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焱听了这话,顿时七窍生烟,他压低了声音,却盖不住那隐含着的怒火道:“圣女大人自你离去后,便无时无刻不在挂念自己的儿子,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此言一出,把棠梨波澜不惊的内心炸了个惊雷,她讶异地看向花逐尘,心想这人竟然是妖族圣女之子?
花逐尘闻言眉心微动,见许多妖族看见豹焱的举止后,不停往他们这桌探头探脑,不由得眸子里染了些寒意。
他将杯子往桌面重重一搁,茶杯与木桌一齐发出震颤声,加之男子浑然天成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无形中震慑了许多不知死活的人。
棠梨见花逐尘的指尖按捺在杯口,腹心被压得惨白失色,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般。
好半晌,花逐尘才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对豹焱状似不经意说:“是,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这便来妖族探望母亲了。”
豹焱显然是不信这番说辞,他眉头皱得能夹死几只苍蝇,语气略带指责说:“不孝子!”
他话音甫落,棠梨瞬间感觉周遭温度都降了下来,一种尴尬又焦灼的气氛蔓延在席间,叫她嘴里那口菜都不敢咽下去。
花逐尘眉眼淡淡,平素温柔含蓄的凤眸里,已然失了情绪,他一言不发地直视着豹焱,眼神里闪动着冷厉如铁的神思。
“那个啥,相逢即是缘,咱们有话好好说嘛,干什么老动肝火呢?”棠梨在一旁发声道,她觉得眼下既然是在别人的地盘,而这位还是妖族的将军,那么还是不要和他发生太大的冲突为妙。
花逐尘静默一笑,凤眸里晦暗不明,瞧不清楚是什么情绪,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茶杯,仿佛在研究瓷面的图案。
豹焱面色稍霁,两手搁在桌下的大腿上,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棠梨暗中打量着他,发现这人虽然长得凶神恶煞,可实际对花逐尘有种莫名的关切,不然他不会时不时余光转向他,而后欲言又止,把自己憋得够呛。
她见此心中一动,主动打破沉寂如冰的僵局道:“豹焱将军,我们来到妖族确实是有要事的。”
豹焱转头看她,问道:“什么事?”
花逐尘捏着杯沿的玉指一顿,眸光略微向她这边倾斜。
棠梨笑得滴水不漏,缓声说:“嗯……就如同逐尘方才所言,我们真的是来瞧瞧圣女大人的。”
虽然不知道重复一次,豹焱会不会相信,但是花逐尘既然不愿意将自己的病情说出,她也不能贸然透露出去,失了分寸。
豹焱闻言后倒没再说什么,沉默好一会儿后,他才道:“如今妖族有许多事情,圣女大人在配置药草,只有每日膳食的间隙,会从守卫森严的王殿内出来,你若当真想见她一面,就抓紧这个空隙。”
棠梨对他这话感到颇为意外,紧接着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豹焱又道:“只是眼下妖族浊气蔓延,圣女大人不一定有闲心搭理你,还有你,看着对他毫无敬意,究竟是谁?”
说完,豹焱那双厉眼径直看向棠梨,似乎想看她到底怎么解释。
棠梨对那目光丝毫不惧,她在腹里纳闷为什么要对花逐尘抱以敬意,随后打了个草稿,刚准备开口,却被花逐尘抢先一步道。
“她……你别管。”
男子嗓音清淡,说这几个字时语速低缓喑哑,那双锐利妖冶的凤眸不时掠过棠梨,眸光闪烁不明。
豹焱愣了一愣,连带着多瞅了几眼棠梨,似乎琢磨出什么来了。
棠梨有点莫名其妙,问道:“你看什么呢?”
豹焱这才收回目光,厉眼的狠色减缓少许,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
棠梨眨眨眼,正欲开口时,花逐尘突然出声说:“我来妖界后,发现此处似与从前大不相同?”
豹焱听他这样说,双眉之间爬上几许凝重,沉默着点了点头。
花逐尘眸光深沉,嗓音从缓却带了点沙哑,又说:“若是不介意,可以与我讲一讲?”
棠梨转过头去看花逐尘,见男子笑容浅淡得几近于无,但凤眼里莫名有股难以言喻的贵气。
她心里直觉豹焱是不会说的,毕竟就算花逐尘是圣女之子,可他们在妖界毫无根基,又不懂医理,说了也白说。
可谁料,豹焱却径直开口了,语气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是这样的,妖族每隔几百年……”
“前因后果我都悉数了解,你只告诉我,你们妖族预备如何解决。”
花逐尘打断道,面容拢着股上位者才有的雍容来,叫棠梨看了心头莫名一跳。
豹焱看了看在旁的棠梨,缄默好一会才道:“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攻上人界了。”
棠梨闻言蹙眉,问道:“便如你们此中情景,如若真的攻上人界了,仙门百家绝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与整个修仙界为敌,该如何是好?”
豹焱抚在右腿的手掌心一动,有些焦躁地上下摩挲了几下后,才沉着脾气说:“我们……可以与魔族结盟。”
棠梨听了这话,有些吃惊地看着豹焱,见他面色虽显急色,可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显然这事情已经想了许久了。
于是她接着问道:“魔族?不是说魔尊失踪了,你们如何与魔族联络,难不成要和那位护法结盟?”
豹焱皱起眉头,快速看她一眼,说道:“这自然不是……”
他话说了一半,后半部分卡在喉咙里老半天,棠梨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心里对这位外表看起来直爽的豹妖瞬间有些微词。
豹焱余光不断瞥向花逐尘,斟酌了许久,预备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时,却被一声茶盏落下的声音阻绝。
只见花逐尘不知何时已然喝完了一杯,剩下一点茶叶渣在杯底,他将白腻的瓷杯搁在红木桌上,动作不大,发出的声音却是极响的。
豹焱失声,有些怔忪地,直勾勾看着花逐尘。
男子面无表情,眉眼里毫无情绪,瞧着冷淡又清寒。
他深紫衣裳外的那件雪白罩衫,在灯笼火红的照映下,仿佛一层倾覆全身的雪霜。
薄唇殷红如血,说出的话却极其冷冽。
“你想都别想。”
这话像是一道敕令,冥冥之中带着股凛冽萧瑟的气息,将豹焱死死按在椅子上,浑身血液倒灌。
他涨得赤红的脸颊退回到初始的状态,瞧着甚至有点泛白,嗓音生涩道:“莫非,你当真要看着妖族凋零下去?”
花逐尘不动声色,只轻轻掸了掸衣裳的灰尘,火红的灯笼光打在他雪白瘦削的侧脸上,照出一段晦暗不明的情绪来。
棠梨听见男子用冷然又平稳的声音说:“这自然不会,只是魔族不会与妖族联手,除非妖族想就此成为人界仙界的眼中钉,那你们大可以一试。”
花逐尘对豹焱这么说道,眼睫上下轻扫着,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无声的撩拨。
棠梨边仔细觑着,边纳闷豹焱拿魔族的事情与花逐尘这么细商作甚?
她心里暗自想着,莫非花逐尘与魔族也有关系?
这个猜测非同小可,她虽说并不如寻常土著仙门的仙主,对魔族天生有着排斥,可陡然身边多了个双重身份的朋友,确实会叫人大吃一惊。
豹焱听完后又缄默了,他面色彻底沉下去,看了几眼花逐尘后,起身不置一词地离了客栈。
棠梨见豹妖高大的身形,在踏出门槛那一瞬间,被幽微的灯笼照得略显佝偻,心中忽而觉得有些寥落和不忍。
她又想起方才在客栈外看见的那些妖族的老弱病残,忍不住对花逐尘说:“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花逐尘则不知在想些什么,敛神时一缕青丝垂落在肩头,衬得男子阴柔又唯美。
“阿梨真是心善,人家都想着攻上人界了,你竟一点儿也不着急?”
棠梨说:“这不是还没有实际行动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一个微弱小门,这不是我该去担忧的。”
花逐尘轻笑,雪白的脸颊上拢着几抹灯笼暖光,隔着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棠梨心中跳得飞快。
“那我们既然知道了圣女出门的时间是膳食,什么时候预备动身呢?”棠梨问道,心里却比刚开始沉重许多。
妖族这些人大多无辜,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帮一把。
花逐尘眸光有些氤氲,语气朦胧又低沉,宛如叹息一般说:“妖族王殿守卫森严,我们得潜入进去才行,要是叫戍守王殿的守卫发现,便不太好办了。”
棠梨远远打量着他,见男子神情恍惚,似乎思绪飞到了很早以前,眉眼间满是回忆与怅惘,便咽下了想要询问的念头。
她觉得此刻探究花逐尘的身世,稍微有点不太好。
左右自己对魔族没有歧视,花逐尘便是妖魔混血又如何?
“那……我们再讨论一下,怎么不被人发现地偷溜进去?”棠梨眉头一挑,佯装轻快问道。
花逐尘顺手给她又夹了一块鱼肉,语气悠悠道:“不着急,你方才总顾着豹焱,想必没有吃饱,先添满肚子再说。”
棠梨低头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那个菜,鱼肉看起来丰腴细腻,闪动着蚕白滑嫩的光芒,很是引人食欲。
她顺势用筷子夹起尝了一口,抬起头时,看向花逐尘的杏眸里盈满笑意,而对方也在含笑望着她。
“怎么样?”花逐尘轻声问道。
“好吃!”棠梨眉眼笑开说。
紧接着,花逐尘抬手袭来,往棠梨嘴边轻轻擦了一下。
温热的指尖抚过唇角,带来些痒痒的触感,棠梨敏感地避了一下,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花逐尘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语气带了些许不自觉的宠溺道。
“傻阿梨,好好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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