全。但……”

“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可以现在就跟那位高贵的大人一起离开。”

莫琳读重音，好似故意强调的高贵二字让修士望向莫琳的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然而卡尔立刻就像一位无畏的骑士和忠心的管家一般挡住了他的视线。

很快，除了磨磨蹭蹭赖着不走的胖修士以外的所有团员都在契约书上印下了他们的名字。

“很好。大家收拾好东西，跟着卡尔走。”

冒险团的大家都很熟悉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常了。终于在雨点变成瓢泼大雨之前，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里只剩下了莫琳，和胖修士。

“你……你干嘛？”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一直想报复莫琳的胖修士却有些结巴了。

他总觉得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莫琳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变了。

具体是哪里怪怪的，他又说不上来。

莫琳一直盯着胖修士，直到他后退半步，说话也变得有些结结巴巴的，才冷哼一声，准备离开。

危险，总发生在忽然之间。

只不过这一次，是发生在了胖修士身上。

也许是因为莫琳离开让他心里一松，后退的时候他不小心翻到了魔猪的猪槽里面。

“救命！救救我！你要见死不救吗！”

里面只蓄了一点水，可是胖修士就杀猪一样的嚎叫起来，把伸头查看的莫琳气笑了。

但她仍然蹲在自己好像站不起来的胖修士身旁，好心提醒：

“这水不深，你自己就能爬起来。而且我为什么要救你？你又没跟我签契约，我其实没有这个义务。”

胖修士肥胖的腰身卡在猪槽里，根本好像听不见莫琳的话一般，“我可是神职人员，你当然有服侍我的义务，快拉我起来！……身为贵族，你的心灵难道没有一点慈悲吗？”见到莫琳无动于衷，他毫无形象地叫骂起来。

莫琳叹了口气：“有啊。在沙暴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救过你们一次了吗。不然你以为沙暴怎么会忽然停下的。我再问一遍，这契约，你到底签不签？”

胖修士平时迟钝，但这种时候好像福至心灵一样立刻明白了莫琳的意思：

“你，你是魔女？魔鬼的代言人！”

不，我不接广告，更不会带盐。莫琳忽然很想吐槽，勉强才忍住了用对方的口吻回答他：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莫琳话还没说完，胖修士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我不需要魔鬼的加护！”

他刚刚还恨不得莫琳拉他一把，现在又一副宁可死在这里的模样，变脸也太快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刚刚对方的眼神躲躲闪闪，不肯跟她对视，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所以莫琳才很想捡他回去问个究竟。

“那祝你好运。”但她爽快地放弃，扭头消失在了雨中。

刚刚卡尔跟她说这里是整座罗勒城地势最低的地方，一会儿雨下大了可能会有危险他才会过来捞人。

但这位高贵的光明神信徒既然三番五次拒绝了她的帮助，她也没必要继续耗在这里了。

直到莫琳离开，雨中仍然传来了明明可以自己爬起来的胖修士的哀嚎和祷告。过了一会儿，似乎变成了扯着嗓子呼喊的我签，我签什么的。

但很可惜，莫琳已经走得太远了。

*

领主府附近是整个罗勒城里地势最高的地方。现在全城的人都在卡尔的劝说下带着食物聚集在领主府的废墟里，等待着大雨的停歇。

然而这场刚进雨季就开始的罕见的大雨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站在城主府里俯瞰，罗勒城里地势偏低一些的地方已经如经验丰富的卡尔所料变成了一片汪洋。水里的碎石随着暗涌的湍流不断在水下碰撞着，一不注意就会把人卷入。

但本应该按照计划出现在领主府里的莫琳迟迟没有回来。

落雷轰隆的巨响和他身边泪水盈盈的夏绿蒂的尖叫，让卡尔时不时心头一揪。

领主大人她究竟去了哪里？！

——卡尔所不知道的是，没空去想卡尔会不会担心的莫琳这时候人正在向着与领主府截然相反的方向奔跑着，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洪水来了，她的实验田要完蛋了。

人可以跑，但是她的田地可没长腿啊。

这一批的植物里有几乎大部分的红薯苗，如果毁掉了，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而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样的好运，可以直接获得这么多的红薯。

天上像拧开了水龙头一样，不停地降雨。

而焦急奔跑的莫琳脚下的积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