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奔

林寄苏醒过来,眼前犹在晕眩,一水儿的红色,好像她入了谁家的洞房似的。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地道,搞背后偷袭的路数,她的脑袋瓜子原本就不聪明,现在更是连从床上爬起来都费劲。

不对,她家哪里来的床?

林寄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用手摸了摸大红色的被子,只觉得摸起来滑溜溜的,比后庄二妹妹的小脸还柔嫩。

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林寄轻柔地掀开了被子,迅速滚下了床。

再度站起来身时,她的后脑勺还是疼得要命,眼前隐约有些重影,但已经不妨碍她把整个房间看清了。

林寄看过村子里别人家成亲,不过是一顶花轿,把新娘抬到新郎家,两个人拜拜天地,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喜酒,这事也就完了。

就连小两口住的婚房她也偷偷溜进去过,没什么特别的,顶多收拾得干净些。

墙上挂着几条红布,贴着红双喜,这喜字讲究也大着哩,据说要是双数,不得是一三五,得是二四六,叫什么好事成双。

但面前的房间和她印象中的婚房那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房间本身不大,她在床边上看,觉得那床其实不像床,倒像个大棺材,上面密密麻麻地雕刻着什么东西,她也认不得。

房里还有一个圆桌,桌上是一双盘着龙和凤凰的金红蜡烛,林寄不敢凑近了看,怕把这金贵的玩意儿弄坏了。

这做派,就是村长当年成亲,舍得提溜着一对大雁去提亲,也没见成婚时有这么好的蜡烛。

林寄把脸转向另一边,一不留神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哪个杀千刀的给她穿了新郎官的衣服,到这里,纵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品出不对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林寄来到了门前,先往外推,没推开,显然是被锁住了。

她也不气馁,把目标转向了窗户,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木匠打的门窗,她手脚并用上了,还是没把门窗弄开哪怕一点。

好在林寄此人也是个从善如流的主儿,实在逃不出去就不逃了,她是穿了新郎官的衣服,头发梳得规规矩矩的,很像个人物,可等到新娘过来,她把话说开也就罢了,谁还能押着她拜堂呢?

只是她完全没料到,这一等,就等到了白天变黑夜,她已经把桌上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都吃了大半,还别说,这些东西真是好吃极了。

等到了林寄百无聊赖,和果壳单方面玩了数十次游戏,在清晰得可怕的镜里全方位无死角地欣赏了自己无数次之后,门的另一边,终于传来了一丝响动,林寄麻溜地从凳子上起来。

先闻到的是一阵清幽的香气,林寄在这里分辨不出的东西实在太多,只觉得香得有点开胃,看来她确实饿着了。

新娘似乎没想到房间里会有别的人在,考虑了片刻,还是先抬脚走了进来,随后立马把门又关上了,行动之精准,仿佛没有顶着红盖头,也没有穿着一身臃肿的嫁衣似的。

林寄刚要把自己的苦命遭遇和盘托出,她这人话多,准备就从她十四年前在李家庄呱呱落地开始讲起,却见新娘自顾自地揭下盖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来。

林寄从来没想到人能长成这个样子,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她明明看上去有些生气,眉头紧紧地皱着,不知道为什么,更添一番别样的风情,勾得她心头微动,本来要噼里啪啦好一顿讲的嘴巴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左涵没等到林寄说话,冷哼一声,“林琅,我知道你有心上人,不敢娶她,却敢连累我和你成亲,你没出息,我可不是这种人。”

林琅,这不是她便宜大哥的名字吗?她一瞬间明白了所有东西,立时一阵战栗传遍全身,原来她不过是大哥的替身。

林寄今年十四,大好年华,走在李家庄的路上,只要看见她从自家的方向出来,甭管是谁,都免不了一蹦三尺高,赶忙跑回家看看,是种的梨子树遭了她这个小魔头的毒手,还是自家的孩子又跟着她跑去撒了欢。

在这上面林寄是很有心得的,因此她不光在李家庄是响当当的人物,临近的四五个村庄都对她有所耳闻。

直到前些日子,从应天府来的一群鼻孔朝天的男男女女找到了她,告诉她,她的身份可不一般,是当今鸿胪寺少卿林大人流落在外的女儿,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要她去应天府和父亲团聚呢。

林寄长到这么大,一直同姥姥相依为命,既没见过亲妈,也没见过亲爹,小时候她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同齐天大圣一样,是石头蹦出来的。

一夕得知自己的亲爹竟然没死,虽然记忆里从来没见有人找过自己,林寄还是高高兴兴地收拾了行李,带上了不多的盘缠,和姥姥一起踏上了寻爹路。

刚到了气派得不得了的林府,一时间紧张得忘记走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的林寄,其实并没有见到林大人——她名义上的爹。

因为整座林府都在为林大少爷林琅携表妹逃婚这件事忙活,顾不上她这个乡下来的穷酸丫头。

林寄就这样等啊等,在林府里什么也没等到。

林府上下那么多人,也始终没有把出逃的林琅和他的小表妹逮回来,她带来的干粮却快吃完了,她和姥姥实在不愿意再等下去,便向管家请辞,要回家去。

再然后,就是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一棒子打在了她的后脑勺上,把她送进了原本属于她便宜哥的洞房。

纵使林寄认为自己是个不可多得的老实人,脾气好到爆,也被林府这波操作给震撼住了。

面前的女子按道理来说,应该算是林寄的嫂嫂,她正要把这一切告诉左涵,左涵手里旋着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把小刀,薄薄的,却泛着一层锐利的寒光。

“丑话说在前头,”左涵说,“我喜欢女子,绝不会同你圆房,你大可死了这条心。”

林寄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自来到应天府之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左涵走近了些,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出的手,刀刃轻易地刺破了林寄的血肉,精巧地擦过她的骨头,她感觉口中一阵腥甜。

“嫂嫂,我倒不这么觉得呢。”林寄没有管自己毫不客气地往外冒着血的肚子,想来它随自己,是个坚强的肚子,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左涵彻底愣住了,旋即一脸狐疑地问她,“你是林琅的哪号弟弟,我怎么不认得你?”

“我叫林寄,是个正儿八经的女人,不是林琅的劳什子弟弟,前些日子林府打着给我找到亲爹的旗号,才刚把我从乡下带到应天府这块儿。”

看到左涵的脸色由青转红,由红又转白,林寄觉得有趣,本想逗逗左涵,无奈她的脑瓜子疼得很漫长,又添了新伤,只好挪了几步,挨着桌子坐下。

“林家竟敢如此辱没我家。”左涵刚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看到林寄的动作,愧疚之心涌上心头。

其实仔细想来,林琅今天确实矮上了不少,脸上也有些细微的不同,但她一肚子的气,实在恼火于林琅不要脸的做派,却没想到误伤了这个姑娘。

左涵一把扯下发间翠围珠绕的珠钗和步摇,转身出了房间,不多时,便带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药箱回来。

“我阿娘以前是应天府最好的医女,我的医术都是跟她学的,你放心。”

左涵小心地给她包扎起伤口,林寄却下意识地往后倚了倚,她本来就坐在凳子上,这一下差点摔倒,就此了却余生。

林寄顺着自己被左涵抓住的手臂往上看去,原来是左涵被她吓了一跳,紧紧地抓住了她,此刻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脸上飞起两团可疑的红晕。

大约是房间太热了,林寄也这么觉得,本来现在是春夏之交,天气较以前暖和多了,又让她和左涵都穿这么厚厚的一层礼服,谁看了不嫌热?

左涵让她坐到床上去,以免再发生这样的惨剧,林寄乖乖地听了,心里却在想,这床和这被子,哪一样看起来都不便宜。

她记得白家大姐说过,城里的大财主用的都是金丝织成的衣裳,喝的水都是下人走了几十里地挑来的山泉水,吃穿住行上无一不讲究。

林寄磨磨蹭蹭地挑着边角坐下,生怕把床坐坏了。

左涵这时才看出她的犹豫是因为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寄没读过书,只觉得那笑容好像春天里发的第一枝芽。

“你叫林寄是吧?”左涵眸光潋滟,好像是在为自己想出来什么好主意而高兴,林寄也跟着高兴,于是点点头。

“你要不要和我私奔呀?”

林寄继续点点头,忽然她意识到哪里不对,于是抬起脸问了一句,“嫂嫂,我们不是正在成亲吗?”

左涵的脸色一沉,“我是你哪门子的嫂嫂,不许这么叫我,既然林琅那个死小子敢这么打我家的脸,不打回去,我左涵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林寄没搞明白打林琅的脸和她俩私奔之间有什么关系,还是顽强地顶着左涵好似要吃人的目光说了句,“我和姥姥一起来的应天府……”

左涵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我会让宝篆接姥姥到左家颐养天年,这点你不用担心。”

其实林寄很想问宝篆到底是哪位,但最终还是把这话吞了下去,“我和你一起走。”

话还没说完,左涵立刻奔向窗边,评估了一下窗户的牢固程度,只消用了一拳,就把林寄奋斗了好几个时辰也没弄动一点点窗户捶开了,她无比轻柔地抱起林寄,先把她送了出去,自己再跟上。

夜色深深,此时,龙凤花烛还未燃尽,一对“新人”就此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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