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逐尘凤眸微敛,垂下的睫毛轻颤着,眼尾那颗细小的血红泪痣也跟着牵动。
棠梨见他只站在那里,深紫纱衣被微风吹得浮动,手掌心托起一朵皎洁雪白的梨花。
身披银霜,玉树临风,宛如画卷一般静谧。
男子沉默少许后,才缓缓道:“有些心事,想要独自出来走走。”
棠梨点点头,她经过沉湘方才一折腾,确实也想清静清静。
花逐尘则将话题往棠梨身上带,语气颇为疑惑:“少仙主怎么有空来此,沉湘姑娘好些了吗?”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棠梨心里凄风苦雨。
“这个沉湘,简直是个酒疯子,我和她方才在帐子里,这人中途醒来,差点把我给闹死,后来好不容易才脱身,发现道友你居然不见了,我便有些担心,想说在附近找找看,忽而听到旁边似乎有树叶响动的声音,就顺着寻了过来,这才发现了道友你在此。”棠梨说道。
花逐尘听见她说出来是专门寻自己的,神情有些错愕。
棠梨又对他说:“神秀谷并不安全,道友可要当心啊!”
少女白皙的眉眼里尽是担忧,看向花逐尘时,那点杏眸微光闪动,犹如湖面下浮现的星辉。
花逐尘沉默,忽而不知如何开口。
紧接着,他余光瞥到自己手上那朵梨花,随后说道:“少仙主有容人雅量,来日必定不可估量。”
说完,花逐尘右手举起,将手上那朵梨花递到棠梨面前。
“花某在树下休息,无意中被这梨花砸中,我一介男子,带着这花也不成样子,送给少仙主正好。”花逐尘轻声说道。
棠梨低头,看见梨花皎白如雪,娇嫩的花瓣在微风中轻颤,不时拂来阵阵幽香。
月光倾洒在花朵上,宛如一盏美丽芳香的花灯。
而男子的手指白皙如玉,掩映在花瓣上,竟比那梨花还要莹亮。
玉指修长素洁,指节分明,像几片刚探出头的花穗。
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白梨,交付间,二人的手指不时相碰。
棠梨感到手上传来男子细腻莹润的触感,冰凉凉的,像一块冷玉。
“多谢道友。”她说道,心里突然多了些好感。
花逐尘见她皱起的眉眼松开些,露出点少女的俏皮与欣喜,不由得唇边也泛起笑意。
棠梨碰一碰梨花瓣,问他:“道友还不回营地吗?我看此处似乎并不安全,还是莫要逗留为妙,你不是还身患顽疾吗?”
花逐尘想了想说:“花某还想在此静一静,一会儿再回去。”
棠梨点点头,捧着梨花说:“那我先回去了,还不知道沉湘有没有再醒,她可真是个活阎王!你自己小心点哦!”
花逐尘轻点着头,目送她离去,可棠梨走到一半,忽而折返回来。
男子一怔,眉眼浮现些许不解。
棠梨一言不发,将脖子上那根银梨吊坠接下来,然后递给了花逐尘说。
“道友,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梨花,我送你吊坠,有来有往,彼此相协,这坠子有防御功效,虽不及高级法器那般厉害,但也能勉强一用。”棠梨认真说道,杏眸微微睁大,露出那黝黑莹亮的瞳孔。
花逐尘本想婉拒,谁料棠梨眉头一蹙,又说道:“神秀谷夜里神秘万分,虽说到处涤荡着剑气,能暂时震慑妖兽精怪,可万一碰伤险情可怎么办?你还是收着吧,我现在是用不上它了!”
花逐尘神色怔忪,凤眸里闪过丝奇怪的情绪,月光笼在他的眉目间,衬得那眉宇一片皎白。
棠梨生怕他推辞了,赶紧道:“我真得走了,得回去看看沉湘了,我怕她又撒酒疯!”
说完,少女头也不回地走了,半句话都没叫他插上。
花逐尘立在原地,手里还半举在空中,那一截细细的红线缠绕在指间,银色的小瓣梨花在空中左右摇摆,不时折射着月华的光芒。
男子手指修长骨感,指尖素白如玉,衬得那红绳格外醒目。
细挑一缕,仿佛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花逐尘哑然失笑,过了好半天,他才收回坠子,放入了袖中。
魔剑见四下无人,终于现身,它是一柄浑身灌注魔气,通体紫黑的长剑。
“尊上。”魔剑剑灵说道,声音像一个中年男人,十分雄浑有力。
花逐尘眉眼淡淡,说:“嗯。”
魔剑气息敛了敛,仿佛是在示弱一般,声音低了下去道:“尊上修炼时被大护法暗害,被种下锁心莲,如今身子可好?”
花逐尘掀了掀眼皮,说:“尚可。”
魔剑闻言心绪稍安,又说道:“那锁心莲毒性持久,能叫人暂时虚弱,发作时又痛入骨髓,极是难捱,属下实在担忧。”
花逐尘语气淡淡,丝毫听不出什么情绪来,说道:“何须担忧?此物只在朔月发作,忍一忍便罢了。”
他神情淡然平静,仿佛魔剑说的是什么毫不起眼的小事。
魔剑不敢多言,自花逐尘统领魔族后,魔界上下无有不服。
魔族慕强,弱肉强食,彼此厮杀。
花逐尘在一干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魔修间纵横捭阖,是整个魔族都不敢喊出姓名的存在。
后来在一次征战中,他将野心勃勃,但是颇具实力的砗磲收为座下护法,就是为了要看看这人能有多大能耐。
谁料砗磲竟能找到千年难得一遇的锁心莲,当真是用心良苦。
“既然尊上体内锁心莲的毒效已过,不再需要这些仙门弟子的掩护,那接下来是如何打算呢?”魔剑谨慎道。
花逐尘眸光意味不明,他说:“再等等吧。”
魔剑觉得奇怪,为何要等等?
花逐尘看了看少女离去的方向,眉宇间若有所思,冷白的月光拂过他的眉眼,凤眸里晦暗不明。
“等到明日,再去寻拔出锁心莲的办法。”花逐尘喃喃道,嗓音低哑,声音里拖着长长的尾音。
魔剑听了这话,本想去问为何不是今夜动身,但话语在嘴里辗转几次,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是!”
魔剑回道,身为剑灵,服从主人才是第一位。
……
第二天棠梨醒得很早,人在野外这种环境下,很难睡得安稳。
她醒时,众人差不多也起来了,沉湘经过昨夜的闹腾,面对众人时性子倒安稳了许多。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在棠梨身后,好奇道:“昨夜是你照顾的我吗?”
棠梨想起昨晚这人酒醉后干的好事,火速揉了把脸,才笑道:“是啊,你昨夜醉得厉害,加上天色已晚,已经来不及送你去洛川的师兄那儿了,所以便让你在我们的帐子里睡了一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洛川师兄具体在哪儿。
沉湘闻言后,眸子亮了亮,语气里带着些亲昵:“我酒品不太好,师门里出了名的,所以……谢谢你了!”
原来她还知道自己酒品差啊?
棠梨笑得狡黠,逗她:“就一句谢把我给打发了啊?我和你睡在一个帐子里,被折腾得够呛呢!”
沉湘神色一僵,竟当真懊悔起来,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怀里面抱着剑,懵懵懂懂的样子。
棠梨拿眼神睨她,学她直勾勾看人。
沉湘也不知是否是心虚了,竟真被那眼神吓住,嚣张的气焰顿时消下去不少。
随后她心一横,对棠梨说:“这样,我一会儿给你抓三十只野鸡来,你看行不行?”
棠梨莫名其妙:“我要野鸡做什么?”
沉湘语气嗫嚅:“你昨天不是说‘不告而拿是为偷’嘛,我偷了你们一只鸡吃,赔你三十只,够了吧?”
棠梨瞬间啼笑皆非,这女剑修看着个子高挑,眉眼凌厉,一身红衣更是犹如芍药般耀眼,看着十足的御姐范,怎么说起话来跟个孩子似的?
沉湘见她笑得奇怪,有些着急了,说道:“行不行嘛?”
棠梨只是打趣,见此心肠一软说:“骗你的啦,瞧着这么大的人了,连开玩笑都听不出,你是怎么和那些同门相处的啊!”
沉湘闻言沉默少许,随后摸摸鼻子,毫不在意道:“我和同门那些人可没话说,你看我出来这么久了,哪个师弟师妹出来寻我了?”
棠梨想想觉得奇怪,沉湘一个姑娘家,在神秀谷这样波折诡谲的地方,独自扫除妖物,虽说是为了保护大家安全,可她一晚上都没有回去,那些天门山的剑修竟然一个也不来寻?
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棠梨觉得有点生气,不自觉蹙了蹙眉毛。
但沉湘却仿佛习以为常了,抱着剑满不在乎。
于是她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你吗?”
沉湘犹犹豫豫,看了几下棠梨莞尔而笑的脸颊,才缓缓说:“我们天门山剑修大多是孤儿,为了争夺生存资源时常械斗,我也是历尽千辛万苦,才从无数弟子中脱颖而出的。”
棠梨听了这话,心里一怔,竟未想到这刚烈要强的女剑修会有如此身世。
她不禁收了玩笑的目光,转而用一种重视的眼神,看向沉湘。
沉湘见她如此,仿佛受到鼓励般继续道:“我们剑修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看不惯了彼此打一架便是,我是其中的佼佼者。”
棠梨闻言点点头,心里多了几分敬佩。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输过几回,当然是在仙门内,他们打输了就想着卷土重来,多几次我就烦了,干脆把人打得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这样就不会来烦我了!”沉湘说道,左手抱剑,右手摊开,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棠梨被这思维震撼到,但是仔细一想又莫名觉得有理!
“所以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接近你了吗?别的朋友呢?”棠梨说道,一时间心情复杂。
沉湘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对呀,那不然呢?他们还记仇呢,死要面子又没本事,我才不要跟他们在一起,谁稀罕这样的师弟师妹!”
“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交朋友!”这嘴硬的女剑修又补充道。
棠梨内心一言难尽,赶紧说些话暖场逗趣,两个人暂算融洽。
她们这边兀自交谈着,洛川那帮丹修已然准备好了,旁边是兰泽峰的弟子,正站在原地,等待出谷。
棠梨见此,只好和沉湘匆匆交代几句,便走向了众人。
林间晨光熹微,朝晖金光点点,洒在林子里光芒万丈。
棠梨也整理好了一切,她不自觉看一眼花逐尘。
男子站在人堆里,宛如木秀于林,温柔静谧的一个身影,叫人忍不住流连忘返。
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许是这人模样又俊俏,性子又温柔,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叫棠梨生出许多不舍得的心情。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棠梨小声对自己说。
她这边嘀咕完,那边冒出一个略带沉闷的声音来。
“棠梨,我回去了。”
棠梨转头,发现沉湘已经走到树林前方,她站在与众人初初相遇的位置。
红衣灼灼宛如芍药花瓣,凌厉的眉眼黯淡下来,看起来似乎有点儿难过。
“还有那位,是叫洛川吧,你的烧鸡很好吃!”沉湘又说。
洛川见她决口不提昨夜倒了他的一壶好酒,心里颇为无奈,但还是好声好气地道谢。
他们目送女剑修返回林间,可谁承想这人还没走几步,那边却窜出来一堆人。
他们有男有女,个个身形高挑,手执佩剑,走出来时莫名有一股子杀气。
棠梨一愣,听见其中一个模样俊朗,但神情阴鸷的男子说道:“我说师姐怎么一夜未归,还以为是遇上了麻烦,原来是和别人打得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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