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此时摆着一个很大的炼丹炉,孙悟空被绑着丢进了炼丹炉里。紧接着太上老君的两个童子围着炼丹炉在卖力地扇火,围坐在两旁的艺人很有节奏的敲响了鼓点。
陶玉京和祝明差不多坐在庭院的中间,不论后座,仅仅是前面交谈的几位,陶玉京就颇为眼熟。那几人当初在科考的考场上他见过,虽然此时他们还未入仕,但是已经在地方上颇有才名了。这赏月会,不仅仅邀请了惠川的才子,似乎这一片地域的大家也来了,难怪拿出万载千秋图这么大手笔的物件来,看来真是深谋远虑。
在不显眼处,有一个人却显眼地用素巾蒙面,他的身姿如芝兰玉树,发丝泼墨般倾泻而下,在青石绿瓦间遗世而独立,疏离得不像尘世的人,陶玉京多看了他几眼。
踏着间错的鼓点,赵全德在衙役的跟随下从右边的廊下过来了,他手里慢悠悠盘着一串檀香珠串,随意地扫了四下一眼,路过那人身边时,低声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不少人起身迎接,当然也有人一动不动,这其中自然包括陶玉京和祝明。
他在首座坐下,其余人站开,只留着两个侍候在他身旁。他的旁边还留有一个空位,等待人来。
过了一会儿,几个丫鬟扶着一位身穿青色绫罗的夫人过来。那位夫人戴着一顶帷帽,体态纤瘦,步态端庄,款款落坐那个空位之上。赵全德全程注视着她的行动,在她坐定之后,眼神暧昧地伸出手来想抚摸那位夫人放在桌子上白玉一般的手,被那位夫人娇嗔着拍开。
这样暗潮涌动的场景,当然少不了旁人的暗中揣度。
“那位是县令的夫人吗?”
“不是吧,夫人不是回乡看娘家人去了吗,而且听说他的夫人身材挺胖的,哪有这般窃窕?”
“难不成是县令的姘头?这胆子也太大了吧,直接就放到台面上来,真是有辱斯文。”
陶玉京知道那个人就是王娘子,眼下与赵全德周旋,实属无奈之举。
台下心思各异,台上也进行到最为精彩之处。被大火燃烧九九八十一天的孙猴儿忽然从炼丹炉里蹦出来,一脚踢倒了炉子,顿时燃起了熊熊火焰,扇风的童子赶忙躲了起来。孙猴子不管他人,祭出金箍棒直奔凌霄宝殿而去。
“这一段说不通。”祝明认真地看完之后,评价道。
陶玉京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不禁问道:“祝兄有何见解?”
“这炼丹炉既然是太上老君的宝贝,孙悟空又被关了这么多天,为什么突然就能够自己出来了?”
陶玉京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看法,“可能孙悟空一开始也没把这个小小八卦炉放在眼里,后来炼得狠了,才知晓厉害,于是这才认真起来。他不是在里面炼成了火眼金睛吗,也并非什么事都没做。
祝明应是看得累了,问道:“虽然有些牵强,却也符合逻辑,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陶玉京确认他的神色是真的想知道后续,于是简意概括道:“孙悟空打到凌霄宝殿之后,大闹了天宫一场,十万天兵天将都拿他没有办法,最后玉帝只能请如来佛祖降服孙悟空。”
祝明拿着折扇随意地在掌心拍打:“这么说孙悟空一定会输?”
陶玉京的头靠着椅背上,漫不经心又气定神闲地说道:“谁知道呢,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上后护送唐僧西天取经,最后修成正果,成为斗战胜佛。有的人说他赢了,因为他得到至高无上的称号,受天地供奉;有的人却说他输了,因为他不再是当初那个睥睨天下的齐天大圣,失去了自在潇洒。输赢不在他人凭说,而看自己本心是如何以为的。”
“陶弟确实通透,可是生与这混沌世间又如何不被旁人左右呢,” 祝明轻轻地摇了摇头,“取得真经修成正果那都是太过久远的事,我只看当下。依我之见,这孙猴子大闹天宫,什么也没得到,他与天地作对,可是任凭本事通天也斗不过满天神佛,反倒被镇压在五指山下。这样看来,他是败了。”
陶玉京道;“祝兄心中似乎已经认定孙悟空会输?”
祝明并没有说话,但是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陶玉京笑笑也并不多说。
台子上的道具场景已经更换完毕。孙悟空一路杀至凌霄宝殿,无论何人皆视业障,一众小仙四散开来,法力高深的神仙也被孙悟空打得是节节败退。金碧辉煌的天庭被弄得是昏天黑地,一片狼藉。
终于,如同陶玉京说的那样,钻桌子的玉帝喊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快去请如来佛祖!”
本以为齐天大圣的荣光即将消逝,谁知道这时竹丝管弦之乐响起,鼓声隆隆作响,左右两边各有人抬上来五只皮面红底大鼓。瞬时打乱了戏班的节奏,这一出大闹天宫就在此处暂停,随后戏子们被一群穿着华丽服饰,妆容明媚的舞女们给挤了下去。
每面大鼓下都有一个穿着夹衫褂子的男人,他们高举双锤,整齐地敲响鼓声,十面大鼓一字排开,气势非凡。然而即使艳丽的舞姿和引人注目的大鼓在前,他们最终也只能沦为背景板,因为赵全德让人把厚黄布盖着的万载千秋图给抬了上来。今天到此的人,多半为一堵这画的真容,所以自画上场的那一刻,就算是日月的光辉也顿时失了眼色,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在这幅画上。
赵全德很满意这个效果,示意旁边站着的穿着灰青衫子的男人说话。
于是自称是曹斌的人对着众人示意,道:“相信诸位英才皆是为了一睹万载千秋图的芳彩而来。今天来到这里的客人,其中不乏颇有名望的学者,甚至门生故吏遍天下了先生。你们乃我大夏国学问之姣首,本来这幅画应当送与各位,遗憾的是画只有一幅,正逢佳节,所以我们老爷特办此赏月会,为的是让众人都能欣赏到这幅画的精妙,不使明珠蒙尘。当然了,各位也知道,以我们老爷一人之力是难以完成这件事的,所以幸得金枝公主的鼎力相助,相信有不少人知道我们老爷和金枝公主的渊。当时老爷送书信个金枝公主的时候……”
曹斌大谈特谈了一番金枝的好,接着说道:“万载千秋图乃当世名画,遗千年之瑰宝,其运笔渲染之精妙,就算是画家本人也难以复刻,世人只知道画这样一幅画的人名叫叶云亭,可是我相信,就算是当世大家,也少有目睹叶云亭真容的。我们老爷为了展示邀约的诚意,特请来万载千秋图的作画者本人于大家相见。”
此话一说,尽下哗然。
“听这意思,那蒙面男子就是叶云亭?”
“开什么玩笑,叶云亭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赵县令说请就请,他倒是想请,可人家未必卖他面子,别是吹牛的吧”
有人指了指坐在第一排的几个人,“我们没有缘分见到,可那几位一定见过,其中有几个在宫廷任职,只是后来出仕了而已,他们一定见过,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陶玉京曾经进入皇宫的时候,和叶云亭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自然也是认识的。
“赵县令弄这一出,虽不精明,可是效果却是不错,这画本已是当世珍宝,他竟然还能请得动本人。”他这样说道。
祝明道:“相信很多人都没预料到,不过我猜测能把叶云亭邀请来,想来也不是赵县令的本事。”
曹斌说完之后,两位仆人恭敬地引着刚才蒙面的白衣男子来到众人面前。
人们的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是叶云亭吗?”
“不知道,看着有点像。”
前排的几人终于稳坐不住,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赵全德要的就是让众人一再惊骇的效果,他要给别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才能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营造一个值得宣扬的噱头。
那位男子沉默不言,漠然的看着前方,好似在他的眼里,喧嚣人海都只是一片苍茫。
见人们的好奇心已然拉满,曹斌恭敬地说道:“那就请叶公子摘下面巾,让大家一睹真容吧。”
赵全德是会造势的,在叶云亭伸手将要扯下面巾之际,他让人把身后的黄布也给一并扯下来。
瞬时,足有两人长,半人高的万载千秋图以恢弘的气势和跃然于纸上的生机震撼了众人,亲临现场欣赏,更为被这幅画中澎湃情感所震撼。更为引人注目的,是画前一张清秀俊朗的脸,他仿佛画中的远山,又似振翅高飞的青鸟,目光巍巍,倨傲得似乎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偏偏又平和地接受每个人的注视,不加收敛地展露出一种令注目者羞惭的清高。
台下的人显然被刺激得不轻,过了许久才有人小声说道:“这就是叶云亭啊,好多达官贵人递了好多帖子也见不到他一面,没想到我竟然有这样的运气。”
“你们刚才看到前面那几位了吗,眼睛都瞪大了”
“别说他们,谁的眼睛不瞪大,瞅这样子,不用说我也知道他是叶云亭了,这副拽得要死的劲,天下恐怕也只有他了。”
“没想到叶云亭真来惠川了。”陶玉京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叶云亭是一个自傲的人,他爱惜羽毛,从不肯轻易自降身份,更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同一个戏子一样被众人的目光探寻议论。他能感受得到他压抑的屈辱。可是陶玉京不明白,明明不愿,却为何要答应呢。
祝明有些意外:“你认识叶云亭?”
陶玉京不知道什么东西刚才进了眼睛,他低下头揉了揉,没有说自己曾经见过叶云亭的事,毕竟那已经算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了,许是低着头,他的声音有些闷:“他们不都在说是叶云亭吗,想来应该不会是假的。”
祝明看着他的动作,微微皱眉,顿了顿,问道:“你哭了?”
陶玉京抬头,眼睛还是睁不开,只能用一只手挡着,“没有,眼睛进东西了。”
“我看看”祝明用扇柄把他的手拨开。
能明显地看见陶玉京的眼睛已经有点微微发红了,要不是另一只眼睛很正常,祝明真的会以为他哭了。
见确实是东西迷了眼睛,祝明好心提醒道:“这样揉是没用的,眼睛进了东西要吹开,手上是很脏的,你看你的眼睛都揉红了。”
陶玉京只能用一只眼看他,想着开口请求让祝明给他吹吹。
还没开口,一双手微微用力地按住了他的脑袋,左眼处传来徐徐凉风。
这股风仿佛有安定的作用,他神奇地觉得自己的眼睛不痛了。
祝明吹了一会,看陶玉京的眼睛不那么红了,松开他的头,问:“好点没?”
陶玉京试着睁开眼,果然发现没有异物感了,欣喜道:“没事了,多谢。”
丝毫没注意两个的对话客套疏离的句式少了不少。
曹斌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叶云亭都无甚反应,只是在提到金枝的时候,他的目光才些许温柔。
陶玉京这才想起来,在上辈子听到的传闻里,叶云亭似乎心悦金枝已久,可惜下场并不好。
赵全德看时机差不多了,于是不经意地摔了杯子,众人只听见清脆的一声碎响,还没来得及找到根源,一直在当做背景跳舞的舞女们,忽然从腰间抽出软剑,跳下台,直奔王娘子。
赵全德被一把掀开,还要做出害怕和惊恐的样子:“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这座席中的其他人都离这突发现场不远,委实被结实地吓了一跳,他们不明缘由,只以为这混乱的世道,莫不是有是哪位大侠来劫富济贫了。赵全德名声不好,这是总所周知的事实,其中不乏有不少人暗暗懊悔,早知道就不趟这趟浑水,要是今日的这群人不分青红皂白,要把在场都杀个一干二净以达成屠门的美好愿景的话,那他们也太冤枉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内部分歧,这群舞女冲下台和差役们过了几手之后,原本击鼓的几个男人也把鼓槌给扔了,竟也到台下和舞女们对打了起来。
虽然场面十分混乱,可是这两拨人显然都没空顾上在座的各位,于是他们就像看戏一样,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们有来有回。
祝明已经猜到陶玉京会有动作,只是赵全德事先已有所防备,可是没想到他还真把这么多人给带进县衙了,着实给了他一个惊喜。
“怎么样?祝兄,这一出大闹天宫,可还有趣?”
“确实有趣,”不过祝明还是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可是现在胜负未定,玉京又如何知道悟空会赢?这群天兵天将也并非等闲之辈。”
只见舞女和男人们过招之间,渐渐落于下风,情急之中,其中一个女子抽出腰间横挂着的笛子,将其吹响。
顿时,在场的不少人都头疼欲裂。
“诶呦,头好痛,怎么回事?”
“是那个女人,她吹的笛子有问题。”
几日前,他们在车辇上特意绕城游行,就是为了让大多数人闻到这有毒的馨香。陶玉京虽然已经提前服过解药,但因为魂体相斥的关系,他微微有些恍惚。
祝明看出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眼前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而已。不过他看祝明神色如常的样子,心下微异,没想到祝明连热闹也不凑,一点都没中招。
而岳起他们那日去找王二麻子了,恰好躲过。舞女见这招对这几人没用,暗叫失算,打不过,决心先抢占道德制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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