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湘你还回去洛川师兄那儿吗?”棠梨问她,神情有些不放心。
沉湘沉默许久,还是点了头:“收了人家的钱,就要替人家办事,我师尊说过,人无信不立。”
棠梨见她谈起自己师尊时,眉眼间的欢快驱散许多,反而多了几丝极少见的郑重,不由得感慨。
看来她的师尊在她心里当真十分重要,当年指不定多痛苦呢!
许是经过那一遭,沉湘下意识去信任棠梨他们,开始说得更多了些。
“其实我从前和他们并不是这样的。”沉湘生涩开口,明媚的双眼眺望向远方。
棠梨将前因后果自己脑补了完全,理解地点了点头,洛川和花逐尘也静静看着她。
沉湘像是受到了什么鼓励,又说道:“从前我只是性子颇为乖张,师尊教导我许久了,故而也收敛许多,和大家处得也都还行,后来我刚升上筑基期,师尊和那些人,不知受了谁的意,竟然只带了少量弟子前往焚月塔,临走前他将自己新买好的衣裳送给我,就是我身上这件……可是,可是我那时候忙着和尚凡一切磋,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也没怎么爱惜,穿上第一天就被划了个洞。”
说着,她有些愧疚和伤神地,将袖摆处那道缝缝补补许多回的裂缝给棠梨他们看。
棠梨见那上面的红色已然有些褪色了,只是用了灵力堪堪维持。
她不由自主说:“那这些补丁,是你还是找人缝的呢?”
沉湘立即道:“当然是我,我可是学了许久呢,这衣服太珍贵了,我舍不得扔,因为衣服破时我真的很难过,师尊好不容易给我买一次衣裳,说送给我当筑基期贺礼,可是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走得匆忙,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棠梨见她说到此处,眸中泪意闪烁,仿佛泫然欲泣,心里顿时有些不忍心。
她叹口气,下意识摸了摸沉湘的头说:“这不怪你。”
“这怪我,是我没有好好爱惜,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所以老天把师尊收走了,惩罚我!”沉湘呜咽道,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
但很快,这姑娘又一擦眼角的泪水,继续说:“我在天门山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筑基期巅峰,那些人才回来,结果却带来了师尊已死的消息,阿梨,你信吗?你信化神期的剑尊会这样被妖物杀死吗?”
棠梨摇摇头,不置一词,这件事情历时弥久,已经很难再找寻道真相了。
不过她见沉湘将那些天门山高阶尊者唤作“那些人”,大约在她心里,是真的恨毒了他们。
沉湘以为她是附和,破涕为笑:“我也是这么说,他们总说我师尊明明化神期,灵力竟然有了倒退凝滞的迹象,说明是天道要他死,而焚月塔那一层也不过是天道轮回的一劫,叫我不要放在心上,可我怎么能不放心上呢?那是从山路上捡我回天门,教导我养育我的师尊啊!”
棠梨见她神情又激动起来,赶紧安抚道:“是,都是他们的错!”
事到如今,她真的很同情这个姑娘。
“所以,自打师尊死后,我就再也不愿意和他们来往了,找我械斗我就把他们打得半死!”沉湘忿忿道,眉眼里又隐隐露出股杀气来。
棠梨听完了前因后果,心里难免唏嘘,她眼睛看着沉湘衣裳那一个个缝得稀烂的补丁,想到这性情刚烈,粗枝大叶的女剑修曾经试着手拿绣花针,对着一豆烛光认真缝合的模样,她的心情就莫名酸楚起来。
不过酸楚感慨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那……你是打算再歇会回去,还是现在呢?”棠梨问道,手托着腮的时候,余光却不自觉往花逐尘处瞟。
随后很快移回来,生怕叫他发现。
花逐尘仿佛是觉察到,也仿佛是没觉察到。
棠梨有意无意感觉到,这人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
沉湘说完心中多年的委屈,顿时心情畅快不少,她拍拍衣裳上的灰尘,对三人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棠梨见她难得正经,忽而温和地笑了,说道:“你……”
她话还没开口,远处的密林突然发出一声震天啸地的野兽咆哮!
紧接着许多人从密林里冲了出来,其中不乏剑修与丹修。
棠梨神色一变,转头看向那处,只见树林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煊赫滔天,似乎就要蔓延上苍穹!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全都严阵以待起来。
“什么情况!”棠梨疾声道,快速走到一直在观察密林的长乐长老身边。
长乐长老脸色煞白,语气沉重地吐出几个字来。
“赤炎金狁兽,出洞了!”
棠梨大惊,紧接着有丹修颤抖着嗓音说:“方绪师兄……还在里面!”
此言一出,让在当场的洛川脸色大变,他脱口道:“我要去救师兄!”
沉湘闻言直接骂他:“你疯了?长没长脑子?”
洛川神情丝毫不曾动摇,他坚定道:“师兄与我一同长大,此间情谊之深厚无人能比,沉湘姑娘,你也有自己爱戴的师尊,难道不能体会吗?”
沉湘闻言怔住,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回,这个看起来温吞软糯的丹修毫不惧她。
“好不容易硬气一回,竟然是为了他师兄?可是他师兄并不把他当自己人啊,真是奇怪。”沉湘嘀嘀咕咕道。
花逐尘让洛川别冲动,他扫视一圈四周,没发现尚凡一的身影,便推测他或许和方绪在一起,于是说道:“天门山剑修实力强劲,如今的赤炎金狁兽已是今非昔比,相信你师兄能够安然无恙。”
沉湘怕这二愣子真冲进去,说道:“就是,尚凡一虽然嘴巴臭了点,但是能力还行吧。”
棠梨听了这话,心里便对那位尚凡一的实力有了底。
能叫眼前这位说一句能力还行的,约莫能力还真的挺行。
果不其然,没花多少时间,一道剑光猝尔闪过,尚凡一拎着方绪的领子,御剑跑了出来。
他将方绪往地上一扔,脸色铁青,气得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傻?都说了等过几日,赤炎金狁兽会进入休眠期,到时候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到天玑草,你还非要往里去惊扰它,先给自己腿燎了不说,现在弄得即将进入昏睡的妖兽觉醒,这残局你兜着?”
棠梨被这话砸得一愣,看向那地上倒着,右腿被剧烈烧伤而有些瘸拐的黄衣男子。
只见他相貌平平无奇,只长了双鹰眼,看起人来有种睨视的感觉。
方绪死里逃生,心中丝毫没有感激,他想到洛川就在附近,便觉得一刻都不能等下去,不然晚了阁主之位便要拱手他人。
“我雇你们来,是来帮我完成任务的,不是听你教训!”方绪大吼道,捂着被烧伤的右腿,神情难掩疼痛。
洛川见此立即走过去,想要查看他的伤势,却被方绪一把推开!
“滚——!”方绪又大声吼道。
他这边嗓门忒大,闹得棠梨心头直跳。
这人是不是小脑不发达,惹怒了妖兽不说,还吼这么大声,生怕赤炎金狁兽找不到他们吗?
果然,那赤炎金狁兽本就处于睡觉被吵醒后的狂暴状态,听见有动静立马奔了过来!
棠梨只看见一团火红色的巨型动物,赫然从烧得通红的树林里,缓缓走了出来。
“遭了,列阵!”尚凡一说道。
他刚一下达命令,那边几十个剑修便开始排星布阵起来,沉湘利剑挥得生风,成为了阵中央最核心的部分。
天门山剑修剑法超群,阵法亦是一绝,几个回合下,与那赤炎金狁兽打得难舍难分。
方绪见剑修们勉强制住了妖兽,心中不免惊喜,这时他看见了一直在身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候的洛川。
于是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道:“师弟,我腿疼,你过来帮我瞧瞧。”
洛川虽觉得有些不安,但见到师兄几次三番的催促,又想到幼年他对自己的拳拳爱护,最终还是走到他的身边。
棠梨觉得不对劲,用手拍了拍她身边的花逐尘,示意他这人似乎有古怪。
花逐尘凤眸微眯,眉心一蹙,刚欲开口,那方绪便动手了。
他趁着洛川弯腿的空隙,用手心攒起一道灵力,而后打在洛川身上,将他用力推入赤炎金狁兽处。
众人大惊失色,棠梨和花逐尘同时迈开步子上前。
洛川瘦弱的身躯直直往妖兽处飞去,雪蓝的衣袍染上火焰,尾部被烧成灰烬。
他似乎难以置信,又似乎意料之中地露出个惨然的微笑。
可就在青年以为自己会死在妖兽脚下时,一股凛然剑意袭来,径直将洛川掀了出去。
那剑意缭乱粗暴,将他整个在空中转了好几圈,人都晃晕了才落地。
棠梨赶紧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只见青年发丝紊乱,脸色煞白。
他紧咬着双唇,好半天吐出一句:“师兄,当年我因炼丹失误,炸毁了炼丹炉,是你抱起年幼的我冲出火海,如今你用这种方式抵了我们之间的情谊,自此,我与你两不相欠!”
方绪闻言怔忪,似乎对这事有点印象。
洛川闭着眼睛,一点泪花从阖起的睫毛出渗了出来,他喑哑道:“灵丹阁我不会再回,你大可以放心!”
说完,青年撩开那处被烧焦的袖摆,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撕下一片沾满灰烬的衣袂。
“我与你,割袍断义!”
棠梨见洛川一惯温柔的脸上,浮现出冰冷又决然的表情,一时间震撼了。
花逐尘则请拍了她一下,说道:“此等危急关头,少仙主切勿掉以轻心。”
棠梨这才反应过来,咽了一下口水,点头。
那边的密林里因刚刚的插曲,似乎也出现了变故!
本来对付妖兽游刃有余的剑修们,突然感到力不从心起来,他们一个个气息紊乱,灵力乱走。
阵法被突如其来飞来的洛川破坏得一干二净,已经开始反噬了!
沉湘一个蜻蜓点水,用一道剑光劈开阵眼,以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将众人强行分开!
赤炎金狁兽怒吼,彻底暴走!
沉湘因为身处阵眼,故而一时无法脱身。
棠梨脸色一变,若是再不出来,沉湘必死无疑!
可上古妖兽的暴走状态非同小可,沉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单枪匹马斗妖兽。
而同期的剑修们,除了尚凡一面露紧张,拎着剑几欲上前,根本无人愿意多管。
棠梨勃然大怒,她骂道:“你们是不是人?这是你们的师姐,方才牺牲自己去救你们,现在你们就这么干看着?”
那些剑修却回答得恬不知耻:“沉湘师姐能力超群,回回都能化险为夷,她此次定然无事的!”
棠梨这回气得血压都上来了。
赤炎金狁兽睁开赤红的眼睛,愤怒地盯着阵眼中的沉湘,棠梨不能再等了,她直接跑到尚凡一身边,说道:“我看你还有点人性,一会儿你制住它,我去近战解决!”
尚凡一见她瘦小一个,约莫还是个炼气期,怒骂道:“你有病,想送死?”
棠梨不理他,直接冲了进去。
“妈的,今天碰到的都是傻子!”尚凡一骂道,拎着剑跟了进去。
而沉湘也在空中缠斗许久后,方一落地。
她看见冲进来的沉湘和尚凡一,一口老血差点气得喷出来,也骂道:“你们长不长脑子!”
棠梨觉得今天的暴躁老姐暴躁老哥有点不要太多,她也被影响了,于是回怼道:“你一个人应付妖兽才是不长脑子,一会儿你配合尚凡一,我来一拳超人,明白吗?”
沉湘和尚凡一闻言愣住,而后快速反应过来,他们本想再说一拳超人是什么意思,却被棠梨一记眼刀吓得不敢说话。
都说嬉皮笑脸的人生气起来最吓人,此言果然不虚……
沉湘边和尚凡一配合,边想到。
有这两个输出帮助,棠梨边尽可发挥自己近战DPS的优势。
两个剑修将赤炎金狁兽打得心烦意乱,一时间根本没注意身边跟了个炼气期的女修士。
也多亏棠梨灵力低微,才能寻到间隙近距离靠近它。
她调动全身体能,随后挥出一招隔空打牛,将赤炎金狁兽一拳拍倒!
紧接着配合剑修,联合使出一招鼎分三足,共同辖制好赤炎金狁兽的头颅,以及前两肢!
紧接着棠梨迅速上前,一圈捶在它正欲喷火,妄图自救的脑门上!
赤炎金狁兽头部遭遇重击,痛苦地发出震天的嚎叫。
棠梨又冲着它眼球处来了一拳,终于将它彻底揍翻在地!
系统传来破烂消耗殆尽的声音,棠梨瞬间没了力气
两个剑修从空中落下,径直倒在了地面上,瘫软着四脚朝天。
他们有些虚空地看着那只妖兽又再次动弹起来,仿佛正在调整状态。
“死球了,玩儿脱了!”棠梨失神道。
她现在像个没了电的人形机器人,一下都动不了,连破烂袋甩出了身体也没力气去捡起。
赤炎金狁兽瞎着眼睛开始乱喷火焰,很快将密林烧成一片火海。
棠梨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沉湘勉强撑着自己,爬到棠梨身边问:“喂,你没事儿吧?”
棠梨已经思考都思考不了了,失神道:“没事儿就吃……妈的,真倒霉,才死不久又要死一回!”
她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惨,特别可怜。
赤炎金狁兽彻底起身,用另一只没瞎的眼睛打量着脚边的三人,它认出那个最弱的,便是毁了它眼睛的罪魁祸首,于是用巨大的前爪隔空覆盖在棠梨上方,预备踩上去,踩死她。
棠梨看着那夹杂着兽气的脚掌,心里思考小时候拿拖鞋打小强,估摸就是这个感觉了。
果然天道好轮回。
她自嘲道,闭上眼睛。
可谁料那脚掌却只是虚虚抬在棠梨上方,迟迟都没有落下。
她不由得睁开眼帘,却发现眼前多了一抹深紫的身影。
花逐尘一人拎了把不知从何处来的剑,正准确无误地插入赤炎金狁兽的掌心之中!
而他身旁漂浮着无数柄,与之一模一样的剑影,形成一个七星包围圈,将赤炎金狁兽就地诛杀!
密林里火光漫天,棠梨看见男子长身玉立,衣袂染上斑驳的星火,宛如凤凰涅槃一般降临。
他薄唇轻启道:“天行有常,天日昭昭。”
“上古之遗兽。”
“你早该死了!”
男子话语刚落,赤炎金狁兽随即倒地。
地面上尘土飞扬,大地震动。
而他依旧衣袂飘飘。
犹如天神,犹如圣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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